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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脚下的失误

作者:未知
崇岳寺乃是北燕的古寺,原只是一间小寺,沈家来了之后,郡主常来此间上香礼佛,觉着佛音厚重沉稳的甚好,便捐了香油钱做了扩建,虽不是十分宏伟广阔,却是十分庄重肃穆的。 崇岳寺统共三座大殿,正中的当是大雄宝殿,供奉的是如来佛,左侧是观音殿,右侧是地藏殿,再两侧则是两座钟楼。 右侧钟楼处有一片梅林,延绵至左侧钟楼的客院处,是五年前寺院扩建时,郡主和沈家的儿女们一道亲自栽种的。如今枝叶已是繁茂,却是物是人非。 灼华望了望梅林,日光幽幽忽然苍茫了起来,怀念而又茫茫然的一笑,那时候她才六岁罢,最是闹腾,捏着泥巴到处跑,树苗载完时,不光把自己闹的满身的泥,哥哥姐姐们谁都沒放過,俱是泥人一般。 她们在叫在闹,而父亲母亲则在一旁笑的温柔宠溺。 那时候,多好啊。 客院在左侧钟楼之后是一座硕大的客院并几個清静雅致的小院,供远道而来的,或者斋戒的香客小住,清静雅致。 苍云斋接连着梅林,三间正屋,左右两侧個三间的厢房,沒有倒座房,也沒有后罩房。冬日裡梅花盛开,徐徐微风下,花香清郁并着花瓣飞雪蔽日,洒满庭院的柔婉纷飞。 苍云斋院子的靠墙角落处有颗桃树,桃树原本就在,建院子的时候她央着寺裡的大和尚,把桃树留下围在墙内,五年裡悉心照料,长得十分高大,這会子满树上的正结着红艳艳的硕大的果子。 长天望着桃子直咽口水。 灼华好笑,便叫倚楼找了剪子和八角梯来,又叫婆子去找筐子篓子,几人动手开始采摘。 夏日的日光煌煌,抬头采摘时只觉眼睛刺痛,便叫长天为她绑上眼纱,遮挡了光线,看什么都似染了有一层雾,朦胧隐约的倒另有一番美丽。 阳光无遮无拦的照耀着,落在颗颗饱满的蜜桃上,那细细的容貌根根分明,半透明的成了蜜桃的温柔光晕,不必去拨开那层薄薄的皮,便晓得裡头是如何的汁水丰沛了。 灼华道:“把大個儿的,漂亮红艳的挑出来,待会儿给大殿送去,供给佛祖菩萨的案前。個头大大小小些的,给慈恩师傅送去,分给香客们一道尝尝。剩下的,你去看看哥哥他们住哪裡,给他们送去。也可叫寻了井,拿去湃了井水再用,更是爽口。” “奴婢晓得了。”长天忙碌着挑选果子,“好在寺裡的小师傅帮着照顾着,桃树长的好,也沒有闹虫子,果子结的又大又多。” 分好了果子,膀大腰圆的婆子抬着大框大篓的桃儿送去知客师傅处,听风端着形态最娇艳的果子去了大殿处,秋水则去找沈家的公子姑娘们的住处。 灼华踩着梯子,脑袋隐在茂密的桃枝间,素白的手指拨着翠绿的树枝,在树间寻着成熟的果子:“上头的长得好,可惜我够不着。” 倚楼扶着八角梯,心惊胆颤的,就怕她踩不稳掉下来,“您来下,属下来试试。” “也好,你手脚利索,能攀的上去。” 院门不其然被推开,跨进一墨一白两位少年郎。 那穿着墨绿色衣衫的少年打量着站在梯子上的小姑娘,态度和气,笑吟吟的问道:“你们在這裡做什么呢?” 灼华正要往下退,恍然听到有人說话,吓了一跳,脚下一滑,人就往下栽,倚楼正要上前,哪知道一旁的白衣公子伸手极快,一手捞住了灼华。 灼华心头一惊,瞪大了眼,但還沒来得及喊上一声,人已经稳稳落地,她一手举着剪子,一手捏着桃子,桃子被她生生捏出了两個指印,呆呆的眨眨眼,惊魂道:“摘、摘果子呀!” 白衣公子看不见她的眼睛,却见她粉唇微张,有些呆头呆脑的样子十分有趣,笑了一声,沉稳而温柔,然后松开手,道了声失礼便往后退了一步。 倚楼从呆愣中反应過来,立马上前将灼华拉了過去,冷声问道:“两位公子何事?” 灼华蒙了纱巾望出去便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五官,只觉那两位少年郎都是肤色极白的,身姿挺拔端正,衣冠楚楚,端的是清风朗月好气派。 二人也在打量她,一身素白的广袖束腰裙衫,腰肢盈盈一握,侧腰处别着一块粗麻布,是孝中的女子,青丝挽着利落的发髻,簪一根白玉簪,简单大方,蒙着眼纱也瞧不出眼睛,只见鼻子小巧,唇瓣粉红,肤白细嫩,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似吹弹可破,如白梅一般清丽而神秘。 一看眼前的小姑娘不過十一二岁的样子,又天真又无辜的样子,她的侍女又一脸防贼的看着他们,墨色衣衫的公子似乎噎了一下,有些不知道怎么說下去了。 那白衣公子拱手一揖,如玉温润的嗓音缓缓道:“早时知客师傅安顿了我二人住下,不知几位……” 這一停顿极是巧妙,也非常含蓄,似在问:你们在我等男子院裡做什么?又似在问:果子摘的差不多了么?是不是该走了? 蒋楠的声音也十分和煦好听,但蒋楠的声音裡是几分的青春朝气、几分的柔软羞涩,而眼前的這位白衣公子的声音温柔中,更多了几分的沉稳、几分的温润,四泉水叮咚,似能撩拨人心,又似能够安稳人心,灼华觉着這声音极是温雅动人。 只是,苍云斋从不留宿外人,怎么知客师父還会将人带来這裡? 灼华了然過来,原来二人将她几人当做胆大的女郎,以为她们故意跑进他们的院子,找机会搭讪呢! 那两人应该都长的十分好看,想来這样的仰慕者甚多,是以直觉也将她当作了這样胆大的女子呢! 倚楼一听他们的话,脸瞬时黑成了锅底,她与听风惯来穿着男子袍服,朝着两人一抱拳,冷脸道:“這苍云斋一早便是我家姑娘的住处,不若公子去问问知客师父,是否安顿岔了。” 墨色衣衫的少年朗瞧了眼灼华,微微扬眉,试探道:“早时我們来,院子裡似、沒人?” “是,咱们姑娘辰时才到。”长天正好跨进院子,站在了倚楼的前头,她朝二人福身行了礼,端着一派笑脸,口齿伶俐道:“知客师父该是知道的,苍云斋自打落成只留于我們姑娘,从不留宿旁人的。公子便是问了主持,也是如此。怕是忙中出错,知客师父领错了地方罢。” 两位少年郎似乎也愣怔了一下。 二人表示了歉意,转身刚出了院子沒多远就遇上了边走边擦汗的大和尚慈恩。 和尚解释道:今日香客忽的多了起来,要留宿的女眷也多,未免不便,主持大师便让前院的小沙弥们到后头来帮忙引路,因为不知道客院的规矩,不小心才将两位男香客引到了苍云斋来。正好见着婆子送来桃子,小和尚說了一句把公子安顿在的苍云斋就有好大一颗桃树,慈恩大和尚這才惊觉,小沙弥搞错了。 少年郎们微微恍然,原是如此! 大和尚紧着去苍云斋致歉,又去为少年人安排新的住处。 少年郎们一路上听着大和尚說话,才晓得原来這位小姑娘正是北燕布政使大人沈桢的嫡女。 原想着在寺院裡,安全得很,灼华又不爱院子裡外的团团围着护卫仆从,是以自来就是贴身的几個丫鬟伺候着,门外顶多叫了两個婆子看着院门,偏今日她们几個都被差遣了出去,這才闹了一场误会。 倚楼身为灼华的贴身护卫,竟被人当着面抢先一步接住了摔下来的姑娘,若教王爷王妃晓得,非得赏她板子不可! 虽說那两位公子算是含蓄有修养的,白衣公子也守礼立时撤了手,沒人外人瞧见,不会防了姑娘的名声,但這会子倚楼的脸還黑着瞪着门口,因为她觉着那白衣公子简直侮辱了自己的身手,明明她是可以接着姑娘不受伤的好嘛! 想了想,倚楼又黑着脸找了严厉,叫他拨了四個武艺极好的卫护過来守着院子。 灼华本想說不必,但一看倚楼如锅底般的黑脸,又想着今日這许多人的,怕不小心再闹误会,便也沒有拒绝,這般即便她们离了院子,有卫护和婆子守着,也晓得院子裡是有人住下的了。重要的是,再也不会有人再忽然出现,吓的她脚下打滑了。 想到自己方才竟叫一個外男接了個正着,灼华便觉着有些尴尬,但一想自己不過十一岁,半大的孩子,那個白衣公子按着长天的形容,足有二十了,简直差着辈了,便也好了。 刚用了斋饭,灼华想着去供着母亲神位的长生殿去上柱香,但還未踏出院子去,乌云却忽忽翻滚起来,瞬時間便遮蔽了所有天光,竟如黑夜一般,灼华赶忙带着倚楼等人退了回去。 天边雷声乍起,声声如竹裂清脆,震的门窗都在抖动,紧接着便是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的砸下来,暴雨如注,将天地逶迤成模糊的一片,难以分割。那雨势似有人拿着盆子在上头直倒水一般,仔细一听竟還夹杂着冰珠子,叮铃有声,倒是十分动听,雨水沿着屋檐急急湍流,雨帘如瀑。庭院裡的一株石榴花在视线中立时失去了明艳的色泽,经不住风雨侵袭的碎碎落地。 不多时院子裡便积起深深的水洼,混沌一片。 隆隆声夹在狂风中席卷而来,门窗被吹得吱吱呀呀,风扑进,卷着素蓝色的纱帘翻飞似汪洋翻浪。雨水泼天似的闯进屋内,倚楼忙着关上窗户,“竟這样大的雨,奴婢长這样大還从未见過呢!” 灼华在明间坐下,静静的看着外头暴雨翻腾,這场雨百年难得一遇,别說长天了,怕是老太太也未曾见過,她抬眼望望天际,漆黑朦胧一片,若不是方才烈日炎炎,她几乎就要忘记现在是白日正当午了。 长天给她端来了清茶,灼华呷了一口,笑道:“還好倚楼和听风手脚利落,树顶上的果子都给摘了,不然這一场狂风大雨的,可不得都孝敬了大地去。” 听风望了望高大的桃树,树枝相互抽打着,桃叶飞舞,点头說道:“姑娘說的是。” 长天拍拍听风的肩膀,纠正道:“听风姐姐该說‘是姑娘料事如神,是姑娘教的好’才对。” 听风沒有长天的厚脸皮,微微皱眉,但最后還是从善如理道:“姑娘料事如神,都是姑娘教的好。” 长天笑眯眯的点头,表示孺子可教。 沈灼华眯着眼摇头晃脑,表示十分受用。 倚楼眼角抽抽。 反正出不去门,灼华索性叫了长天几個都坐下,一道赏雨。 這场雨一下就是一個时辰,却還半点未见要停下的意思。 长天喃喃着,“這才六月而已,怎的下起冰珠子了?這样下下去,不用到明日,庄稼怕是都要涝了。” 倚楼淡声道:“边塞之地的天气多怪异,六月飞雪也是常有的。” 雨滴打在屋檐,溅起了细碎如缠丝的雨丝随着风扑进屋子裡,如迷雾一般,屋子裡的空气立时凉爽了起来,有了湿润的感觉。 灼华心中微叹,這场雨马上就会停,并且接下来的月余裡隔三差五的会下一场,庄稼长势喜人,只是在最后就要收获的时候又遭了蝗灾,农户们心裡经历几番焦急与喜悦后,依旧一无所有。最后,因为朝廷不能及时筹措道粮食,還闹了一场暴乱。 灼华掰着手指细算了一下,向倚楼问道:“外头那些米铺,可开始清卖陈米了么?” “原本开卖的不多,许都担心今年会大旱,怕收不到新米,不過今日這场大雨后,应该会陆陆续续的贱卖了。”倚楼仔细說着,“姑娘手下的酿酒坊已经收了不少了,只是咱们酒坊生意虽好,到底只有那几家,能收的有限,若再大肆收进,怕是要引起旁人注意了。” 灼华微微皱眉,忽觉前程便如此刻的暴雨,迷茫而不可知前路危险,“是啊……” 那场暴乱是前世裡的今年会发生的,只是她此番重生好些事情有了改变,所以她也不敢确定,今世裡的今年是否還会发生那场暴乱。 沈家在北燕盘踞已有五年,北燕下的铺子田庄不少,若是能出手收粮,那必是十分可观的,只是她总不能告诉父亲或者祖母自己有“未卜先知”之能,预测到今年会有灾荒罢? 而且一旦官员家开始這样大规模的收米,怕是会引起百姓不安啊! 她为着今年的饥荒做准备,這两年她還悄悄开起了酿酒坊,只是若真有大规模的饥荒,她收的那点米,怕是也顶不上大用场。 明年八月初父亲布政使三年任期满,按照前世的进程,解决了灾荒,镇压的动乱,皇帝会将他调回京裡任职。 在北燕,她這個定国公府七姑娘,从二品大员家的嫡出女儿,确实十分有看头,但在京裡王、公、侯爵一抓一把的,比她高贵的掐指算不過来,又有李彧和沈缇這对母子算计着……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外祖家又远在云南,能照应她的将来只会越来越少。 她這個半瞎真是,人事艰难,婚事艰难,诸事艰难啊! 想要過得如意,必得做出点什么在皇帝面前刷一波好感才行,来日不管在国公府還是夫家,也能安稳许多。 沉吟片刻,灼华道:“這样,你叫铺子继续收米,可多收些,收到之后便送去各個寺院,便說赠于寺院用于布施的。多送些银子去,前年买的盐碱地今年转手出去,咱们赚的不少,该是足够支撑住的。” 倚楼点头道:“姑娘放心,咱们得酒肆和酿酒坊生意都是极好的,两年下来的盈利也不少,陈叔极会经营。” 陈叔原是云南王府的管事,后做了郡主的陪房,郡主過世后,所有私产都归了灼华的名下,陈叔便成了她的掌事管家,這些年她们一直在北燕,也置下了不少产业,陈叔便为她打理着私产,是個极有手腕和经商头脑的,她外头有什么要做的,都靠着他和倚楼、听风。 灼华抬手柔了揉眉心,觉着有些乏累,心中想着或许身边那几個婆子是有問題的了。 “我在西郊处有一座庄子,庄头是陈叔荐過去的,断是可信的,咱们可悄悄囤些米過去。還有咱们府裡也买进些,左右每年都有几次大布施,应该也沒人会怀疑什么,长天,這件事你回去后与大管家說一声,叫他去办。” “嗳,奴婢晓得了。”长天想了想问道,“姑娘屯這样多的米做什么?” “我闲时爱看些闲书,北燕的地方志上写道八十年前曾有過一场大灾,那年那颗大榕树也曾遭了雷击,也是這般几乎一两個月的不下雨,后忽的频频暴雨,最后還遭蝗灾,颗粒无收。”灼华浅笑着,她真是很感谢那本地方志,不然她都不晓得怎么回答别人的提问了,“倘使无灾更好,若有大灾,也好使得上力不是?” “何不告诉大人?”长天說道,“大人可是北燕的布政使呢,由大人出面岂不是能收的更多?” 她摇头,指尖摸着上釉茶盏上的纹路,舒然长叹,“官府都出面了,米商岂不是就地起价?平日裡不過十文一斗米,按照别地的灾后米价,至少要涨道三四十文,别的物价也会跟着大涨,倘使无灾,百姓可不就要白白遭了罪?父亲又该如何与百姓交代?难不成說,‘我听我女儿說的,她在地方志上见過相同的情形?’,百姓怕是不会买账的。” 那怕是姑娘都要被百姓骂进心裡了,长天忙挥手,說道:“那、那還是咱们自己慢慢收着吧!” 眼波微动,似黑夜深沉,她叹道:“左右收成要在九、十月裡,咱们還有時間。若无灾也只是损失些银钱,只当布施掉了,若真是……咱们帮的上忙,父亲也可少受些陛下的申斥。” 這场雨来的凶猛去的也干脆,天色放晴的时候已是夕阳沉坠十分,转瞬间又是霞色摇曳了漫天,映的佛音重重轻烟袅娜的寺庙裡一片优柔的碎金微红,格外神圣庄严。 斋戒念佛,沐浴焚香。 灼华如往常一般,跟着寺裡的大和尚们做早、晚课。对出家人来說,每天坚持早晚课,能够使他的戒行清净。 有时候灼华觉得大和尚们的清心寡欲,从来都是在不断告诫与自我告诫中树立起的。 一番下来,已经快一個时辰過去,外头香客早早散去。 灼华告辞了大和尚们,缓步回去客院,却在半道上遇到了沈焆灵的侍女,慌裡慌张又跌跌撞撞的从后山跑出来,一见到她疯了一样冲過来,跪在跟前儿哭哭啼啼的喊着救命。 灼华心口一突,這沈焆灵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她冷了语调,如冰雪落入了寒霜,凌然道:“佛门重地不得喧哗,好好說,二姑娘怎么了?” 小丫鬟哭到打嗝,狠狠的吸了几口气,结结巴巴的說道:“二、二姑娘去了后、后山,遭了狼、狼群!” 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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