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计中人 作者:未知 八月底的时节,已有一星星的桂花悄悄绽开,小小的花儿含着浓郁的香味,幽幽的飘散在秋日凉爽的空气裡,醉人心脾。 赵氏站在廊下,嘴角微弯,五官是江南女子的婉约柔顺:“如何了?” 大丫鬟元一回道:“苏氏关押,冬生伺候。二姑娘禁足抄经,罚沒一年月例银子。” 赵氏扬了扬眉,挨着廊道上的围栏坐下,柔软一笑:“苏氏的這個惩罚,倒是有些意思的。” “苏氏要杀冬生,如今落到冬生的手裡,定是不会有什么好日子過的了。老太太和老爷都沒有反对,想来也是默认了让冬生结果了苏氏的。”元一点头道,“這個三姑娘,是個心思厉害的。幸好咱们大姑娘与她交好。” “她是嫡出,将来是要管着一整個府邸的,自该有這样的手腕本事。咱们大姐儿原就与她挣不着什么,能够好好相处,于大姑娘而言只有好处。”赵氏心思通透,伸手接着天光垂落,照的手心莹润,“如今大姑娘能跟着老太太学着管家,便是沾了三姑娘的光。而二姑娘啊心太高太傲,总想着要压大姐儿一头,想和三姑娘比高低。老太太心都偏在三姑娘处,她這样不知事,還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往后啊,這個家裡便是三姑娘說了算咯。” 元一笑道:“那還不是因为姨娘眼明心透。如今老太太正在给大姑娘物色婚事,奴婢打听了一下,着眼的都是门第不错的公子,倒是颇花了心思的。想来,姐儿也能觅得一门好亲事的。” “這便是与三姑娘交好的好处。大姐儿的外家不過商贾之家,既比不得人家腰杆儿挺得直,就得低调些。”赵氏笑了笑,胳膊横在围栏上,轻轻的依靠着,鬓边的青玉流苏微微摇曳着点在脸上,有微微的凉意,“好在姐儿這些年裡懂事了不少,否则這会子,咱们怕是早就见了郡主去了。” “三姑娘虽厉害,却好是個宽和能容人的。”元一颇为感慨,“只是,咱们废了那么多心思收买了二姑娘身边的丫鬟,藏了那几個木偶,难倒就只是为了让二姑娘禁足而已嗎?” 赵氏眼神闪過一丝阴冷,与她温柔的神色极是不符:“這得多亏了我父亲,要不是他在京裡察觉了五房的错漏,又发现把柄被永安侯府拿捏着,咱们怕是只能眼看着她上位了。” 赵氏出身商贾之家,赵家老爷年轻时却也是中過举的,也算是儒商了。赵家世代经商,在京中颇有根基,否则以赵氏的身份也不可能进定国府做妾了。 当初国公夫人选中她抬进门给老爷做妾,多少也是看重了赵家在市井中的人脉眼线。 此番察觉五房有错漏,本该早早告知定国公的,便是她拦下了。因为她知道,事关五房的性命前程,這样的把柄苏家一定会拿来作为推苏氏上位的筹码。 秋日细风掠過,渐渐转黄的枫叶悠悠飘落在庭院的中的假山流水中,涟漪尚不及漾出去便被流动的水流冲散。 赵氏看着那枫叶随水漂流,沉道:“原本咱们设计這一出,为的就是让苏氏沒办法上位而已。却沒想到苏氏身边的人竟来揭发她。苏氏谋害嫡女是死罪,二姑娘掉进了厌胜之术中,那更是灭门之罪,苏氏和她,苏方氏只能救一個,苏氏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受罚。便是老天也帮着咱们呢!” 元一道:“听說大哥儿见着苏氏不肯认罪,便說要替她认下。” 赵氏“哦”了一声,尾音微扬,是江南女子独有的娇懒风情,“這就是了。只怪她往日裡太過阴毒,连心腹都杀。今日這一出饶是她在是饶舌伶俐也无用了。” 元一却有不解:“可永安侯府還在,杀了苏氏……他们不会与老爷交恶嗎?” “苏方氏拿筹码救了二姑娘,便是她已经默认了苏氏的下场由老太太和老爷决定了。她们永安侯府是有些面子,可面子這东西可一不可再,她们還沒那么大的脸面保住了苏氏又要保住二姑娘。苏仲垣虽是永安侯府的世子,到底不過個三品侍郎,根基也不深。咱们老爷……”赵氏笑着望了望天,缓缓道:“将来会有大前程的。” 元一了然的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咱们哥儿的仇,也算是报了。” “报仇?”赵氏哼笑了一声,美丽的眼底有一闪而逝的恨意,“還早呢!苏氏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我便也要她亲眼看看自己的孩子是怎么一点点的死去。” 元一一惊,忙是劝道:“二姑娘已经沒有前程了,姨娘您可是明白人,可不能做了糊涂事儿。若是一個不小心叫人察觉了,老太太和老爷如何能放過您?大姐儿還有三哥儿,她们可怎么办?” 赵氏只是笑笑,神情哀然。 她的第一個孩儿,她眼看着他在郡主身边长到十個多月,白白胖胖的,那样讨人喜,只要過了一周岁,他就能入族谱,是长子。 郡主還說了,到时候要把他记在名下,做嫡子,尊贵的嫡子。 可是他死了,被人下了药,害死了。死的时候,瘦的几乎沒有皮包骨头,受尽了折磨。 她怀疑過郡主,可是郡主与老爷成婚六年沒有孩子,对于哥儿她是那么喜歡,对哥儿那么好,哥儿死了,她哭得那么伤心,怎么会是她呢? 后来,有人查到了云姨娘,因为她也生下了哥儿,比她的孩子小两個月,她不甘心自己的孩子只能做次子,還是庶子,所以云姨娘就下手害了她的孩子。 可惜了,云姨娘死后不久,她的哥儿也突然疾病死了。 她便发觉了不对劲,分明還有人躲在背后。 她假装恨着死去的云姨娘,暗裡悄悄查了整整三年才发觉了蛛丝马迹,竟是那個看起来少言温顺的苏氏! 如今可不就是她的烺云成了长子么! 哥儿的仇不报,她将来有何脸面去见他。 “告诉丹阳,以后大姑娘少来我這裡。好好跟着老太太和三姑娘。” 桂子轻柔,与它浓溢的香味一起缓缓的飞扬在空中,似一场碎金的暖雨。 “我记得你和翠屏,不曾在母亲那裡伺候過。” 冬生跪下向灼华磕了头,抬头细细瞧着她,似乎颇为欣慰含笑的眼中有水泽闪烁:“姑娘那时候還小,不记事。九年前奴婢爹爹病死沒有钱下葬,姐姐卖身葬父,是郡主赏了二十两银子却沒叫姐姐做奴才,還叫姐姐回家好好照顾我和弟妹。” 灼华微微一叹,原是如此,那时候她不過三四岁罢了。 冬生缓缓道:“我九岁时姐姐也病逝了,我那时候太小沒有办法照顾更加年幼的弟弟妹妹,我把所有的银子和弟妹都给了舅舅,又把自己卖给了人伢子,后来便进了永安侯府做奴婢。苏家看我办事伶俐,将我送来伺候苏姨娘。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郡主是奴婢一家的救命恩人。可是我還沒有机会和郡主磕头,郡主便仙逝了。” 灼华静静听着,眼神落在鹿鹤同春花纹的窗棂上,屋外阳光甚好,打了一片栩栩如生的影子在大理石的地面上,黑灰交错,似水墨画的沉稳。手边错金博山香炉裡缓缓吐着母亲生前最爱的沉水香,香味淡淡的,很温柔的味道,就似母亲一般。 冬生的眼神落在那袅袅的轻烟上,在她眼底落了一抹如雾的迷离,:“一年前白姨娘找到我,說拿住了我弟弟威胁我帮她办事。我不动声色的观察了白姨娘半年多,想看看她到底为什么监视苏氏。后来慢慢发现白姨娘似乎很恨苏氏,我在苏氏身边久了也渐渐察觉到了她的算计。在苏氏对姑娘第一次下手之后,我便告诉了白姨娘,若是她想杀苏氏,我会帮她的。”默了默,“多巧,苏氏最后還是栽在了郡主手裡。” 灼华怅然道:“为了二十两银子,你就愿意做這么多。” 冬生微微摇了摇头,嘴角弯了抹轻轻的笑意:“這二十两银子,叫父亲体面下葬,叫我們兄弟姐妹几個熬過了好几個寒冬。大姐虽死了,我也做了奴婢,可小弟和妹妹還能做良民,我的米银足够养活她们到成年,让他们能去私塾认几個字,将来過顺当日子。這些都是郡主给的。受人滴水之恩,便该回报的。” 受人点滴之恩,便该回报! 灼华心中震了震,有多少人能记得這句话,并且做到呢?“那翠屏呢?” 冬生默了默,却问道:“姑娘知道郡主是怎么死的嗎?” 灼华的神色有一瞬落进了痛苦中,积年的种种怨恨如白蚁蚀骨,最终在削皮挫骨的同意裡渐渐麻木,却从不曾消失:“我知道。” 冬生定了一下,渐渐笑了起来,“是啊,姑娘那么聪明,怎么会察觉不到呢?所以,姑娘早就知道自己中毒了罢。白姨娘总是担心姑娘会被苏氏骗了。”眼神追着那轻烟游走,晃了晃神,“郡主正院裡伺候的奴仆甚多。当年姑娘抚郡主灵柩回京,苏氏代掌府中权力,郡主院裡的人或发卖或发嫁,還有人先后病死。待姑娘从京裡回来,郡主身边的人就所剩无几了。” 灼华了然,“她在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