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少女與自動隨採人偶
我,還記得。
她在時的模樣。
坐在那兒,安安靜靜地,聽着敘述,然後寫成信。
我,還記得。
那個人,以及微笑着的母親的模樣。
那樣的場景,我想,我一定。
至死也不會忘記吧。
代筆者是自古以來就存在的職業。
然而隨採人偶是因爲歷經了幾十年的大陸通商戰爭而新起的職業。
代筆者只是代筆,而隨採員則是代筆與採集一起,簡而言之,隨採員需要具備代筆者的所有知識,而代筆者卻不一定擁有隨採員所擁有的知識。
所以說,隨採員不算新職業,反而應該稱之爲古時就存在的職業纔對。
曾由於自動隨採人偶的普及一度瀕臨消亡,但因爲是古老又美好的職業而深受人們喜愛,才得以保留至今。
現在盛行的是機械人偶的代筆者與隨採員,但也招致了那些偏愛舊時工作方式的人們的批評。
林簡的母親也是這樣一位熱衷於懷舊之人。
自然捲曲的柔順黑髮下是長着雀斑的臉,有着瘦小身體的母親和女兒簡彷佛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生在富裕人家,接受大家閨秀的教育,即使是結了婚、上了年紀,看起來也依舊像是某家的大小姐一般。
那咯咯的笑聲配上溫軟的笑臉,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天真無邪。
簡回想起來,總覺得母親若是到了今天,也依然還會是個少女的模樣。
雖說什麼事都做不好卻又總有着旺盛的好奇心,每當她又興致勃勃地喊着“好想試試這個啊!”的時候,簡就會驚訝地應道“哎呀哎呀又來啦”。
從遊艇到遛狗場,從拼布刺繡到東洋傳入的花道。
因爲學習這類技藝而愈發地有少女情懷,去看舞臺劇時也必然選擇戀愛劇。
她尤其喜歡蕾絲和緞帶,所穿的衣服都是些有着童話裏公主風範的禮服和連衣裙。
因爲喜歡親子裝,她還要求女兒簡也與自己同樣穿着打扮。
歲月流逝,母親也不再年輕,但依然穿着緞帶的衣裙。
簡有時會覺得這樣不太好,但卻從未將內心的想法說出口。
簡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深愛着母親,遠遠超過對自身的重視。自小她就確信着,只有自己才能保護並不強大的母親。
她就是如此盲目地愛着母親。
當她最愛的母親身患重病而時日無多,簡與自動隨採人偶相遇了。
與母親之間明明有那麼多值得紀念的往事,但每當簡回憶過去,想起的總是那奇怪的來客造訪的幾日。
“那傢伙”是在一個晴朗的春日到來的。
筆直的道路沐浴在暖春明媚的陽光中。路邊的積雪已漸消融,花兒隨着微風溫柔的吹拂輕輕搖曳。
簡望見了“那傢伙”自庭院中走來的身影。
母親自家族繼承了一座古色古香的洋館,坐落在丘陵之上。
白色的外牆,青色的屋頂,在高聳的白樺樹包圍間,彷佛神話插圖一般的優美畫面。
洋館的所在遠離繁華的街道,周圍也看不到其他人家。
因此當有客人到訪,從窗口馬上就能注意到。
“那是……什麼啊。”
頸間繫着淡藍條紋絲帶、身穿百褶連衣裙的簡,雖然容貌有些樸素,但很惹人憐愛。
此時她睜大了暗褐色的雙眸,眼珠子彷佛是要瞪出來一般。
將視線從沐浴着陽光走來的“那傢伙”身上移開,簡踩着花飾的漆皮靴從庭院跑回家中。
穿過寬敞的走廊,沿着牆上掛着家族肖像的螺旋階梯上樓,她猛地打開裝飾着粉色薔薇的房門。
“媽媽!”
自牀榻上微微起身,母親責備着氣喘吁吁闖入的女兒。
“簡,不是說過進屋前要先敲門麼。還有問候。”
被批評的簡心中委屈,卻還是提起裙襬,屈膝行禮。
雖說看起來像是位小小淑女,事實上,此時的簡還只是個幼童,來到這個世界不過七年。
胖乎乎的手腳、圓潤的小臉蛋兒,看起來嬌嫩可愛。
“媽媽,失禮了。”
“沒關係。那麼,怎麼了?又在外面發現了奇怪的蟲子麼?沒帶來給媽媽看看呢。”
“不是蟲子啦!有隻人偶走過來了啊!那個、雖然說是人偶但是很大、像是媽媽喜歡的瓷娃娃寫真集裏的女人偶喔。”
簡結結巴巴地、像是連續咳嗽一樣說着。母親聽後開口輕聲道。
“是女性的人偶。”
“媽媽!真是的!”
“作爲林家的女兒,言語要優雅美麗。來再說一次。”
簡不滿地鼓起臉頰,勉強改口道。
“有個女性的人偶!她走過來了!”
“啊呀,是麼。”
“我們家前面這條路上平常不是隻有車子嗎?既然徒步就是在附近的共乘車站下車的。
在那裏下車的人肯定是我們家的客人吧?”
“是呢。”
“因爲這附近一直什麼都沒有嘛,總之,她是來我們家的!”
簡又補充了一句:“我覺得,那不是什麼好東西。”
“今天演的是名偵探嘛。”
不同於像連珠炮一樣說着的簡,母親語氣輕緩。
“纔不是演呢!喏,門窗都關上……那個人偶……爲了不讓那個女性的人偶進來!不用怕喲,我會保護媽媽的。”
望着幹勁十足地揮舞着胳膊的簡,母親禁不住苦笑。
想必只是小孩子的胡言亂語,但還是陪她玩一下吧——這樣想着,她便拖着長長的淺桃色睡袍緩緩下了牀,走到窗邊。
陽光中,彷佛能透過睡袍看見那之下羸弱的身軀。
“啊呀,那不是自動隨採人偶的女孩子麼?這麼說是今天到達呢!”
“茲東睡菜人歐……是什麼……?”
“等下再解釋喲簡,快幫我換衣服!”
那之後的幾分鐘,母親將教育女兒時的所謂林家族的優雅全數捨棄,盛裝打扮了一番。
簡雖然沒有換裝,但繫上了與連衣裙顏色近似的髮帶。
母親穿上有着數層蕾絲褶邊的象牙色禮服長裙,肩上披着柔和黃綠色披肩,戴着薔薇形耳環。
她將三十種花提煉而成的香水噴灑於空中,然後在其間旋轉,讓香氣在身上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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