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病重
她一整日都躺在牀上,三餐皆是由蘭馨伺候着隨便用了點。
玉露殿中的任何消息,自是第一時間傳入了承光殿中。
蕭離落一得知她生病,急得立馬拋下奏摺去瞧她。
可是走到半路,他又驟然清醒了過來。
他現在去看她,豈不是代表他服軟了麼?
他想要的答案,謝洛卿還沒給他呢!
想到此,蕭離落強令自己原地止步,命李茂全道:“你馬上去太醫院宣朕的口諭,讓杜若速速帶人去玉露殿,跟他說一定要將人治好。”
“是,奴才這就去。”
李茂全曉得輕重,於是便令小太監伺候着,自己飛快往太醫院趕去。
又過了一個時辰,他匆匆來回稟道:“皇上,小主她不許杜大人看。”
蕭離落聞言,急得將飽蘸了墨水的狼毫往岸上一拍,擰眉道:“謝洛卿她這是想幹什麼?!”
“回皇上,”李茂全小心翼翼地道:“奴才問了慧兒,說是小主她昨夜沒有睡好,染了風寒,又……”
“又什麼?”蕭離落瞪他一眼。
“又似乎受了驚嚇,今日一天都在房中說着一些胡話。”
蕭離落一滯。
一口氣瞬間堵在胸口既上不去、又下不來。
真是冤孽!
後宮比她貌美、比她和順的女人那麼多,他怎麼偏偏就對她神魂顛倒了?
就像是中了蠱,完全身不由己。
他忍不住嘆口氣,道:“讓杜若今夜別回府了,在宮中隨時候命,等晚些她睡了,朕去瞧瞧她。”
“是,奴才曉得了。”
說是晚上去,然而一想到謝洛卿生着病,蕭離落一整日便什麼事都幹不進去。
奏摺匆匆翻了幾頁,就被他擱下了。
又去了承光殿的院中練了一會兒劍,練完沐浴之後本想去榻上睡個午覺,可是怎麼都睡不着,翻來覆去都想着謝洛卿現下不知情況如何了,可好些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戌時,他早早地便去了玉露殿外殿徘徊。
等到亥時一至,裏頭剛傳來謝洛卿已經入眠的消息,他便急急地悄聲走了進去。
她的寢宮,在她不知情的時候,他早已不知來過多少回了,可從來沒有如今夜這般急切過。
匆匆走到牀前,掀開紗帳,只見謝洛卿穿着一襲淡青色的寢衣,閉目躺在錦被中,小臉蒼白,明明個字不矮,然而在被褥的擁簇下看上去小小的一團,瞧着可憐極了!
蕭離落一下子心抽了抽。
他不禁有些懊悔。
懊悔昨夜不知輕重,怕是傷着她了。
最初她入宮那夜,他之所以假扮刺客佔有了她,一是想重溫令他日思夜想的暖玉溫香,二是也想借機罰罰她,讓她也嘗一下被人欺瞞的感覺。
本來想着就那一次,讓她害怕幾日也就是了。然而第二日在御書房,當她爲了救謝欺程而不惜勾引討好他的時候,不知爲何,他再一次忍不住對她發了火。
他難過於自己在她心目中全然無地位,比不過謝欺程、比不過謝府,甚至,他不願承認的是,也許他還比不過一個沈彬。
他不知道她對他有幾分真心。
也許,如果他不是皇帝,沒有手握謝欺程和謝府的籌碼,她這輩子都不會看他一眼?
越是這般想,蕭離落便越鬱結。
他知道自己這樣極幼稚,就像一個孩童一般。
可是,他沒有法子。
二十三年來,他初次嘗情之一味,便這般坎坷、艱難。
難到他開始懷疑自己。
這幾日來雖說她每次去求見都被他派人攔了下來,可是,他又何曾好受?
只要她在殿外一刻,他就什麼都幹不下去。
昨夜,他終於又忍不住,想她想瘋了,便再次假扮刺客來見她。
他寧願她把他當作另外的人,也不願看到她爲了救兄長在他身下曲意承歡,那比殺了他還要令他難受。
因爲不想矇住她的眼睛,所以他易了容,又給她下了藥,免得她太疼。
卻沒想到,她還是因此病倒了。
蕭離落一邊懊悔着,一邊癡癡地瞧着她。
只見牀上的人兒緊蹙着眉,完全不見往日的鮮活可人,似乎真的難受異常,他簡直悔得腸子都青了。
“卿兒,”他低低的嘆息,喃喃道:“朕輸了,你快些好起來吧,只要你好了,朕馬上下令放了謝欺程,也保證不再追究你女扮男裝一事,好不好?”
牀上的女子依舊毫無反應。
蕭離落鳳眸黯了黯,半響,他終於下定決心,極爲艱難地道:“你若是當真不喜歡朕,不喜歡宮裏,那麼,朕便答應你,放你離開。”
也許,他真的是錯的。
喜歡一個人,就要讓她開心、快活不是麼?
他這般脅迫她家人,強留她在他身邊,卻始終得不到她的心,只是讓她離他越來越遠,這樣於她於他,又有何意義呢?
片刻之後,牀上熟睡的女子忽地微微動了一下。
蕭離落一驚,慌亂之下忙閃身至她的牀側陰影裏,屏住呼吸,生怕叫她發覺了。
但他卻不知,謝洛卿方纔根本就沒睡着。
她清晰地聽清了他的話。
一瞬間,一直纏繞在她心中的一團亂麻終於被理清了。
她睜開眼,看着頭頂的軟帳,眼眶有些酸澀。
“皇上,我懂了。”她輕聲道。
她知道他就在房間中,知道他一定在聽,所以,她繼續說了下去。
“這兩天我聽了一些關於您小時候的故事……”
前陣子被處置的景王,並非本朝的第一例謀反。
在聖元元年,蕭離落初登基的那一年,這深宮中,也曾爆發過一次謀反。
彼時,身爲太后的王氏因爲不滿他打壓孃家的舅舅,於一個深夜聯合外戚,起兵造反,想要立自己的幼子恆王爲帝。
幸而被蕭離落察覺得早,提前安排了威武將軍派兵暗中埋伏,在他們得手之前先將之抓了起來。
自此之後,太后及恆王被送至千里之外的府邸,終身不得回京。
關於這段隱祕,整個大離知曉的人並不多,謝洛卿也是偶然間自一個年長的宮女那裏聽說的。
之後,她又在藏書閣看了一些有關蕭離落幼年的事。
這位大離的君主,人人稱讚的明君,在他的幼年,其實過得並不幸福。
從小,他便被各位有子嗣的宮妃視爲眼中釘、肉中刺,欲誅之而後快,幸而他天性聰穎,又有太后精心護佑,這才平安活到了登基。
可誰知,在他登基之後,曾經疼愛他的母后卻聯合自己的親弟弟一起背棄了他。
僅僅是爲了他沒有給她的兄長母家加官進爵,就想要廢了他的皇位。
隨着這些宮中隱祕被謝洛卿在暗夜中一字一句道出,霎時,整個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謝洛卿,你以爲你是誰?”
最不欲人知的傷口驟然被揭開,鮮血淋漓,無從掩蓋,蕭離落氣得聲音都在輕顫。
他自牀側暗影裏閃身出來,看着牀上的人,有心想斥責,但動了動脣,到底還是捨不得。
最後,他漠聲道:“你休息吧,朕回宮了。”
說完,便大踏步往外走。
“皇上!”
謝洛卿慌忙掀被起身,朝他追去。
她僅穿着單薄的寢衣,連鞋都沒來得及穿。
一路追到玉露殿外,終於趕上了。
“皇上,”謝洛卿顧不得在場還有許多的宮人,緊緊地自身後抱着他的背,急道:“我懂了,我都懂了。我知道我之前做的事令你傷心了,可是,我不是有意的,我沒想到你會原諒我假扮哥哥的欺君之罪。我跟太后不一樣,我不會爲了家人背棄你的,真的,我不會……”
她說着說着,心疼他的淚水也緊接而落。
她的童年是在父母兄長精心的愛護下長大的,所以,她無法想象僅僅在一牆之隔的深宮中,他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以前在朝爲官時,看他每日端坐在龍椅上,殺伐果斷,賢明持重,心中只是懼怕和敬畏。
卻從未想過,他亦不過是二十三歲的年輕男子,若無千錘百煉,哪裏能修得如今的沉穩和果決?
但這段時日,隨着瞭解越多,她逐漸想明白了。
在情愛上,他跟她一樣,都是普通人。
他也會不安,也會擔憂,也會恐懼。
她擔憂父母兄長的安全,而他擔憂的是她不愛他,也會像他母后一樣爲了家人而捨棄他。
外人只道他擁萬里江山,可是又有幾人知曉他的孤寂與不易?
看着他挺直冷硬的後背,謝洛卿含淚繼續道:“皇上,我剛纔說的都是真的,我愛你,我想同你在一起,不管你放不放我哥哥,我都愛你,對不起,我知道我說這些已經晚了,你要怎樣纔會相信呢?”
她抽抽噎噎地說着,絲毫不顧謝氏千金的形象,清涕和眼淚交加,都沾染到他雪白的龍袍上。
而蕭離落,卻自始至終紋絲不動,似乎完全沒有聽見她的話一般。
他沒有推開她,卻也沒有給予她任何迴應。
“皇上……”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夜風吹得兩人的衣袍呼啦作響,就在謝洛卿雙腳凍得麻木,在神色黯然地考慮要不要鬆手之際,面前的蕭離落忽地身形一動,緊接着他轉過身來,定定地看着她,淡淡道:“謝洛卿,朕看在你還病着的份上,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留在皇宮,做朕的女人,今後,我們生死與共,一起攜手站在最高處看大離萬里河山,不論發生什麼,你都一生一世不許離開朕的身邊。二、明日一早回謝府,繼續當你的謝氏小姐……”
“皇上,我選一!”他話未說完,便被她快速而堅決地打斷。
一直以來想要的響應終於得到了,這一刻,蕭離落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神色複雜地看着她,低低地道:“你可想好了?答應了,便再也不許更改了。”
“不改,一輩子都不改。”謝洛卿說着,顧不得羞澀,直接踮起腳尖,將他的脖子勾下來,熱情地吻上他的脣。
這一刻,兩人的心中皆是一樣的狂喜與滿足。
吻着吻着,蕭離落驀地將她一把抱起,往內殿走去。
還是方纔的房間,可是僅僅過了半刻鐘,房內的氣氛簡直天差地別。
翌日,謝洛卿悠悠睜開眼的時候,蕭離落已經不見蹤影了。
她喚來蘭馨問道:“皇上呢?”
“回小姐,皇上一早便回承光殿更衣了,此刻應當還在早朝。他走前特意吩咐了,說您昨夜累着了,讓我們不必喚您,等您自然醒來。”
聞言,謝洛卿雙頰染上一抹羞紅,她不自在地點頭道:“知道了。”
她竟然忘了,他是每日要上朝的。
扶着痠痛的腰在蘭馨的伺候下用了早膳,不多時,李茂全的徒弟小福子前來回稟道:“奴才參見小主,皇上說上午的摺子比較多,不能來陪小主了,請您略歇一歇,等他忙完了中午再來玉露殿陪您用膳。”
謝洛卿淺笑道:“多謝公公了。”
“小主,”小福子忙躬身道:“您還是喚奴才小福子吧。”
這位主子現在在皇上的心中是何地位,整個宮中早已經人盡皆知了。
特別是昨夜殿外的那一抱,已經在闔宮上下傳得沸沸揚揚。
一時許多宮人都暗暗懊惱,沒有早些來巴結。
小福子不禁慶幸,幸好這些日子以來他都聽師父的,待謝洛卿恭謹有禮,不曾有任何不敬之處。
謝洛卿是個聰明人,自是看出了這小太監的刻意討好,於是也不再多說,只讓蘭馨給了賞錢。
沒多久,內務府總管又來了,運來了一堆珠寶、擺件、綾羅綢緞等賞賜,滿滿的五大箱,謝洛卿規規矩矩地謝了恩,又和蘭馨盤點了一遍。
等到這些都忙完,又過了半個時辰,蕭離落便來了。
“民女謝洛卿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謝洛卿扶着猶自痠痛的腰行禮,剛剛跪下,便被蕭離落一把扶了起來。
“快起來,卿兒,以後沒有外人的時候,這些繁文縟節都免了。”
“謝皇上。”謝洛卿盈盈一笑。
他願意給她榮寵,那她就心安理得的接着。
蕭離落拉着她到錦榻上坐下,也不許她坐另一邊,只緊緊把她抱在懷裏,一邊吻她的脣,一邊呢喃道:“卿兒,朕可想死你了。”
謝洛卿看一眼殿內伺候的太監宮女,臉紅紅地推他,“皇上,還有人在呢。”
蕭離落擡眼掃一眼,他自小生在宮中,一舉一動,皆是被人擁簇着,是早已習慣的,倒並未覺得如何,然而見謝洛卿害羞,他便微微一笑,道:“都下去吧。”
“是,皇上。”
等到衆人都退了下去,蕭離落環着謝洛卿的腰,含笑問道:“朕上午讓人送來的東西,你可喜歡?”
謝洛卿想到那五大箱子裏的各類珍品,笑道:“我很喜歡,謝皇上。”
蕭離落最喜歡她這般乖乖巧巧的模樣,忍不住捏捏她的秀鼻,道:“跟朕還客氣什麼!”
話落,又接着道:“今日一早,朕已經讓東廠放謝欺程回去了,你放心,他這些日子未曾受一丁點兒苦。朕派人去拿他,只是聽說你要嫁給沈彬,纔不得不出此下策。”
“阿落,我知道。”
她既然知曉了他的心,便也就相信他絕不會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來。
更何況,謝欺程與景王之間原本就無勾結,此事一查便知,他是明君,不會真的因私廢公的。
“你明白便好。”蕭離落又忍不住輕輕地啄吻她。
美人在懷,明眸皓齒,幽香醉人,他吻着吻着,便忍不住心旌搖曳起來。
今天則是不同,他能感覺到謝洛卿的用心。
她是真心想讓他舒服的。
一時給兩人清理完畢,他擁着謝洛卿重新在榻上坐下,柔聲道:“準備一下,明日你先回謝府,然後等着朕的冊後詔書。”
之所以讓她住進玉露殿,但又沒有給予任何封號,便是爲了給她最高的。
能有資格和他並肩攜手,站在雲巔之上的,唯有中宮皇后。
蕭離落本以爲這話說完,謝洛卿會詫異、會展顏、會驚嚇。
卻萬萬沒想到,方纔還柔順地躺在懷中的人兒忽地一僵,片刻後,她方擡眸與他道:“皇上,您不能封我爲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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