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其八·北梁行（贰肆）
浓云泼墨掩盖了北梁苍白天空,天色似乎是一瞬间就暗了下去，潮湿与寒意铺天盖地地倾洒在京都每一個角落。
這裹挟着冷意疾风掠過北梁宏伟宫门，穿過气氛异常寂寥肃穆金銮殿,卷過十几名太医不断进进出出凤仪宫,最后甚至径直跑进御花园内。那些被栽培得精致优雅树木花草此时此刻正拼尽全力站直身体，甩着凌乱不堪枝叶抵御着初秋反常狂风席卷，试图维护自己最后一点风度。
“砰——”
巨大碰撞声响在寂静居室内炸裂开来。小师妹猛地起身，還沒来得及动作，就听得一旁闭目养神师尊低声道：“别慌，只是窗户被撞开了。”
“……是。”
小师妹握紧拳头慢慢放松。她走到窗边,刚一对上风口,面上长发被烈烈狂风险些吹散。小师妹捂住自己头发，眼疾手快地关上了窗子。做完這一切，她放下手，缓缓叹出一口气,喃喃道：“皇后殿下……不会有事吧？”
沒有人回应她，唯有屋外风声呼呼作响。小师妹慢慢坐回椅子上，一动不动地静默了几秒,然后又看向师尊：“师尊，你确定傲天师兄和小师弟收到传音了嗎？他们知道是要来你房间开会，对吧？”
师尊依旧闭着眼睛躺在贵妃椅上。他那一头银色长发铺开在柔软皮革上，几缕微微垂下，扫過地面：“他们会来,不要担心。”
小师妹点点头，双手揉搓着自己面前垂下黑发片刻,然后又忍不住抬头：“那大师兄呢？他一早上就冲去市集书店买话本了,說不定沒有注意到传音……”
“丫头啊。”师尊叹了口气,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侧過头，一双狭长墨眸懒懒地看向小师妹：“你說你紧张個啥呢，你师尊我這個天下第一坐镇在此，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你身。”
小师妹搅着头发双手稍微放松了点。她微微点点头，小声道：“我沒有担心我自己啦，我就是不放心皇后殿下。”她顿了顿，又轻声道：“而且……這次我們来北梁，其实我一直有一种不太好感……噫！师尊！”
师尊毫不客气地收回自己刚刚敲了对方一個爆栗手，老神在在道：“炼气期小姑娘還說什么‘不太好感觉’，别七想八想，等你突破了金丹才有机会感悟天道气运呢。现在你這就纯属于是心理作用。”
小师妹捂着自己头不满哼哼了几声，心中那绷紧弦也终于放松了些许。她揉了揉脑袋，又想到什么，慢慢凑到师尊身边，小声道：“师尊，你有沒有觉得……我們那個系统其实有点問題啊？”
“系统卡bug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现在才想起来问這個？”师尊翻了個白眼，开始数落起来：“好几次做完了任务给我显示未完成，积分发放错乱，任务描述及其抽象，這個世界原著到现在還沒给我們发過来。妈，這系统要是我手下员工，我早就把他给开了。”
“也是吼。”小师妹听得一愣一愣地：“确实這些也是問題啦，但我想吐槽是這次我們来北梁那么长時間，系统一個任务也沒有發佈诶！這北梁明显是一個剧情点啊，为什么会……”
“丫头，”师尊从贵妃椅上坐了起来，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你還记得我原本计划是我自己一個人来北梁嗎？你，傲天，小屁孩，你们這些惹事精都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蹦出来！”
“我和大师兄可是你找来帮忙！”
“所以答案就在這裡。”师尊道：“你和老大是被我叫到北梁，傲天和小屁孩也是跟着我来，而我来北梁又是一個自己决定，与系统无关。這样一连串因果下来，最终导致了我們所有人此时此刻脱离剧情线，处于另一個可能与原著无关副本之中。”
小师妹想了想：“我們這是……触发隐藏支线了？”
“或许吧，”师尊道：“但毕竟我們手上沒有原著剧情，现在北梁发生事情与我們未来主线是否有交叉，谁也說不……”
“咚咚咚！”一阵清脆敲门声从门口传来，小师妹灵识一扫，欣喜道：“是傲天师兄！”
“进来吧。”师尊一边道，一边坐直了身子。
门应声而开，蓝衣少年沉默着进屋。小师妹跑到他身边：“皇后殿下怎么样了？小师弟呢？”
“他在陪着皇后殿下，”三宝低声道：“皇后殿下现在情况還算稳定，太医說是情绪激动，旧疾复发，需要静养。”
小师妹松了一口气：“呼！沒事就好。”
“……”
见三宝依旧是异样沉默，小师妹說话声音小了下去：“怎……還出什么事了嗎？”
师尊看向三宝眸子，与对方对上视线半秒，但三宝很快就不动声色地移开：“方才陛下身边禁卫军找到我，让我去见了那四個在卫国公府抓到那四個刺客……尸体。”
小师妹浑身一颤：“尸体？！”
“据說是抓到沒多久后就自尽了。”三宝低声道：“据当时抓他们那几個侍卫說，他们死前集体高呼‘为北梁真正皇而死’。”
小师妹迅速捂住头发下嘴巴。师尊更是眸色暗沉：“有人策划谋逆。”
三宝垂着眸，继续道：“那四人据小师弟說，是我打跑。但是我完全不记得他们，去认尸体也是无用功，于是禁卫军很快就把我放了回来。但是我在路上還是听到消息，陛下已经暂时收回了卫国公手裡虎符，以防……”
他沒有說下去，但是大家都明白他意思。小师妹不断地伸手揉搓着自己胳膊：“好恐怖，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們這明明是修仙文为什么要扯到朝廷纷争啊！师尊我們回蓝山吧！”
“好。”
“唉，我就是随口……诶！”小师妹猛地看向师尊，头发甩得飞起：“什么？”
“這次召集你们几個开会目，就是来通知一下你们明天启程。”师尊简短道：“等老大从外面回来我就让他开始准备，明天他带着你们三個回蓝山。”
小师妹還有些惊讶：“等等师尊，你不和我們一起回去嗎？”
“我来北梁事情還沒办。”师尊简短道：“本来我就是打算一個人来，再加上北梁现在不安全，你们也沒有理由继续留在這裡了。”
一旁三宝突然开口：“小师弟也和我們一起回去嗎？”
“他呆在穿越门比在這裡安全。”师尊微微蹙眉：“他要是不同意我就去找他父母，想必那两位必然会做出明智選擇。”
“可是他妈妈现在在生病呢！”小师妹不赞同道：“這個时候让小师弟回去……”
“砰！”小师妹话還沒說完，师尊居室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了。风尘仆仆大师兄发丝凌乱，健步如飞地走了进来。小师妹有些惊异：“大师兄？怎么……”
大师兄沒有看向她，只是在与女孩擦肩而過时候安抚性地拍了拍她肩膀。他目标明确地走到师尊面前，单刀直入道：“我們需要马上瞬移回蓝山。”
师尊一怔：“发生什么了？”
“二师妹方才传音過来，她今日即将突破金丹。”大师兄沉声道，声音裡却颇有一股咬牙切齿意味：“但是天道在蓝山顶聚集是他妈血色劫云！”
师尊瞳孔一缩：“心魔劫？”
三宝也变了脸色。心魔劫是九天玄雷之外最狠厉雷劫，普通正道修士都是在元婴期或是化神期经历此劫。在筑基期遇到心魔劫修士也有，不過那些人大多是为天道所不容魔修，或者是犯下滔天罪孽杀人魔。天道早早布下劫云就是为了将這些沾染罪恶因果人除之而后快。
可是师姐一個普通正道修士，为什么会遭到天道如此严厉待遇？
“她一個人抗不過去。”大师兄双眸紧盯着师尊：“至少要個元婴期修士坐镇在她身边，所以要么是我，要么是你。”
他顿了顿，沉声道：“师尊，怎么說？”
此话一出，屋内所有眼睛都齐齐粘在了师尊身上。
银发白衫男人眉头紧锁，墨色眸子低垂，让人看不清其中情绪。然后仿佛過了一個世纪那般长久，然后在众目睽睽中，师尊缓缓伸手探入自己袖中，掏出一個墨色乾坤袋扔向大师兄。大师兄條件反射地单手接住。他低头看了看手中袋子，又看看师尊，不解道：“這是？”
“贡生门门主小宝库。”师尊淡淡道：“乾坤袋禁制我已经打开了，现在裡面天材地宝和天极法器你和姑娘可以随便取用，不许让心魔劫得逞。”
大师兄握着轻飘飘乾坤袋，一时哑语。
一片静默中，三宝突然轻声道：“师尊，你不回去为师姐护法嗎？”
“师兄！”小师妹下意识地扯住三宝衣角：“师尊他一定有自己考量……”
三宝依旧固执地盯向师尊位置。
但师尊却不看他，而是对着大师兄继续道：“這些装备是原主为九天玄雷准备，对付结丹心魔劫应该绰绰有余。如果這些還抵不住心魔劫，那就直接以为师名义召集穿越门内所有元婴期NPC护法。”
他說到這裡顿了顿，低声道：“为师在北梁事情還沒有处理完，老大，這次便辛苦你——”
“师姐都遇到心魔劫了你也不肯离开北梁嗎！”三宝突然吼了出来。一旁小师妹吓了一跳：“傲天师兄！”
“师姐一個普通修士遇到心魔劫本来就是很可疑啊！”三宝一把甩开小师妹手，红着眼与师尊怒目而视：“你就不担心她是不是功法出错嗎？你就不担心她现在是不是心境不稳嗎？师姐现在是最需要你时候，你他妈到底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让你连弟子命都不要了！！！”
小师妹站在他身边，几乎吓傻了：“师兄……”
“行了，傲天师弟。”大师兄把手搭在三宝肩膀上，微微蹙眉：“师尊已经将他毕生所藏交给我了，而且我也愿意跑回去为二师妹护法，這沒什么。”
“什么沒什么！”三宝打开大师兄手嘶吼道：“他明明根本就——”
他說到一半，嘴裡话却戛然而止。三宝紧紧地咬着牙根，强迫自己将嗓子眼裡话吞下去。
“……根本就是一個自私自利，冷血无情卑鄙小人？”
有人将他话接了下去，三宝抬头一看，竟然是师尊本人。
坐在贵妃椅上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三宝，苍白唇边勾出一個带着讥讽意味笑：“傲天，你刚刚是不是想這么說？”
三宝死死地咬着牙，一言不发。
师尊低低地笑了出来。他从贵妃椅上缓缓站了起来，迈开双腿，不慌不忙地走到了三宝面前，站定。
“抬头，”师尊垂眸看着自己面前這個少年：“看着我。”
三宝停顿半刻，然后慢慢抬起头，一双墨色眸子死死地盯着师尊。
“虽然不知道反OOC机制允不允许你听到，但我還是說一句，”师尊弯下腰，嘴唇凑近三宝耳边，轻声道：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轰隆——”
巨大雷鸣响彻天际，白色闪电如同巨龙翻滚一般在厚重乌云内来回穿梭。潮湿水汽聚集在黑压压云端，沉默着，压抑着，仿佛在等待着一個出其不意时机，向大地倾泻一场狂风暴雨。
“太子殿下，”年老宦官自殿内缓缓走出，尖细声音回荡在寂寥夜裡：“請回吧。陛下只宣了您身旁這位进殿。”
小师弟沉默片刻，随后对着那老宦官微微颔首：“我明白了。還請公公帮我传個口信与父皇，让他别忘了去母后宫裡照顾她。”
那老宦官低着头：“老奴领命。”
见老宦官答应下来，小师弟慢慢转头，看向自己身边那戴着鬼面黑袍人，低声道：“交给你了，炎魔兄。”
尸鬼炎魔沉默着点头。小师弟抿了抿嘴，似乎還想再說些什么，但最终他也只是拍了拍尸鬼炎魔肩膀，然后转身，独自一人离去了。
裹着黑袍少年微微侧目，面具之下墨眸凝视着小师弟似乎一夜之间长大许多背影，慢慢垂下了眼眸。
“仙长。”那老宦官唤他：“請随老奴进殿。”
尸鬼炎魔微微颔首，跟在对方身后迈开步子。御书房所在宫殿范围极广，至少他跟着老宦官走了半刻钟都沒有看见御书房大门。
也许是为了向尸鬼炎魔表达诚意，整個路程走下来，偌大宫殿裡他竟是一個侍卫都沒有看见。老宦官走在尸鬼炎魔前面，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用尖细又沙哑声音缓缓道：“仙长大人請放心，這裡绝对保密，沒有人会知道您和陛下谈话內容。”
“陛下有心了。”尸鬼炎魔声音沙哑地回道。
此时老宦官也走到了一扇木门前站定，伸出枯木一般手轻轻在门上敲了五下，同时低声道：“陛下，贵客到了。”
木门应声而启，暖黄色灯光从屋内倾泻而出。老宦官低头站在门边，对着尸鬼炎魔弯腰：“仙长大人，請。”
這便是只有他一個人能进来意思了。
尸鬼炎魔颔首，随后伸出手推开了半掩大门，迈步走了进去。
“咔。”门随后便在他身后关闭。
他抬眼看向御书房内。房内灯火通明，暖色明亮灯火中，一身明黄龙袍北梁皇端坐在书桌之后，手上握着一纸奏折，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许是察觉到了来人动静，北梁皇微微抬眸，目光精准地看向了尸鬼炎魔位置。
隔着一张恶鬼面具，两人四目相对。
半晌，尸鬼炎魔缓缓伸出手，摘下了脸上面具。
北梁皇眼神微动，唇边勾起一丝笑意，低声道：“這是什么意思？”
“陛下信守承诺，屋内无侍从，无暗卫，无陷阱，与我赤诚相待。”少年抬眸，墨眸闪烁：“那么我也将不辜负陛下信任，将我最大秘密展现于此。”
北梁皇扔开手上奏折，缓缓起身，朗声道：“有意思。我以为料事如神尸鬼炎魔怎么說也应当是個元婴期大能，谁知居然是個十五岁炼气修士。龙三宝，你到底是什么人？”
三宝收起自己恶鬼面具，抬眸看向北梁皇，不卑不亢道：“一個想逆天改命人。”
北梁皇一怔，随即低低地笑了出来：“逆天改命，逆天改命……好，好啊！”
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只是這次姿态随意了许多：“三宝，請坐下吧。我們可能要聊好久。”
一把木椅在北梁皇灵力操控下自动移到北梁皇桌案对面，三宝也不扭捏，单手一撩衣袍，施施然坐下。见他落座后，北梁皇便开口道：“昨晚，小乖来御书房告诉我尸鬼炎魔故事时，我本一字不信，以为又是他捏造出来什么英雄人物，所以我就敷衍地說我相信他。”
他叹了口气：“然后那孩子就高兴极了，又說尸鬼炎魔告诉他，那四位刺客很可能来自卫国公府。他說出這個话时候我才觉得不对劲，当时都打算叫太医来看看他是不是发烧烧坏了脑子时候，小乖又說了一句话。”
北梁皇盯着三宝眼睛，慢慢道：“嫡女为养女，养子为亲子。”
三宝平静地与他对视着。北梁皇轻声道：“小乖显然是不知道他自己在說是多么惊天动地秘闻，他只知道尸鬼炎魔告诉他，只要說了這句话，父皇就会在震惊中相信他。”
“他是对，我确实惊讶极了。”北梁皇道：“但我真正震惊事情却是今天中午，我真在老丈人地窖裡找出四個刺客时候。三宝，”男人身体微微前倾，深邃眼眸看着眼前少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這些事情？”
三宝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开口：“嫡女为养女，指是皇后殿下身世。”
北梁皇瞳孔微微一缩。
“皇后殿下对外身份虽然是将军嫡女，但实际上她与卫国公府任何人都沒有血缘关系。”三宝语气平淡：“养子为亲子，指是五王爷三個养子。五王爷多年前因为不举而从皇室权力斗争中存活。但事实是他其实身体无恙，他收养三個养子，其实都是他亲生骨肉。我說对嗎，陛下？”
“……”
北梁皇身体微微后仰，虽然言语上并未承认，但是三宝已经从他表情上看到了答案。三宝缓缓道：“陛下不必试探我，我知道事情，远比你想象得要多得多。您也不用猜想我获得這些信息方法，我可以直接告诉你，這是我机缘巧合下得到仙法，无人可偷，无处可学。”
御书房内静默了半晌，一時間，只有蜡烛燃烧噼啪声，以及屋外沉闷雷鸣声清晰可闻。
终于，坐在上位男人缓缓开口：“既然话都說开了，那么我就单刀直入了。三宝，請告诉我，到底是谁在针对北梁？”
“轰——”
一声前所未有暴雷在屋外炸裂开来，刹那间，屋外夜空亮如白昼，似是天上有人在对即将发生事情发泄出最后狂怒。
三宝微微抬起头，双眸缓缓看向窗外明明暗暗夜空。
他知道，這句回答一旦說出，這個世界未来走向将在此刻彻底改变。
典雅居室内，小师妹抱着自己枕头，整個人缩在被子裡，瑟瑟发抖。
昏暗寝宫内，小师弟握着床上沉睡女人手，嘴裡轻声哼唱着不知名歌谣。
狂风雷鸣中，大师兄背对着逐渐关闭宫门，一头墨发凌空飞舞，遮住了他面上神情。
血色雷云下，白衣缥缈师姐手持二月剪，眸光凛冽地直视着翻涌紫色雷劫。
半掩窗边，师尊透過窗口凝视着天空翻涌黑色云团，慢慢握紧了手中沾血绷带。
【我真很好奇，】齐冶低沉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再度响起：【师兄，那個孩子未来……会迎来哪一個地狱呢？】
“轰——”
三宝收回目光。
“在我看见那個未来裡，北梁灭亡是由很多原因在背后推波助澜而造成。”他轻声道。
“但有一個人，是這其中罪魁祸首。”
他慢慢抬眸，对上北梁皇深沉目光，一字一顿道：
“他是渡劫期修士，是天下第一人，是魔修闻风丧胆无极剑。”
在北梁皇逐渐不可置信目光中，三宝轻声道：“他是无极仙尊。”
“……也是我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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