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黑暗面 作者:未知 事实证明,透過表象不一定能看到本质,比如张良并不是一個绣花枕头;又比如胡亥真不是一個只懂吃喝玩乐的傻蛋;再比如钦原确实不是個遵循章法、爱国为民,怜惜他人性命的热血青年。 “啥?!那毛头小子也会领兵!”刘季一听小兵奏报炸毛了,赶紧登上布鞋去找张良...... “沛...沛公......”张良刚一睁眼,被子就让刘季冲进来猛地掀开,不由地吓出一身冷汗,五脏六腑都随之震了震,险些沒绷住~ 刘季完全不见外地坐到榻上,握住了张良的手,“子房啊~不得了了,那混蛋小子带兵去救章邯啦!” ...... 看着三两下就穿好衣服并且沒有给自己任何意见或者請示的张良匆忙出帐,刘季觉得张良這真性情是不是在他面前显露的過于频繁了,然后就床躺下,再睡個回笼觉...... 暴雨過后的晴天清凉爽朗,漫长的温暖于田言而言却是诸多不适,即便身居山明水秀的隐秘据点,仍旧让她闷热得难受,尤是上一次被钦原抖了一身雨水之后,病情拖延到今日,已是十分严重。 被撵出田言房间的农家弟子在门外等候多时,正犹豫着要不要冲进去看看堂主的情况,以免墨家把人给治死了,不想张良比他们更着急地冲到门前敲了门。 “咻咻......”几根银针钉裡面的门框上,端木蓉這治病时绝对不能被人打扰的脾气,即便是张良也照发不误,“再让我听到半点声音,就等着给田堂主收尸吧。” ......张良眉眼间的愁色微甚,敲门的手收回垂于身侧,他与端木姑娘虽算不上好友,却也见過多次,何况他与盗跖兄他们還是熟识,就算他打扰了端木姑娘治病,她也不至于如此,這究竟是......罢了,若注定要发生的事,也不会为這一刻两刻的時間而改变...... “张先生行事一向稳重睿智,此番必定是有急事才会失态,還請端木姑娘见谅,不過田言既已无碍,還劳烦姑娘放张先生进来”话间,田言已整理好衣着,强撑着坐到炉火旁。 “谁說你无碍?”端木蓉不急不躁地整理好药瓶放进药箱,“堂主若再這样耗费心神,下一次病发可就沒這么幸运了,這次,你必须好好给我睡上三個时辰”未等田言反驳,端木蓉便顺手从针包中取一根针扎晕田言。 吱呀一声,两扇门一开,张良便上前询问,“田堂主?” “田堂主睡下了,如果你想要她的命,就尽管叫醒她”将药箱交给身边的墨家弟子,虽明白张良找田言定有要事,可她并不想站在他的立场上去想問題,身为医者,自当守护病人性命,“你,過来。” 侍奉田言的女弟子立即上前聆听医仙的教诲,“红罐子的药给堂主沐浴时用,每次半盖,黑瓶子的药,每日一粒,正午服用,连服十日再换绿瓶,用法相同。” “是~”女弟子恭敬地送医仙离去,连同张良,一并送走两尊大神,心裡莫名欢喜~ 人生有无数种可能,因而在做出選擇的时候就有千万种变化,当這种变化经過学识、痛苦,甚至生死加工后,就会变得神秘莫测,成为一种可以左右无数人性命的决策。 但,它又代表了一個人所有处事手段的本质。 本质,利也。 汉军、楚军或是罗網、流沙,最后的目的還是为了自己,张良這样想。 所以,在得知胡亥亲自带兵援救章邯的时候,他百思不得其解,以赵高如今的身份势力居然沒能阻止這样不利的举动,更何况,一個深宫之中长大的傀儡居然能领兵作战,一路杀向战场? 不可能,绝不可能!一個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带兵作战?一定還有什么细节,是自己忽略的。 尽量让自己静下来,张良细细去想最近发生的事...... 数月前,萧何与韩信說起项梁的副将宋义时,田言好像特别在意,在那之后,罗網爪牙曾在定陶附近的镇子裡出现過,而田言的病情突然恶化,听农家弟子讲,似乎与田言在一次大雨天出行有关...... “难道?!”张良脑中闪過一种想法,就在這一瞬间,他猛然顿足转身,几乎就要冲回去,拉起田言问個清楚明白...... 然而,最后的最后,他默然的還是翻身上了马背...... “怎么样~”钦原抱着手从林中出来,看着山下道路上经過一抹淡色的身影,得意又嘲讽地笑着。 端木蓉随后出来,钦原在自保的同时還能帮她隐去气息,就這点而言,早已今非昔比,“就凭這一点,恐怕难以說明张先生参与此事。” 呵,踢开一枚碍事的石子儿,“我确实沒有证据证明张良直接参与了此事,但就他刚才的表现看来,他已经默认了田言的做法,不是么?” 甲和乙是两個肚子饿的人,甲去偷了丙家活命的馒头,嫁祸给贪婪无度的狼群,乙虽然沒有直接下手,却帮着甲望风,对失去馒头的丙视而不见,請问,甲和乙有本质的区别么,乙和狼群有本质的区别么?别跟我說什么家国天下,为了苍生。 何况,乙最终也接受了甲偷来的馒头。 “......好,這次是墨家输了,我会劝說巨子不再参与你们的事,但你...” 钦原突然不笑了,“我只能保证這一次不对你墨家的据点进行清扫。” 像田言這样比张良還软的钉子才最难拔除,当初的本意是为了引季布现身,不想引出涟衣的同时,還引来了一個田言,說来也是我太高看自己,原以为在墨家的地盘上,怎么也会先引起墨家的注意,沒成想自汉军与楚军隐隐形成相争之势后,天明就很少与张良见面了,一众墨家弟子在他的指示下,也变得非常低调。 只可惜......我非常喜歡任性乱来的自己,以及很乐意看到每個人暴露自己最自私的嘴脸,哪怕最后,我什么也得不到。 ...... “谁!”是夜,钦原猛地从梦中惊醒,习惯性拔剑而起,追出门外,却发现四周一片漆黑,并无异样。 听见叫声,涟衣亦被吓醒,赶紧披了外衣出门瞧瞧,却见钦原疑神疑鬼地在庭院中张望,“你又做噩梦了?” “呼~”待涟衣提灯近了,钦原方回過神来,抬起袖子擦擦汗。 忽地勾上涟衣的脖子,钦原将她向右放倒...... 雄鹰固然强大,而弱鸡变成雄鹰的過程,则是一件极其痛苦又艰难危险的事。 罗網之所以能够成为最庞大的杀手组织,除了依托秦国以及十分严格的规矩之外,财力、权势、杀手选拨样样都离不开为首者的统筹。 罗網的每一把名剑,赵高都倾注了不少的心血,而這些名剑十有九成都给予了他丰厚的回报,也从罗網获取了自己想要的,剩余一成,当然是在出现裂缝之前,就被斩断。 可终于,有把名剑骤然出现的裂缝,让赵高明白,并不是所有的变化都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倚在月下的阑干上,长廊的风都带着咸阳独有的热气,一阵一阵的,吹得杯中酒都变了味,“夫人,我几乎完全相信了你。” 狭长的眉眼在腥红的液体中倒映着苦涩,饮下這杯酒,二十余年的谋划又怎会因一点小小的变故而动摇?所以,当长廊之上空无一人之时,那阵搅人心神的温热很快就被遗留的阴冽气息淡去。 为将者,当时刻嗅到敌我间的变化,哪怕丝毫的风吹草动,都应该为此做出最有利的应对之策,行军路上传来胡亥领兵的消息时,王离不得不当机立断兵分两路,一路去与季布处的合兵纠缠,与敌军相互牵制;一路去压制汉军,为胡亥扫清障碍。 “守军!咸阳守军,咸阳守军来了!” “报,长城军已在城阳、雍丘与季布、刘季开战!” “报,困鸟丘火焰冲天,雾瘴已散去大半!” 月色浸出火红的天空,章邯心头的阴霾与困鸟丘的雾瘴一同被驱散干净,陛下,您看见了嗎?明月依旧朗照我大秦疆土。 “传我将令,全军出击!”章邯一声令下,全军为之沸腾。 纱灯熄灭,右手一挥,喷出的血液溅了钦原一脸,顺手将刚才放倒的涟衣提到身后,眼前還是一片漆黑,“抓紧我,别点灯,别說话!” 涟衣立即拉住钦原的衣服,手指触到湿漉漉的一片,心下一慌,她的灵敏性虽然不如钦原,可......为什么闻不到一点血腥味? 咽一口唾沫,将全身内力的灌注到剑上,却......四周如常,即便是刚才涟衣背后的那人,我也沒有感到一点杀气。 “呲”一把断发随着血液落下,涟衣感觉血是从钦原的颈肩处流下来的,闭紧双眼,拽着钦原不敢說话,她能做的就是好好听话,别打扰钦原...... 反身一护,按下涟衣脑袋的同时,后臂后侧被结结实实砍了一剑,還沒来得及反应,直觉式的一扫腿,退却了敌人,也伤了腿......宁静的夜裡,只听见涟衣的心跳声和我自己被砍的声音,踩着自己的血迹,一步步护着涟衣后退,防御,后退,应付,后退,推开涟衣–––––瞬间反击! “咚”钦原的膝盖重重地跪到地上,单手撑着身体......周围终于弥漫出极淡的异味和低嚎。 涟衣咬紧牙关,摸着一片黏黏的东西爬起来,慢慢伸出脚去探路,不料踩到一個還未死透的杀手,被杀手抓住脚踝甩向钦原。 我這儿刚艰难并硬抗地站起来,就感觉涟衣迎面飞来,连忙抱住她一個旋转,化掉冲击力将她放稳,就被突如其来力量撞倒在地,让人一剑插在心头,“......” 死死抓住就要刺穿我胸膛的半截剑刃,咽喉裡含着一口老血出不了声,你奶奶的,要不要這么拼命,装死不好么,快哭了好么...... “啊–––”生死之际,涟衣一声大吼,拔.下自己头发上的发簪,猛地刺进杀手的后背,“刺啦,刺啦......”反复几十次,直到双手染红,钦原从杀手手裡夺出剑刃。 “噗”撑着杀手的身体,吐出口心头血,哎哟妈呀,好多了~ “咣当”发簪被丢得远远的,涟衣坐在地上闻着浓浓的血腥味,全身颤抖着不敢去摸发疼的肚子...... 我全身打颤地像憋大便一样憋出几個字,“還,不,帮忙......”涟衣楞了一会而,就在我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呆滞地爬了過来,帮忙推开了杀手。 “呼~呼~”拉着涟衣的手相互扶起彼此,她冰凉的手毫不像一個身怀六甲的女人,“你救了我們的命,也保护了自己的孩子,沒有什么好怕的。” 涟衣机械地抬起头,暗夜之下,她仿佛看到了一双充满生机的眼睛,浸泡在嗜血的海洋之中,闪耀着永不停息的光芒,炽热的像高悬苍穹之上的太阳......一点点握紧钦原沾满鲜血的手掌,与她相互扶着回了房...... 人生有两种绝望,一种是明明有能力去做,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所珍视的东西,一点点被别人践踏、撕毁;一种是竭尽全力去做一件胜算极大的事,却连自己的尊严都被别人踩在脚下,耳畔只闻同伴的嘲笑。 “将军,走啊!”楚军将士的悲号响彻在身后,挥舞着手中的马鞭,一路狂奔,项梁知道,自己决不能停下...... 然而,困鸟丘的山坡上出现秦军的旗帜时,项梁却不得不勒马停下。 “降者不杀”章邯立在山丘上,黑色盔甲泛着黎明的光辉,头顶那片属于困鸟丘的天空,湛蓝放晴。 随着秦军一遍又一遍的劝降之声,很快,世人便会知道起义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项梁,败了,败得干干净净。 “秦楚不两立!”项梁戎马一生,如若不胜,死在称职的对手手裡,亦是极大的荣耀,拔.出手臂上的箭镞,高举手中的长.枪,“杀!” 章邯一招手,身后的咸阳守军向像黄蜂一样冲下山坡...... 战场的嘶鸣逐渐消减下来,数以万计的尸身堆砌在山谷之中,如同铺路的石子,高高的填满了沟壑。 望着畅通无阻的困鸟丘,胡亥骑在高头大马上,等待着去收拾残兵的章邯,良久,调转马头,才发现章邯就在身后凝视着自己,不见礼,不走开,不知這样站了多久。 “谁叫你看着朕的?!”睥睨着章邯与扶苏那小子如出一辙的爱国表情,胡亥很是厌恶。 撇开目光,章邯其实也沒有多愿意搭理胡亥,只是這一次,他的作为让全军上下都刮目相看,和其他秦兵一样,他在這位陛下的身上,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陛下,想做大秦的王么?”真正守护天下百姓,继承始皇帝陛下意志的王。 只是一瞬间的静默,嘲讽地笑声随即爆发,“哈哈哈......”胡亥在马背上笑的前俯后仰,看着章邯的脸色越来越差,终于强忍住笑声,擦去笑出来的泪水,指着章邯的鼻子反问,“你脚下的秦国,真的還活着么?”就连我也离死不远了。 一腔热血,一点希望,从头凉到脚,努力忽略打马而去的胡亥,梗咽下涌出来的悲凉,松开攥得出血的拳头,对章邯来說,大秦還沒有死...... 世间所有的敌对,并不是因为真的仇恨对方,而是不能同路。 项梁兵败的速度比张良预料的更快,而墨家与张良的隔阂,也因为端木蓉的亲眼驗證变得无法修补,這些事情不是明白事理就能心安理得。 天明亲自与残兵汇合,避开了所有替张良传信的人,一边扶灵回楚地,一边细细了解整件事情的始末。 从罗網要杀章邯,钦原如何被田言找到,什么时候与田言合作;田言如何联络宋义,让宋义在楚军撒播谣言,激怒项梁;张良怎么样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凡是与這场战争有一丁点关联的,钦原都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天明,所书內容对三师公直接参与田言谋划虽沒有直接证据,可一字一句的确符合天明所虑。 少羽那样随心而为,宁折不弯的性子,只有两個人能管住他,一個范增,一個项梁。 “三师公早就......”手裡的布帛被天明抓的稀烂,三师公早就在为刘季赢得天下做准备了,而他准备的决心是,哪怕对方是少羽也绝不手软。 “巨子,這件事之后......有关张良的事宜,我来处理”盗跖知道天明和少羽感情最好,与张良又是熟识,在张良彻底選擇刘季后,由他来处理张良的事最合适不過。 将灵柩推到阴凉处歇息,天明竟然有点怀念以前在小圣贤庄,少羽那厮老在自己面前臭显摆的日子了,“小跖,你觉得钦原是個怎样的人?” 盗跖一拍大腿,“她啊!還不就是個......” “是啊,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的无耻,只怕连三师......连张先生都沒有想到,她会把這些事全部告诉墨家,揭发他人短处、挑拨离间,這样无耻到恶心的人,怎么会是墨家弟子,怎么会学到你的电光神行步呢......”话末,天明已抱着膝盖卷成一团,那些所谓的立场、信仰,究竟吞噬了多少人性。 单手枕在树干上,随着年纪的增长,盗跖倒是越发看淡了,“最恶心的是,明知道是挑拨,我們却深信不疑,而且心裡還觉得,张良和那些人,沒有什么不同。” 沒有什么不同又能如何?谋士之责,本就這般。 从膝盖裡抬起头来,再难過,墨家也不能与汉军成为敌人,“继续监视宋义,别让他跑了就行”虽然无法向少羽证明事实,可让他来处理宋义,多少会有些警醒吧?就算少羽意识不到,范师傅也一定会觉察到的。 “已经吩咐谍工部的兄弟去做了,冰块应该运到前面的镇上了,赶路吧”天明能为少羽做的事已经都做了,剩下不能做,也不合适去做的,只有靠少羽一人,从楚军起义之初,墨家就注定与所有人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