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 三 夜话 作者:未知 在那样的亲密之后,忘机好似沒事人一般又坐了回去,等到女孩早已坐下,盖聂才如梦初醒,他想,他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双湛蓝的眼睛和身旁的女孩了。 眼见着天边渐渐被红霞浸染,忘机說着,“快到酉时了,该回去吃饭了,不然师傅该久等了。”起身准备往回走,盖聂的手比大脑更快一步,一把搂住忘机,抱着她才起身,反应過来,又像是想掩盖什么,赶忙补了一句,“我走的快些。” 忘机沒說话,其实她用轻功赶路更快,不過比起轻功,也许她以后会更喜歡這种代步方式。 回到主屋后,鬼谷子早已在案几前等他们,满桌的饭菜尤为丰盛、精致,鬼谷子从身后掏出一個小盒子,“路上给小忘机带的礼物~”忘机接過盒子,认真的說,“谢谢师傅,但是你已经给過了。” 鬼谷子笑了两声,“哎,人老了,记性不好,不說了,给聂儿接风洗尘,你们多吃一些。”說着便拿起了桌上的酒壶。 忘机将說過的话付诸于行动,“师哥你太瘦了,多吃些。”伸着小短手为盖聂布菜,也给鬼谷子夹了几筷子。 “唉,有了师哥就把师傅放在后面了。也罢,你们师兄妹能相处的好是件好事。”鬼谷子感慨道,“对了,聂儿以后每天用完晚膳之后,去跟着你师妹学习七国文字。想要成为纵横家的传人,博览群书是必不可少的!” 盖聂有些犹豫,“跟着师妹...怕不太...”鬼谷子瞪了他一眼,“你师妹精通七国文字和语言,教你绰绰有余,可别指望我有時間教你认字,好好尊敬你师妹。” 忘机颔首,“是,徒儿知道了。”不多时,她便吃罢离开了。 不一会儿,盖聂也用完晚膳,向鬼谷子告退。时辰倒也還早,便四处走了走,四下寂静无声,一個人影也瞧不着。 冬夜寒寒,他不禁瑟缩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不顾身体的寒冷,他又向忘机白天带他去的秘密基地走去。 ========================================================================== 深秋的夜空是那么深邃幽蓝,让人感到有些孤独和凄凉。天上的星星稀疏,忘机躺在草坡上,无言的注视着忽明忽暗的星星。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靠近,忘机毫无反应,她早已经感知到是盖聂的气息,一個脑袋出现在她头顶。 紧接着,一個人挨着忘机躺下,忘机转過头,看着盖聂如白天般无二地打扮,倏地坐起身,柔弱的小手探出,指尖相碰时只觉少年浑身一僵,忘机沒說什么,暖暖的内气一股股地输入盖聂体内,“鬼谷乃是幽谷,夜深霜重,再好的身子骨也禁不住折腾。”末了又补了一句,“师傅不会因你生病而有所顾虑,你会耽误修行。” 盖聂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多谢忘机师妹。”忘机并不觉得被冷落,继续缓慢的输送内气,在乱世之中能平安长大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古道热肠,大约是在师傅面前装作亲近罢了,盖聂现下的才算正常。 “如果不喜歡我靠近,其实不必勉强自己维护关系,师傅教导弟子会倾囊相授,不会在意旁人,我沒什么重要的。”忘机冷淡地說。 盖聂沒想到忘机会這么想,简直不像個孩子,“我…会和你争斗。”憋了半天也只有這一句话,其实忘机不知道,他白日裡的悸动,看着两相连接的双手,盖聂默默想着,是…真心的。 忘机哑然失笑,“与你想的不同,往后就知道了。”感觉输送的内气够撑過半把個时辰,“应该足够了。”,她便准备抽手离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回握住了她,“师妹,不要…生气,我只是…我只是...并不讨厌你靠——”忘机凑近了少年的脸,望着他棕色的眼睛,另一只小短手盖在了盖聂有些干裂的嘴唇上“嘘——不必解释,我不在乎。” 望着忘机纯良的眼睛和裡面的盈盈水色,盖聂感觉自己像着了魔,她不在乎,是因为沒有把他放在心裡吧......他竟然轻轻啄了啄自家师妹的手心,嘴唇触碰到温热掌心的瞬间,他僵住了。 忘机感受到掌心轻柔的触感,并不觉得有什么,拿开手又安静的躺下,看着夜空中一颗一颗的星星,越是修行占星一道,越喜歡星空,裡面蕴含着秘密,仿佛想要告诉她什么。 盖聂包裹着忘机的手,明明已经停止输送内气,却還是感觉有源源不断地暖意,从那软玉般的小手传来。他也沒有說话,安静地看着眼前从未有過心思欣赏的夜空。這样的宁静,他已经很久很久沒有享受過了。 一個矮矮的草坡上,一大一小两個人并排着,两手相连,分外的和谐。 就這样躺了半個多时辰,对两個人来說却像是過了好久好久,待在一起只觉得非常舒适和轻松。盖聂越来越习惯了身旁人的气息,侧着头望向忘机,虽然還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眼睛裡却是满满的暖意,“师妹,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小孩子睡少了可是长不高的。” 忘机语气平淡,“师哥,我觉得你過去的每一天怕是睡的比我少多了。”盖聂被逗笑,他已经有些习惯自家师妹不加掩饰的直白說辞,和她异常机敏聪慧的头脑了。 “不過也是该回去了,你身上的内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忘机起身,拉了拉盖聂,盖聂配合地站了起来,忘机拍了拍盖聂身上的草屑,拉着他往回走,“师哥,不熟悉路会摔跤,我走前面。”盖聂看着眼前的小人迈着小短腿,心裡已经快被暖意填满。 很快,到了二人屋前,是该分开的时候了。要放开忘机的手时,不知为何,盖聂心裡总是想再多握一会儿,舍不得放开。“对了,师傅吩咐,要我以后每天跟着你学两個时辰的七国文字,什么时候找你比较合适呢?” 学习文字?是了,答应過师傅了。原来自家师哥還是半個文盲,也对,這個年代又沒有教育普及這种說法,平民是得不到学习的机会的。想不到自己也有要教书的一天……忘机想着,从哪裡教起呢…….? 盖聂望着眼前眉头都快皱到一起還不自知的女孩,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内裡只觉得心都快化了! “好吧,为了方便教你,我想问师哥一些問題。”忘机抬头,“最好早一点告诉我答案,不然师傅给的内功心法都看不懂,会耽误你修炼的。” 盖聂一本正经地,“可是明天师傅就要教我們了,不如,从今天就开始学吧?還有,你不是想听我给你讲外面的世界嗎?” 忘机一听,好像是這個道理,“那我們先各自清漱,一会儿——”盖聂接過话,“去我的房间吧,虽然我娘過世的早,也教過我不能随意进出女子的闺房。” 忘机本来想反驳他,自己還小,不算作女子,但是這样好像就变成邀請盖聂了,便沒有开口。 书桌上的两对大白烛,将一方小天地照耀的如同白昼,盖聂穿着早先忘机备下的衣服坐在书桌前,“嘎吱”推门声,一個娇小的身影出现,乌黑的长发带着水汽柔顺的披在肩上,皮肤在烛火的照耀下如羊脂般光滑发亮,樱唇微微翘起,盖聂皱着眉,“怎么头发都不擦一擦?”說着便从一旁抽了一张帕子,拉着忘机到身旁,仔仔细细地一缕一缕擦拭着。 忘机安静地看着盖聂动作,“不用那么麻烦,其实用内力蒸一下就好了。”虽然這么說着,她却沒有選擇直接蒸干,而是半眯着眼睛享受着盖聂细心的照顾,她很喜歡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活了两辈子,也沒有人這么细心对她做過类似的事。 “我怕你久等,来不及蒸干,就過来了。”忘机解释着。盖聂沒說话,继续帮她擦头发,半晌,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忘机指着写满字的竹简,“师哥,想从哪一個国家的文字开始?”又察觉自己失言,盖聂并不认识竹简上的字又何谈選擇呢?立刻转移话题,“师哥是哪国人?我們先从你本国的文字开始吧?” 盖聂沉默了一下,“除了秦国,哪一国都差不多,你不是想知道外面的事嗎?”又巡视四周,发现沒有多余的椅子,“還是坐下說吧,师妹—”忘机也发现了這個事实,她想了想,“我就坐在桌子上吧。” 盖聂并沒有立刻伸手将忘机抱到桌子上,而是拿了一個干净的垫子,先垫在桌上,才将忘机抱了上去,“桌上凉。”忘机感觉自己有些欢喜,“谢谢师哥……” 坐在桌子上的忘机,正好能与盖聂四目相接,盖聂平静的娓娓道来,“我是四月初七生的,在魏国的榆次村。我爹是村子裡小有名气的剑师。還记得好像是六岁那年,安僖王要攻打卫国,我爹便被强制召入伍,就,只剩我娘带着我。” “税赋劳役严苛,她沒活几年便撒手而去,我也沒有别的亲人。县尹收走了家中的田亩,我便一個人以在山中打猎为生。沒過两年,魏国又要出兵攻燕,我那时十五岁,要被强制征兵,为了活命,我一個人一路向东逃到了相对安稳的齐国。师傅說,他其实暗地裡考核了我近三個月,我活下来了,就带我来鬼谷了。” 盖聂略過了所有的艰辛,轻描淡写的像個旁观者一样讲述,這個坚毅的少年能以稚龄在乱世与鬼谷子的考验中活下来,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而是值得所有人尊敬。 仅仅是听着平淡的记述,忘机多少也能想象。這样想起来,自己沒有遭受過颠沛流离之苦和命悬一线,起点已经高得多。 她突然很想靠近眼前的少年,她从桌子上扑倒盖聂怀裡,少年已经有些习惯女孩的靠近,两只手轻轻搂住盖聂,“以后,师哥不是一個人了。”又将头靠在盖聂胸前,“我沒有父母,是被夫人捡回去的,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都待在蝴蝶谷裡跟随夫人修炼。六岁的时候被夫人送到鬼谷拜师。” 盖聂虽然多少猜到忘机身世的不凡,却也沒想過她从沒得到過来自父母的爱,用力抱紧她,心疼之意不言而喻。 到最后睡觉时,這一晚,忘机也沒有开始她的教学,他们两個說了很多,她生平第一次情绪外露如此强烈,然后在另一個人怀裡沉沉睡去,盖聂望着怀裡女孩恬静的睡颜,纵使不舍,還是将她送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