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那攪動的漣漪一圈圈散開,空氣裏立刻瀰漫着水汽。
一瞬間,梁時景的眼前像是炸開了一束煙花,稀稀落落的光點從天而降,淋了她滿身。
她轉過頭,看向仍然在抽着煙的男人,眸光閃動。
“溫先生,我以爲,不太想見面的人應該是你。“
溫辰川咬着白色的煙管,從靠着的牆上站起身,不急不忙地朝梁時景走過來。
路燈次第亮起,照在他踏過的地面上,一層層的光圈疊在一起,將他的影子衝得很淡。
而他的面容從陰影中慢慢浮現,深邃的五官在能把一切模糊失焦的夜色中,像是從暗格中拿出的底片,隨着視線逐漸曝光後顯得格外立體清晰。
就在梁時景愣神的當口,溫辰川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低下頭與她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梁時景這才發現,與平時西裝革履的樣子不同,此時的溫辰川穿着一身皮製的夾克,頭髮隨意地放了下來,看起來比之前年輕了好幾歲。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遮掩的緣故,就連他一貫咄咄逼人的壓迫感都隨着黯淡的天色消逝了幾分。
甚至從外表都看不出他會是個身價上億的有錢人。
但這一絲錯覺在他開口的一瞬間全部化爲烏有。
溫辰川一錯不錯地盯着她,幽深的瞳孔中像是隱藏着兩簇寂靜燃燒的火苗。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把白色的細管從淺色的薄脣裏拿了出來,低沉的聲音裏全是濃濃的笑意。
“你倒是說說看,我爲什麼會不想見你?”
梁時景沒想到他會這麼明知故問,一時卡了殼。
“因爲上次……”
她停住了,斟酌着該怎麼開口,實在不想把那幾個字從嘴裏說出來。
太尷尬了。
溫辰川卻沒打算放過她,像是十分享受她顯而易見的掙扎一樣,扯起一邊脣角,故意繼續追問。
“上次怎麼了?”
梁時景皺了皺眉。
這是在幹什麼,用他的失敗來嘲諷她的謹慎?
她小心翼翼地不想令場面尷尬,但明顯對方並不在意。
那她也不用藏着掖着。
她索性大大方方地說出口。
“被我拒絕後,溫先生還能一切如常,也很好。”
溫辰川另一邊的脣角也揚了上去,整個人大笑出聲。
“原來梁小姐覺得我被你拒絕後就該繞着你走麼?也太小看我了。”
梁時景在他的笑聲中舒展了眉頭,莫名鬆了口氣。
也許他根本就當作一次普普通通的人際交往事件而已,過去就過去了,根本沒放在心上。
畢竟他英俊多金,想和他在一起的人恐怕整個南崑劇團都塞不下。
又何必糾結於她的這一次小插曲呢?
梁時景心下稍定,語氣裏也多了幾分真誠。
“確實,一切就當做沒發生過最好。”
她話音落下的一瞬間,面前的男人好像臉色微微變了變,但很快就恢復如常。
“梁小姐比我想的還要灑脫。”
梁時景不想和他繼續車軲轆下去,轉身準備離開。
“那我先走……”
“事情解決了?”
梁時景的道別被他打斷,卻沒想到會忽然跳到另一個話題上,整個人停在了當場,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嗯,沒事了……”
然後她猛地反應過來,仰頭直視着溫辰川的目光,有些不可思議。
“你的祕書應該向你彙報過了吧?”
溫辰川聳了聳肩,迎着梁時景探究的目光,挑了挑眉。
“彙報是一回事,親眼所見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視線從她的發頂一路下滑到她精緻的眉眼和小巧的下巴上,越過她白皙的脖頸,一直落在了她捏着包的手指上。
“看起來確實沒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梁時景的錯覺,她覺得溫辰川在說這話時,聲音變得有些冷。
可她想問的是另一件事。
“爲什麼你的祕書之前說要換掉師兄?”
溫辰川雙手一攤,動作流暢得渾然天成。
“因爲這是減少損失的最好方法——從源頭把問題解決掉。既然這場爭議從他開始,那麼直接滿足網友們的需求不是最省事麼?”
梁時景沒想到他竟然如此理直氣壯地說要換掉穆凌飛,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從一開始勉強維持住的微笑也立刻崩塌。
“你這是在縱容那些被斷章取義的新聞所坑害的人們做出錯誤決定,去誣陷一個無辜的人爲這場針對他自己的暴力行爲付出代價。”
梁時景一口氣說完後,移開了視線,根本不想多看他一眼。
“很抱歉讓你的希望落空了,這次蓮華獎還是我和師兄兩個人搭檔演《牡丹亭》,委屈你作爲投資人繼續聽了。”
溫辰川雙手插兜,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
“沒想到你這麼維護你那個出言不遜的師兄,萬一他在比賽裏也是這麼口不擇言犯了衆怒羣情激奮要求他退出比賽,難道你還打算陪他一起麼?”
說這話時,溫辰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鋒利的視線彷彿x光一樣來回逡巡,像是要將她燒出一個洞。
梁時景轉過臉,有些困惑。
“獎項的歸屬本來就看的是實力,花邊新聞有效期短得很。何況師兄有能力有水平,只要喜歡崑曲的人都能聽得出來,爲什麼要他退出?”
“你就這麼看好他?!”
溫辰川的尾音甚至帶了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不怕他到時候有了別的情況,辜負你這麼維護他的感情麼?”
梁時景奇怪地看着他。
“這是我們南昆成立以來的組訓——同門一心,其利斷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們從小就是聽着這個長大的。”
她擡起頭,眼中的光芒與逐漸濃重的月色交融在一起,像是暮靄中閃爍的羣星。
“我相信,今天如果換作我成爲衆矢之的,師兄也一定會站在我這邊的。”
她瞥了一眼溫辰川,滿臉藏不住的驕傲。
“這是我們劇院的傳承,可能溫先生在商言商久了,還不知道這幾個字的份量。”
溫辰川一雙眼幾乎要冒出火星,卻生生地咬住了後槽牙,一字一頓地說道。
“確實比不上你們梨園的與、世、無、爭。”
他特地把後面幾個字咬得很重,讓梁時景有種他在諷刺自己的感覺。
她也冷下了臉,移開視線,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溫辰川重新叼起了煙,靜靜地站在燈光下,望着她遠離的背影。
梁時景走了兩步,被迎面而來的北風吹了個哆嗦,忽然一陣零星的想法涌入她冰冷的大腦。
她猛地回過頭,看向仍然矗立在原地、影子被拉得更長的溫辰川,快步返身上前,緊緊地盯着他的眼睛,假裝沒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驚喜,提高聲音問道。
“那些視頻,那些評論,是不是你——”
溫辰川漆黑的眼眸中一下子掀起了漩渦,像是要將梁時景吞噬進去。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已經被溫辰川牢牢地抓住了手腕,掙脫不得。
他低沉的聲音混合着顯而易見的怒意,在她耳邊炸裂。
“梁時景,你就是這麼想我的?”
男人混雜着菸草的濃重氣息裹挾着寒風的力量,像是把她強行拽入風暴的中心牢牢困住,無論她怎麼掙扎都無法擺脫。
梁時景又想到了那個煙花明滅的夜晚,寒冷和恐懼讓她禁不住顫抖得更加厲害。
“我不知道——”
“那我再告訴你一次。既然你說我在商言商,你們崑劇團對我來說就是搖錢樹,你、還有你那個惹事的師兄,都是我賺錢投資的工具,一個商人是不會讓任何東西阻礙自己賺錢的腳步的。”
然後他附在她的耳邊,像是在爲自己辯解,又像是在對她承諾。
“所以你想的那些事情,根本不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