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過了很久,她才側過頭,小聲地用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你離得太近了。”
身後的男人從胸腔裏發出一陣笑聲,醇厚嘹亮,讓旁邊的人都忍不住側目看向他們。
梁時景皺起了眉。
以前也不是沒有和溫辰川靠得這麼近過,但從前的每一次都是兩人針鋒相對的開始,充滿火藥味的結束,一看到這個男人的靠近,她的腦海就像一臺全自動報警機一樣拉開閘門瘋狂尖叫,恨不得立刻就跑得遠遠的。
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安靜而平和,像是再普通不過的……
梁時景被自己的聯想嚇了一跳,捏住手機悄悄後退想要離他遠點,卻在下一秒被那只有力的手臂緊緊握住了肩膀。
溫辰川脣角的熱氣就在她耳畔縈繞着。
“這麼多人在,你慌什麼。”
梁時景被他擊中了心事,又聽出了一點弦外之音,原本蒼白的皮膚像是被點燃的蠟燭,幽幽地泛起了粉色。
溫辰川看着她漸漸變紅的耳垂,頓了頓,意有所指地又加上了一句。
“之前在別墅裏向你表白那次,明明離得更近。”
他的話像是一把鑰匙,只是輕輕地轉了轉,就把梁時景腦海中極力想要忘卻的回憶一股腦地放了出來。
黑夜、被打翻的水杯、閃爍的煙花、彼此交纏的呼吸……
那些畫面像是被倒放的蒙太奇鏡頭一樣從梁時景的眼前走馬燈般的閃過,讓她一瞬間有些呼吸困難。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着,幾乎捏不住手機。
“我……我不是……”
她慌亂地想要四處張望擺脫那些潮水般的記憶,卻只能看見面前人微微翕動的喉結和輪廓剛毅的下巴。
那薄薄的脣一開一合,梁時景甚至用了不短的時間才反應過來溫辰川在說什麼。
“你要是忘了,我可以提醒你一下細節……”
“不用了!”
在意識到對方的目的後,梁時景立刻用沙啞的嗓音打斷了他沒說完的話。
因爲說得太急,她忍不住咳嗽起來。
細碎的空氣爭先恐後地擠進她的氣管,像是要阻礙她的呼吸一樣把她的喉嚨堵得嚴嚴實實。
就在她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時,背上傳來一陣陣輕柔的拍打。
在沉默而溫柔的拍打聲中,梁時景漸漸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而面前的溫辰川始終沒有說話。
順了氣的梁時景擡起頭,直直撞進了溫辰川那雙幽深漆黑的眼眸裏。
那雙眼深不可見底,像是被冰雪覆蓋的寒潭。
卻在看到她的一瞬間隱去了那些冰冷的沼氣,努力散發出幾絲隱藏着的溫柔。
“看來你還記得挺清楚。”
溫辰川輕輕扯起脣角,往上一揚,露出一個笑容。
有不少年輕的女孩路過時忍不住偷偷望這裏看了兩眼。
溫辰川毫不在意,只是一邊欣賞着梁時景的窘態,一邊恢復了職場精英的模樣。
“不逗你了,辦正事要緊。”
他伸出手不動聲色地摟住她的肩膀後順理成章地站到了她身邊,一邊擁着她一邊向大廳旁的一個小門走去。
“以後辦理這些事情我來就好,你就在病房裏好好休息,陪陪你爺爺。”
梁時景沒有回答,她全身心都放在如何能讓肩膀上的那隻手放下去。
但溫辰川就像根本沒有意識到她的反應一樣,自顧自地緊緊摟着她,一邊熟練地與vip通道的工作人員寒暄,一邊很輕鬆地就把手裏的卡遞了出去。
“手續辦完後幫我打個明細。”
工作人員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只是兢兢業業地朝打印機裏塞了一大疊紙。
在等待明細出來的時候,工作人員十分豔羨地狠狠打量了他們兩人幾眼。
“這年頭肯陪着家屬親力親爲的男人真不多,好多女人都是一個人來,能碰上一個管事的老公,你運氣可真不錯。”
梁時景剛想搖頭否認,溫辰川已經搶先一步笑了起來。
“我們還沒結婚。”
“我們不是……”
梁時景沙啞的聲音被淹沒在溫辰川醇厚的嗓音中,像是在洶涌的海面上投下了一滴水,悄無聲息地消失不見。
年長的工作人員一臉瞭然。
“原來是男朋友啊,那不錯,算通過考驗可以轉正了。”
梁時景張了張嘴,下意識地想反駁,卻發現好像怎麼說都有點問題,索性還是閉上了嘴。
而當她看到那一連串密密麻麻的清單打出來時,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她不知道家裏的存款還剩多少,能不能負擔得起看起來根本沒有盡頭的醫藥和住宿費用。
vip病房一天一千的收費標準已經讓她咋舌了,而排在前面的幾項用英文寫的藥名則令她完全失去了頭緒。
“好貴……”
溫辰川卻看也不看一眼,在工作人員示意辦理結束後,他隨手瞄了幾眼清單,然後就不耐煩地放到了一旁。
“還真是夠多的。”
梁時景卻拿不準他到底是覺得錢多還是明細長,想了想還是下定了決心,鼓起勇氣拿起明細清單又看了兩眼。
她默默地心算了一遍那些昂貴的冗長的數字後,擡起頭堅定地看向溫辰川。
“等爺爺醒來後我問出了密碼,一定立刻按照清單上的錢如數還給你。”
她還沒說完,就被溫辰川抓住了手腕,強行把那一大串數字都扔到了一邊。
“你覺得我很在乎這個麼?”
梁時景想到矗立在寸土寸金的金融街上的大樓,月色下搖曳的花園,還有那些奢靡的、熱鬧的、彷彿永遠不會停止的派對……
她搖了搖頭,卻依舊堅持地看向溫辰川。
“可我在乎。”
溫辰川眼中又彙集了兩處漩渦般的風暴,高聳的眉峯皺在一起,像是給他整個人上了一把鎖。
光漏過他濃密的睫毛,灑在他的眼瞼下方,讓他眼裏的漩渦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力,準備隨時將眼前的人狠狠吸進去。
梁時景瑟縮了一下,卻沒有後退,而是迎着那目光,等待他的反應。
溫辰川薄薄的脣動了兩下,最終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湊近了梁時景,放緩了聲調,帶着些哄人的意味。
“這些都等以後再說,老爺子能醒來最重要。”
說到最後,語調像是情人間的呢喃,帶了些理所當然的親近和隱約的強硬。
“別被細枝末節影響了注意力,你的聲帶恢復也需要休息。”
梁時景被他最後一句說服了,整個人也漸漸放鬆了下來,緩緩地點了點頭。
“好。”
又過了半個月,梁德璋終於醒了過來。
他渾濁的雙眼看向梁時景,想要伸手去撫摸喜極而泣的她,卻擡也擡不起來。
梁時景握住他的手,心裏全是百感交集。
這個一手撫養她長大的老人,曾經是她一片天的爺爺,現在只能躺在病牀上,插滿了管子和呼吸機,靠着點滴和流質維持生命。
她望着他塌陷的皮膚和突出的骨頭,眼裏涌出熱淚。
“爺爺——”
梁德璋聽到她的聲音後掙扎着想要安慰她,但嘴裏只能發出一陣氣音。
旁邊的醫生適時地出來勸慰。
“老人雖然恢復了意識,但離恢復完全自主的身體機能還要過很長一段時間,付出相當大的努力,你不要讓他太激動了。”
梁時景低頭擦了擦眼淚,勉強浮出一個笑容。
“爺爺,你別擔心,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沒事的梁小姐,這些事情交給我們來做就行。”
兩個護工很有眼色地走上來替梁德璋按摩、翻身、換被子,手法熟練、配合默契,彷彿梁時景只需要站在一邊監督他們就行。
梁德璋很快又睡了過去。
梁時景出了會兒神,又問護工。
“有什麼我能做的?”
護工想了想後回答道。
“過兩天溫度又要高點了,梁老爺子的換洗衣服該換換了,家裏有嗎?”
梁時景點點頭,立刻站起身。
“我這就回家一趟去拿點來。”
走到醫院門口時,溫辰川的車已經停在那裏了。
這一個月來都是他接送她回家,梁時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默契,也很自然地坐上了副駕駛。
溫辰川一打方向盤,車自動滑了出去,卻不是向着一貫熟悉的方向。
梁時景驚訝地轉過頭看向他。
“你怎麼……”
溫辰川微微一笑,修長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點了點。
“累了這麼久,難得老爺子醒了,帶你去放鬆放鬆。”
梁時景
梁時景剛想拒絕,卻被溫辰川一根手指貼在了脣上。
“放心,磨刀不誤砍柴工。”
梁時景雙脣被他的手指抵着,似乎還能感受到他指尖薄繭在柔嫩脣瓣上微微擦過的觸感。
她艱難地開了口。
“這點辛苦,我不在乎……”
前方的信號燈正好跳到了紅色,溫辰川一腳踩在剎車上,車子穩穩停下。
他轉過頭,一雙狹長的鳳眼專注地盯着梁時景的臉,直到她承受不了那眼中熾熱的感情後微微垂下眸想要逃避時,才一字一頓,緩緩說道。
“可我在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