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陌上花开篇(完) 作者:阎ZK 文清羽缓缓转身,看着抱着卷宗走来的晏代清,面不改色,满脸真诚疑惑地道:“陛下?陛下不是在殿内,翻阅卷宗嗎?” 晏代清抱着卷宗,道:“我方才去了,未曾见到。” “你在此地,难道沒有看到陛下嗎?” 文清羽道:“沒有。” 晏代清狐疑道:“果真沒有?” 文清羽坦坦荡荡道: “自是沒有,你就如此不相信我嗎?” 晏代清看着文清羽坦荡的眼睛,忽的嘿然冷笑,道: “当然,不相信!如果你真的沒有看到陛下的话,你一定会說你看到了陛下,然后诸作戏言,而如今你竟然如此笃定且老实地說你沒有看到。” “才有大的問題!” “說,陛下去哪儿了?。” 文清羽额角抽了抽,看着眼前這個已经极为熟悉自己的友人,一時間只是道:“我不知道。” 晏代清大怒,以卷挥舞横击之,怒道:“陛下今日還有公务要处理,明日大婚,此去何处,你還瞒着什么?!” 左相使用了蛮力拷问。 文清羽在一番反抗之后,发现破军,房子乔,周平虏等一批人都闻讯而来,仔细斟酌了一番敌我力量之后,果断把事情大概說了一次,道:“是娘娘和陛下邀约而出。” 众人对视。 晏代清的神色缓和:“既是长风楼主請陛下外出,自是合情合理,你早些說不就是了。” 左眼眶青紫的文清羽先生面不改色道: “先生似乎沒有给我說的机会。” 晏代清摸了摸自己的右眼眶,冷笑道: “說的似乎是不用武力,你会老实回答一样。” 文灵均道:“這些公务只剩下了些许驳杂之事,這等事情,不必劳烦陛下也可,只是明日大婚,祭祀天地社稷,百官觐见,四海同乐的事情,陛下不在,可怎么办?” 這位温润君子语气不急不缓,一双眸子却看着文清羽。 大秦开国之后的第一件大事。 帝后之婚。 四方官员皆来,祭祀天地,百姓同乐。 然后帝后两人都不在。 那還乐個什么? 這等事情只是想想,這些乱世奇谋们的后背都出了一身的汗,众人目光看着那边的文清羽先生,后者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陛下自会按时归来。” “如若不然的话……” 文灵均,房子乔等人对视一眼,询问道: “如若不然,如何?” 文清羽挺胸抬头,自有三分名士的坦荡和从容,从容不迫道: “自有我江南晏代清,一力承担!” 众人第一時間還沒有反应過来有哪裡不对劲。 直到三個呼吸之后,晏代清勃然大怒: “文清羽!!!” “彼其娘之!!!” 挥舞老拳,复又殴打之,谋士团进入了常规内乱当中,文清羽先生看着远处,露出欣慰的笑容。 主公,娘娘。 臣,尽力了。 文清羽,被拖走。 “明日陛下大婚,不要打脸!” 李观一换了一身衣服,把一身的绯色麒麟纹的锦袍换了,成灰蓝色的游侠劲装,玉簪束发,就和薛霜涛一起溜出去了,出去的时候,隐隐约约還能够听得到那边的狂笑声。 “哈哈哈哈,喝,喝!” “樊庆,你怎么這就躺了!?” 李观一咧了咧嘴,听得出這就是越千峰的声音,這老大哥今日的心情似是极痛快,极是酣畅淋漓,李观一屏住气息,放缓了行动,道:“却不能给发现。” “要是给岳帅他们察觉了的话,怕是走不脱了。” 薛霜涛轻笑。 李观一武功已极高,轻易离了江南,那种喧嚣和谈笑饮酒的声音,渐渐抛在了后面,所见只得春柳随风拂动,流水潺潺,两人神色安静下来,顺水流往前。 李观一道:“那么,大小姐,你想要去哪裡看看?” 薛霜涛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从背后那种似乎要囊括了整個世界的盛大典仪之中‘逃出来’,自有一种說不出的刺激感,大小姐脸颊微红,呼出一口气来,道:“不知道。” 李观一笑:“好一個不知道。” 他想了想,道:“那就,到处都走走。” 李观一打了個呼哨。 武道传說的神意冲天而起,天空云海翻卷,忽而听得一声鹰隼长啼,有金色的流光以一种撕裂云海浪潮般的气魄過来了,旋即一只金色的神鹰就出现在天空之中。 這草原上的祥瑞低下头来,眸子注视着秦皇,李观一长笑道:“祥瑞,我需借你之速,今日有劳。” 神鹰祥瑞翻了個白眼。 祂已经沒有当年第一次见到秦皇时候的桀骜不驯了。 草原上的骄傲的祥瑞。 在经历過和太古赤龙的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流之后。 就再也沒有犯過以前的毛病了。 李观一揽着薛霜涛的腰,脚步轻踏地面,内气流转周围,隐隐化作了一道流风,托举两人,乘风而起,只一刹那,就已是落在了神鹰背上。 這祥瑞在风中盘旋,然后便是一振翅膀,朝着远处飞去。 因为大小姐并沒有說要去什么地方,李观一索性就按照年少时的寄望,且去塞北极寒之地,看那长风流转,白雪皑皑,春日犹自不散。 去西域最高的圣山上,看当年秦皇率军破城铸鼎的地方。 亲自伸出手抚摸着那一座苍茫古朴,造型粗犷的西域大鼎。 又在草原和西域接壤之地,见大漠如长河,红日落下,蒸腾得云气翻腾,犹如滚沸,待得日落之后,一轮明月,照亮四方,却又让整片大漠仿佛银子一样反射散发出了淡淡的银光冷意。 直到最后。 乘坐着神鹰祥瑞,掠過天穹的云海,见得大日升腾而起,霞光翻腾,蔚然大观,一日之间,几乎遍览了這天下的繁华景致,薛霜涛的精神极好,此刻也稍稍有些乏了。 李观一轻笑道:“那便回去看看。” 心神一动,神鹰祥瑞已是感知到了李观一的意思,双翅一敛,犹如利箭一般破空落下,撕开了云海,等到稳定下来的时候,也已见得了关翼城的城池大门。 飞鹰自不能够就這么堂而皇之地从天而降,這等巨大的祥瑞神兽,只看外表极为骇人,怕是要把百姓吓一大跳,只在城外山上停下,李观一和薛霜涛落下,只是踱步闲聊,入了关翼城中。 关翼城距离原本的江南十八州,距离尚远。 今日大婚,礼数自然是在江南进行,薛家的许多人手都已到了江南的别院裡面等待着,在這裡倒是不用担心遇到什么熟悉的人,李观一和薛霜涛漫步往前。 青衫女子沿着道路往前,不由轻笑。 李观一道:“在笑什么?” 薛霜涛道:“你该要问,在想什么才是。” 李观一微笑道:“那么,大小姐,在想什么?” 薛霜涛双手背负身后,手指白皙,轻轻翘起,从路旁垂下的绿枝上扫過,道:“想到了十几年前的时候,那时候越大哥他们为了营救岳帅,要让祖老入城。” “越大哥便找来许多的逃犯,逼迫他们冲击城防。” “那时候正是文中子夫子招收入室弟子的时候,关翼城左近世家子弟都在這裡,举行文武比试,可是那时候,许多许多的世家子,自诩文武双全,可偏只有你敢冲出去。” “那时候,你還沒能入境呢,就有這般胆量。” 李观一道:“薛老和越大哥都对我极好,我既然知道,他们之间只是误会,沒有一定要彼此为敌的理由,肯定不能就這样看着他们两人死拼啊。” 薛霜涛笑着道:“总也是你有道理的。” “還有上一次……” 春光熹微,正是日出时分光景。 有从城外村镇,赶往关翼城的百姓,在路上赶路,草上還带着些寒露,空中空气微冷,青衫女子,蓝衫游侠儿,只并肩往前,闲谈年少时分事情。 入得城去,那女子忽有兴致,笑道:“当日就是在這裡,其他那些家族的大小姐们邀我去女子文会,你倒是好,直接拉着我跑了去。” “我记得那时候,還有個小小的集市,有卖西域番枣的商人,有孩子,有手艺人和表演的卖艺人,啊,自那一日起,到现在,已有十几年時間,再沒有见過那般热闹的集市,也再沒有喝過那般好喝的热汤。” 李观一笑道:“既然怀念之前的事情,那今日就過去看看。” 两人只是慢慢的,闲散前行,犹如一对寻常的江湖侠客。 去了那树旁,虽沒有下了雨,却也仍旧還有小小集市,是百姓自发举行的互市,大秦开国之后,对于這些事情,并不会严苛处理,只是在保证秩序的情况下,进行鼓励。 今日并非是每月初一十五的大市,只是寻常集市。 摊位不過十数個,多是售卖些小玩意儿,還有些平日常常能用到的工具的,不過,即便是关翼城這寻常时日裡的市集上,却也是有来自于北地,西域,西南等各個地方的特产。 西域和草原的皮革,西南之地的锦缎。 中原北地的陶器。 還有其他地方的些精巧小玩意儿,各地不同的茶叶,听人交谈才知,是有一個商队来到了关翼城,才有這般多的其他地方特产。 今日那商队的头领就在這裡开摊。 李观一看着一把牛角梳,打磨地光滑,质感颇好,想要问那商队头领,却微微一怔,却见得最大的摊位旁边,一名青年盘膝而坐,模样算不得十分俊朗,却自有坚毅和熟悉之感。 穿着一身褐色的劲装,铁质的护腕,腰间佩戴着两柄剑器,年纪不算大,也就二十岁出头,一身武功已经是三重天,对于江湖游侠儿来說,這般年纪,這等武功,极为出挑。 “客人是要买這梳子嗎?是西域之上牧民所制,工艺古朴,对于发屑别有奇效,若是要的话……” 那商队首领谈笑开口,然后也微微一怔。 這年轻人愣了愣,看了看李观一,又看了看那边的青衫女子,如屁股上安了個墨家机关似的,一下弹起来,下意识道:“李道长,薛掌柜。!!” 薛霜涛也认出来這年轻人。 却是当年,中州巡狩之前,她如约前往学宫时候遇到的一对游商父子,笑着道:“是……小石头?” 石一松年少时随着父亲行商,彼时先是见得了随着剑狂前去中州的李观一,后来分别,离开中州的时候,遇到了那时候赶赴中州的薛家商队,和李观一,薛霜涛皆有善缘。 今次相逢,石一松也极欢喜,道:“原来是你们两位,哈哈哈,我還以为以后再也沒有机会见到你们了,来,来,請過来坐一坐罢!” 石一松起身去取了两张凳子過来,招呼着商队裡卖些小吃的人把吃食拿来,先是在桌子上铺开油纸,然后将這吃食就都在這油纸上铺开来了。 闲话当年,各述往事。 石一松闲聊之时,简单說了自己的经历,无非是战乱之年,艰苦求生,如今天下一统,仗着武功,重新走了商路,因为四方再无战事,反倒是做得比起当年父辈更好。 他询问当年那稍稍指点了他剑术的老者可還好?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 却知那青衫老者已经仙去,不由脸上黯然,道:“我的武功,都是老前辈和李道长指点的,当日我不觉得如何,后来渐渐修行,武功也渐渐增高,方才知道当日何等大机缘。” “老前辈仙去,我该上一炷香才是。” 复又看着行来的薛霜涛和李观一,疑惑道:“两位這是……” 他从两人身上扫過,忽而浮现出一丝了然微笑: “当年薛掌柜就是率商队前去寻找李道长。” “如今看来,這十余年来,薛掌柜的商队,终究是追上了李道长。” 薛霜涛微怔,還要說什么。 李观一轻轻握住了女子手腕,噙着微笑,道: “是啊。” 石一松大笑,他年岁只及冠,却在乱世中行走過,也有江湖侠客的豪迈气度,只在這简单的摊位上,纵情饮酒,忽而想到什么,拔出了腰间的两把剑,放在桌子上。 却是一把木剑,上面刻着一個李字。 一把上等技艺锻造而成的宝剑,上面刻着一個薛字。 石一松笑着道:“這是我年少的时候,两位赠送我的剑器,如今阔别十余年,又和两位相见,就让這两把剑器作为我的礼物吧。” “当日的薛掌柜未见李道长。” “今日二位联袂而来。” “就算是我這江湖商队的人,也觉得欣喜痛快呢,唯今日,见得故人光景,方才觉得這乱世十多年来,太平盛世,所言不虚。” 李观一和薛霜涛对视一眼。 各自接過了一把剑。 李观一拿着的,是当年的少女掌柜赠送的薛字精钢剑。 薛霜涛却取了,乃当年的游侠道士亲刻的李字柳木剑。 江湖夜雨十余年,倒似是从故人手中,得了往日彼此之礼,石一松乃起身,饮酒微笑,然后叉手唱一個肥诺,大笑道:“今日,贺故人!” “李道长,李夫人,祝两位情深似海,百年好合!” “他日再见,倒是希望能见得两位孩子。” “也希望那时候我的武功能有些进步,也刻一個木剑相送,算不得什么武功宝器,只当做故人纪念。” 一番美酒。 江湖故人,随缘遇,闲散别。 薛霜涛饮了酒。 只是江湖薄酒,但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忽又起了年少时心思,却也去在树上行走,恰天上风吹云散,女子展开手臂,青衫在风中微微晃动,犹如年少的风筝,她踩在细枝上,转身看着树下的年轻人。 “喂,李观一。” 于是,是少时的大小姐喊着: “何日娶我?” 却也是年少的小药师仰着头,郑重认真道: “今日恰好。” 薛霜涛轻笑着,這一次不是雨落脚步湿滑,只是展开手臂,往下跳下,青衫衣摆在风中晃动,像是蝴蝶一般,李观一展开手臂,将女子抱在怀中。 于是彼此的发梢相摩擦。 是耳鬓厮磨。 女子噙着笑意,轻轻吻在他的鬓边,呵气如兰: “夫君。” 李观一抱着女子,神色温柔,薛霜涛却似是在這般美好的情况下,忽而惊醒了似的,道:“……今日时辰已迟,要赶回宫中,是不是已迟了?” 李观一微微笑道:“不会迟的。” 薛霜涛歪了歪头。 李观一道:“当年還有一個‘故人’,欠我一個承诺。” 李观一袖袍一扫,一柄剑器出现在手中,赤霄剑鸣啸数声,化作了一道赤金色的光痕,朝着天空冲去,引动了四方皆震,隐隐约约,便已有龙吟声起。 秦宫—— 灯火通明,可以說是,处处皆是热闹之感,文武百官,当世豪杰们都齐聚在這裡,是重聚,也是为了祝贺陛下大婚,祝贺帝后之婚约。 诸般礼数,都已齐备。 庄严肃穆,可谓是开国之后的第一等大事情。 宾客列座,俱为豪雄,器物齐列,大国仪轨,钟鸣鼎盛,巍巍然肃穆之音是也,却见得史官在旁,礼官肃穆,但是,但是! 陛下,不见了! 南翰文觉得,自己忽然就可以共情当年那個,亲眼看到了陛下說要让天下赴死的曲翰修了。 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胃简直是遭遇到了食铁兽的战争践踏一样,几乎在抽搐了。 陛下呢?! 陛下,天下群雄,四方豪杰们都在。 您可不能放了天下這一场乌龙啊。 曲老爷子。 难道,难道我要遗臭万年了嗎? 陛下当日和礼部官员争夺之后,决定大婚礼数,按照和那几位相识的時間顺序,来一一举行,可這第一個就出了這么大個篓子,還有以后嗎?還需要有以后嗎? 不如也去投湖算球! 南翰文脸上带着微笑。 看似還冷静,实则精神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越千峰几乎瞪大眼睛,拎着薛长青,差一点把這孩子的胃酸给晃出来:“你姐姐呢?你姐姐不在,陛下也不在?他两個去哪儿了?!” “私奔了!?” 薛长青茫然。 有种回到年少时候,姐姐跑出去玩耍,自己被爷爷质问的感觉。 怎么又来了? 嗯?我为什么要說又? 整個宫廷,整個江南都要乱起来了的时候,天空之中,忽而传来了一声惊雷的声音,众人都下意识抬起头去,看着天穹之中,云气翻卷,赤金色的云霞一层一层翻卷散开来。 巨大的神龙缓缓游动。 太古赤龙看着這人间繁华,看着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着自己,老怀大慰。 瞧瞧,瞧瞧! 什么叫做祥瑞! 這才叫做祥瑞啊! 可就在他想要张扬一番的时候,头顶那两人却很不配合地腾落了,众人安静下来,看着秦皇帝后踏龙而来,被越千峰一胳膊把脑袋夹在胳膊肘下面的薛长青觉得自己回到了少年时。 李观一拉着薛霜涛的手,在百官群雄注视之下。 一步一步踩着虚空落下。 四方安静,就连礼乐的声音都停下来了,李观一目光扫過這所有人,南翰文想要让秦皇陛下去更换符合礼数的衣裳,秦皇却环顾而笑道:“朕所言者,方为礼法。” “何以以過往君侯之礼,约今日之人?” 他拉着那女子往前,朗声道:“今李观一,以玄圭苍璧、牺牷粢盛之仪,告于天地社稷——今朕承天命以御寰宇,奉人心而抚黎元。” “兹择吉日,当有大婚。” “日月昭德,永固山河之誓。” “人心庇佑,长延社稷之祥。” 李观一背诵着礼部官员给写的這些东西,但是却觉得实在是无趣,无趣,声音微顿,他眸子扫過前面的故人,好友,同袍,看着身旁那从十三岁就一起,青梅竹马的女子,微笑。 這還需要什么虚掩文饰之类的嗎? 他把這些玩意儿抛之脑后,只是一下将大小姐揽在怀中。 大声道: “李观一今日迎娶薛霜涛为妻!” “诸位,且饮酒!” “看今日,谁能喝倒我!” 南翰文抬手捂住额头,越千峰咧嘴,岳鹏武无奈微笑。 麒麟军的将士们则似又见到当日那镇北关外的少年郎。 一片死寂之后。 惊天动地的欢呼声音,冲到了整個天阙,灯火永昼热烈。 今日祥时。 宜自今,永胜往。 大吉,大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