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骠骑将军府
夏雨沥沥,街巷裡隐隐弥起湿意,清风渐落,沒有带来多少寒意,却也能让京都裡的人们先前那股烦躁不堪的情绪有所宣泄,以至于在朝堂上任何臣工最终都未在圣颜面前,谏辩关乎神机营贪墨案的只言片语,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因为他们很清楚地知道,這件闹至满京尽是风雨的重事已经脱离了所有人的掌控,甚至连东宫太子与睿王都落入泥潭,不能置身在外。最重要的是,這件事情已经触碰到至高至上的皇权,任何不同的声音都会归入为世族作乱的祸端裡,难有善终,故而最后只能由皇帝乾纲独断,方可安民生之泽。
自然,也沒有谁再去太過注意那位云阳府客卿。
這场无言的飓风,终究未能席卷整座京都。
……
……
晨光渐明,天色渐白,京都裡人烟渐盛,有雄鸡唱响于民宅之间,传入那座云阳府第。
很早的时候,李兰就醒了過来。但他沒有马上起床,而是睁着大明亮如镜的眼睛,看着床帷上那些繁美的江南蜀绣,看着身畔那尊古铜宣德炉裡燃有的醒神奇香,然后想着已经生后的事情,有些怔。
哪怕是无底的深渊,也不可能永远爬不出来。
他顺利地从那间暗无天日的湿冷囚室裡走出,沒有任何戏文故事裡常见的困难。如果让曾经对此百般不信的黎照知道,一定会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自己反而不觉得有什么,因为這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自那日归府后,日子過得可谓是风平浪静。
他每天都在客院裡静心调理身骨,沒有再入南苑神机营处理那些繁重的军需要务,更沒有受到任何朝局风波的影响。
便仿佛,自从免去官职之后,整座京都已经刻意把李兰遗忘在角落裡,不去问询。
大周朝的客卿之尊,终究是比不過权倾朝野的一品侯,不是嗎?
醒神静意片刻,李兰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后,走出庭园,来到绿茵喜人的湖畔,有亭翼然,对案树林的倒影在明媚天色裡清晰有加,雨后初夏的风拂面有些清爽。
這些日子以来,他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来這裡放纵,对于京都裡任何一位趋炎附势的朝臣而言,如此沒有权欲滋润的生活实在是难以想象,太過无趣,好在他天性善静,无外物萦怀,竟也不觉得枯燥乏味,光景如水,不知時間之渐逝。
淡然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失去一些锐气,但也会让人变得更加冷静,這种可以归入懒散的情绪,不能說回复本心,也算是回到最初,這时候再看看京都裡掀起的风风雨雨,李兰反而是宁愿在此闲暇度日,不显山不露水,只在溪裡做只无人问津的游鱼,风云至而不化龙。
便在這时,忽然有道影子,落在了游鱼的脸上。
只是如此這般,自早朝归府后的朝臣们更加惘然无顾,不禁回望初夏时节裡的那座巍巍宫城,還有那位居于庙堂之高的大周至尊,想着东宫太子与睿王破天荒的联手上书,不知为何,這些最善于把握朝堂脉络的王侯公卿们,心裡愈忧思难安,隐隐觉得整座京都裡开始积蕴起了无言的风暴,而那风眼,便是落在了那间暗无天日的玄字号监裡,好生动荡
李兰走不出這间湿冷囚室,不能出现在京都裡的人们眼前,便不能奈何得了6侯,不能加倍還以那日之辱,到那时,他曾经說過再多的狠话,也只能变成笑话,他所有的愤怒,最终只能把自己烧的更加痛苦。
但极为幸运,或者說百密难疏,他自己备有的后手与谋策未能有失,以至于他真的可以堂堂正正离开這裡,再入云端。
风自窗外来,吹得室内旧竹节啪啪作响。
在玄字号监裡面,那位主理牢狱诸事的提刑司早已卑躬屈膝,看着眼前的云阳府客卿,比起先前领其入狱的时候還要低眉顺眼――在他当职的這么多年的官宦生涯裡,能惹怒有着恐怖权势的一品军侯而依旧安然无恙,甚至可以走出這裡的人,李兰尚属于有开先河的第一個,至于能不能有后无者,那便不得而知了。
稍有沉吟后,提刑司面容上流露出谄媚的微笑,显得很是恭敬地說道:“先生,现在正是良时,且外面公主府裡的大人也在等着您呢,不如先生就此先行离开,這裡太過脏乱,实在是有碍您眼……”
湿冷囚室裡,李兰抬起双眼,看着窗外碧空,沉默了很长時間后,方徐徐回身,明亮如镜的眼睛落在他身上,礼貌应道:“季大人言重了。這些时日承蒙大人百般照顾,在下衣食无忧,已经很是感激莫名了,何必如此生疏有别呢?既然大人有公务在身,那么我也不可太過久留,這便离去好了。”
可令人觉得有些意外的是,当他走到生死路时,隔着昏黄的烛灯,竟回向着黎照所在的囚室望去,问道:“恕我冒昧,敢问大人,那位刑部侍郎自睿王殿下提审后,究竟如何了?”
提刑司有些吃惊,却也不敢抬头,恭谨地应道:“先生可說的是文和郡主之子黎照大人嗎?自那日睿王殿下审理過后,他便离开這裡了,毕竟文和郡主素来对其宠溺有加,据說为此惊动了太皇太后前去圣颜面前求情,最后只是罚些俸禄而已。想来黎照大人既能得先生如此挂念,当真是有福分之人……当然了,先生更是福缘深厚,相比起来下官就难免有些自愧不如呢。”
“走吧。”李兰点点头,微微露出疲惫之色,未再多言,脚步再也沒有丝毫的滞留,回身缓缓向着左督卫天牢门外走去。
……
……
天牢门外等候的马车只有零星几辆。
云阳府的马车前悬挂的琉璃风灯在夏风裡一摇一晃,像是身不由主一般。等候在车上的是多日不见的云阳公主,远远见李兰缓缓出现在自己的视野裡,很是自然地下了马车過来迎接,扶住他的手臂,柔声說:“公主劳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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