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北疆客
畢竟這公子遲遲不醒,他照看一日,就要多擔一天的職責,這要是公子撐不下去了,他不就完了?
程木真是提着腦袋在東院伺候。
“主子,程大夫在外頭候着,若是有吩咐,小的和大夫這就進來。”青山開了門,門上掛着厚重的棉簾,防止開門時冷風灌進屋內。
一進門,便是滿屋子的藥味。
聞着人連鼻尖都是苦的,可他的雀奴明明這樣怕苦。
喝藥的時候要人千哄萬哄,怕冷的時候連指尖都捂不熱,傅九襄靜悄悄地掀起了帷帳,睡在牀榻上的人連呼吸都是那麼的微弱,青絲散在枕頭上,襯的那張臉格外蒼白,消瘦的下巴尖藏在錦被中,那是張一隻手就能覆住的臉。
蘇知璽睡得其實並不安穩,他並不是毫無知覺。
喝藥的時候他能感覺到苦澀在喉頭瀰漫,他厭極了這樣子的苦,他前半生都離不開各式各樣的藥,宮中送出來的,蘇郎儀找人配的,鬆童不放心他親自看着他喝下去的,他就是一個藥簍子,他是用藥做的,所以他的日子才這樣苦,一點甜都沒有。
如今就連做夢,他都要喝藥。
蘇知璽不願意。
所以他什麼都不喝。
在夢裏面他才自由。
蘇知璽還是喝什麼吐什麼,此前傅九襄還能嘴對着嘴喂幾口藥,可如今是藥到了喉嚨口就下不去了。
傅九襄拎着程木替蘇知璽把脈,程木跪在地上,顫顫巍巍地說道:“公子這是存了心思不喝藥,這是死志……”
說完這話,程木真擔心定北王擡手就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程木擡頭,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傅九襄。
王爺氣勢可真駭人,站在那沉着臉,看得人連腿肚子都在打顫,情不自禁地想要下跪。
只是不知怎的,程木在傅九襄長久的沉默中感知到了一絲屬於猛獸的害怕。
定北王在恐懼,程木在心中想到。
“你先出去吧,按照藥方先將藥熬好,晚點送進來。”傅九襄轉身,掀開了帷帳,將程木和青山隔絕在外。
帷帳內是誰也不能打擾到的繾綣。
那是他心尖上的人。
傅九襄吻着蘇知璽的鬢髮,抽出水鬼刀,割破了手指,他將手指放在了蘇知璽的脣邊,溫熱的鮮血慢慢滲了出來。
好甜。
蘇知璽皺了皺眉,他從來沒有聞到過這樣甜腥的味道。
這味道順着鼻腔侵襲着蘇知璽的五臟六腑,掃空了在他體內瀰漫的陰冷和潮溼,沿着這味道,他能到達從未去過的地方。
蘇知璽伸着舌頭,輕輕舔舐了一下傅九襄的指尖。
“雀奴?”傅九襄欣喜地感受着那股溫熱。
誰在叫他?
蘇知璽不耐煩地咬了一口,好吵。
漸漸地,蘇知璽沒那麼冷了,他整個人舒服的彷彿被攤在了陽光下,熱烈的、瘋狂的、溫暖的陽光往他身上傾瀉。
這一夜,蘇知璽終於睡了個好覺。
他再沒有夢見那個陰冷黑暗的水牢,他再沒有夢見那些喝不完的湯藥。
他的腦海中只剩下那聲雀奴。
那是喚醒他的聲音。
他要醒過來,有人在等他。
蘇知璽動了動手指,身邊人很快就醒了,傅九襄沙啞着嗓子,喊了一聲:“雀奴。”
“九郎啊。”蘇知璽拽着傅九襄的髮尾,他渾身痠痛,但在聽到傅九襄的那聲雀奴後,只覺得連頭髮絲都舒服的蜷了起來。
“九郎,你再叫我一聲。”蘇知璽輕聲說道。
他往傅九襄身邊靠着,尋着夢裏面都有的溫暖。
“不叫。”傅九襄摸着蘇知璽的背,“你把我搞得好慘,不想叫了。”
傅九襄發狠似的揉着蘇知璽的腰,好瘦,一點肉都沒有。
“九郎,叫吧,我想聽你叫我。”蘇知璽像個孩童,整個人都窩在傅九襄的懷中,“你叫我,我就歡心。”
傅九襄面無表情地說道,“我不要你歡心,你歡心有什麼用,命都沒了。”
“九郎,”蘇知璽保住了傅九襄,他悶聲道:“我好想你啊。”
蘇知璽的模樣豔麗,如今的病氣壓住了那抹豔麗,只剩下精緻皮囊之下的楚楚可憐,他眼底的那顆小痣映着淚光,沒有人能夠拒絕這樣的蘇知璽。
傅九襄將他從懷中撈了起來,放在腿上。
“雀奴,雀奴,雀奴……”
傅九襄像是牙牙學語的稚童,只會說雀奴這兩個字。
他吻着蘇知璽的額頭、鼻尖、下巴,拇指用力捻着蘇知璽眼角的那顆痣,那是蘇知璽勾人的源頭。
傅九襄要佔有蘇知璽的全部,他的可憐、魅惑、心機,都只能給傅九襄一人。“雀奴,我不要你歡心,我要你長命百歲,我要你這輩子都陪着我,雀奴,答應我,答應我。”
蘇知璽不敢吭聲。
他應不下來。
他不敢答應傅九襄。
這是誓言,可他沒有資格許諾。
“九郎,你陪着我,我活到幾時,你就陪我到幾時。”
傅九襄在發抖。
蘇知璽抓着傅九襄顫抖的手,將他的手往心口上摸,他急切地說道:“九郎,這是爲你跳的。”
“雀奴,”傅九襄終於卸下了僞裝,他脆弱地抱着蘇知璽,帶着哭腔隱忍地說道:“雀奴,老師病故了。”
傅九襄是翱翔在北疆的鷹,燭都沒有他的歸宿。
在這之前,白俞算是他的牽絆,燭都有白俞,北疆的鷹崽就有回家的方向,無論燭都中有多少狼豺虎豹,那都不會是傅九襄憎惡的地方。
可現在白俞去了,傅九襄徹底沒了故鄉。
燭都再也不是傅九襄的故鄉,北疆來的鷹崽迷了路。
暴雪遮了鷹崽的路,狂風迷了鷹崽的眼,再也沒有人能夠在傅九襄前頭說一聲,阿野,你走穩點啊。
那是傅九襄藏在心底的脆弱。
但傅九襄將他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了蘇知璽面前。
蘇知璽反手抱住了傅九襄,“阿野,別怕。”
“別怕呢,我在。”
蘇知璽的肩頭溼了。
屋內的燭火燃到了頭,厚實的帷帳遮住了微弱的燭光,傅九襄強硬地將蘇知璽抱在了懷中,兩人就像是互相依偎在一起取暖的小獸,互相露出柔軟的肚皮,在燭都的漫天風雪下,他們相依相靠,成爲了彼此的後背。
翌日清晨,天才矇矇亮,下了一夜的雪將燭都馬道都鋪平了,城門守衛軍剛換班輪值,就聽見遠處傳來一陣馬蹄。
“定北王副將在此,望城中諸位大人快快開城門!定北王副將在此,望城中諸位大人快快開城門!”
千山騎着馬,馬踏如雷,若不留神根本注意不到千山後頭還坐着一名男子。
“快,城門口有人,快把城門大開!”城牆上的守將趕忙奔了下去。
這天才放亮,定北王的傅九襄是有什麼要緊事如此匆忙?
千山揮着馬鞭往前直衝,風雪中,依稀聽見一聲尖叫:“千山小兄弟,到燭都啦”
這聲音很快就淹沒在了風雪中,城門口的守衛只感覺到了一陣疾風略過,什麼人影也沒瞧見。
“方纔有人過去了麼?”一人疑惑地問道。
守將撓了撓腦袋,“沒瞧清楚。”
“千山回來了!主子,千山回來了!”
青山聽到看門的侍衛回的話,急得連鞋子都沒穿好,提劍就衝了出來,王府偏廳,沐羽正驚魂未定地坐在椅子上,他的心口到現在都還直跳,這輩子他就沒騎過如此快的馬!
“這位就是沐羽神醫嗎?”鄭伯聞聲而來,一臉欣喜地望着沐羽。
青山也沒見過沐羽,只是聽主子說過,當初在幽都,就是這位大夫調養好了公子。
“沐小神醫,主子在東院,事急從權,還請您稍坐片刻就隨我去東院。”青山理了理思緒,終於平靜下來。
神醫來了啊,那公子的病肯定能治好了!
“府中是來客人了嗎?”蘇知璽睡得不沉,恍惚間聽到了外頭的動靜。
傅九襄這幾日都沒睡過覺,昨夜抱着蘇知璽只覺得渾身都舒坦了,一覺醒來,又聽到沐羽進燭都的消息,只覺得這世間事,果然會否極泰來。
“千山在北疆找到了沐羽,眼下人已經到咱們府上了。”
蘇知璽呆愣了片刻,“沐羽當真被千山找到了啊?”
可不是,傅九襄下的死命令,若是找不到沐羽,那千山也不必再回來了。
“雀奴,快開春了,到時候帶你去城郊跑馬。”
傅九襄貼在蘇知璽耳邊說話,聽得一陣酥麻,蘇知璽輕笑了一聲,“跑馬有什麼好玩的,燭都纔不興跑馬。”
“燭都不興,北疆興。來日你若是嫁去了北疆,不會跑馬,要被人笑話的。”
蘇知璽倦倦地掀着眼皮,不想搭理此等無賴話。
沐羽來得快,傅九襄纔將蘇知璽徹底哄醒,外頭就傳來了說話的動靜。
青山叩着門,沐羽在站在檐下東張西望。
定北王府氣派是氣派,只是也是真落魄,一路走過來廊下結了不少蛛網,可見主人家是半點不在意這些身外物。
“沐羽大夫,公子已經醒了,您請進去。”
沐羽哎了一聲,跟着青山進了屋。
屋內靜悄悄的,偶爾一兩句說話聲從帷帳內傳出來。
說的人是耳鬢廝磨,聽得人只覺得情意綿綿,萬般皆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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