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歸家夜

作者:卿故
春雨之下,藏的是禍心四起,藏的是大逆不道。

  夜雨之下,奔的是吾將上下而求索,雖九死其猶未悔。

  “駕”

  轟!烏壓壓的鐵騎猶如萬雷壓境,從北邊奔襲而來,爲首的傅九襄穿着一身黑色盔甲,紅色的穗子被雨打溼了,擰成了一股,垂在盔甲上,他的神情冷峻,劍眉星目在夜色下格外有神,夜間的寒風依舊凌厲如刀子,刮在人臉上拉扯出陣陣刺痛。

  他一把抽出掛在腰間的水鬼刀,一聲怒吼:“衝!”

  跟在他身後的黑騎軍散發着雷霆之勢,跟隨者傅九襄的身影,齊聲大喊道:“誓爲吾主!”

  一道閃電劈開了漆黑的夜色,悶雷從被那劈開的縫隙中傾斜而下,以萬鈞之勢籠罩了整座都城。

  蘇知璽沒睡着,聽着外頭的雷聲,只覺得連心頭都在顫慄。

  喉中像是被粘稠的膠水粘住了,想咳,卻渾身上下都沒有力氣。

  他趴在牀頭,用力呼氣,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被卸的一乾二淨,睡前鶯時未關緊窗子,夜雨不安分地飄了進來。

  蘇知璽喘不上氣,他就像是脫了水的魚,冷汗打溼了他的衣裳,鬢間皆是溼漉漉的汗水。

  就在他不上不下地難捱着時,房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公子……”

  是鄭伯。

  蘇知璽眼疾手快地放下了窗幔,朦朦朧朧的紗帳下,鄭伯瞧不清裏頭的動靜,他又喊了一聲公子。

  蘇知璽應了一聲。

  見紗帳內傳出了動靜,鄭伯才接着道:“宮裏來人了。”

  “什麼?”蘇知璽的嗓音沙啞,他緩慢地呼着氣,壓着顫抖的聲音,慢慢問道:“這麼晚了,宮裏來人做什麼?”

  “說是……說是陛下快不行了。”

  轟!

  又是一聲驚雷。

  鄭伯的臉上劃過一道閃電,映出了慘敗的灰白色。

  “朝中大臣們白日裏就被召進宮了,此刻傳話的太監就在正廳,要帶安慶王進宮。”

  “麻煩鄭伯去正廳拖半盞茶,我去見一見安慶王。”

  “安慶王就在院子外頭,外頭雨大,公子在屋中等着吧,老奴將安慶王帶進來。”

  蘇知璽嗯了一聲,吱呀的推門聲響起,蘇知璽聽外頭沒了動靜,他這才顫顫巍巍地伸手掀開了紗帳。

  沐羽醫術高明,這幾日的施針之下,他的眼睛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深夜之下,他依舊有些模糊看不清東西。

  蘇知璽摸着下了牀,點燃了燭臺,昏暗的燭光下,他如玉的臉上沁着豆大的汗珠,拿着燭臺的手控制不住地發着抖。

  他披着長袍,吐氣坐在了塌上。

  “雀奴,”傅乾歷進了門,神色無比慌張地幾步走到了蘇知璽身邊,他的語氣急促,“雀奴,宮裏頭突然讓我也進宮,這……三殿下那邊莫不是要在今晚動手!”

  一道接着一道的雷聲往院子中劈下來,傅乾歷更是慌亂了,以至於他根本就沒注意到蘇知璽發抖的掌心。

  他拿起手邊的茶直灌,喝了好大一口後,才平復了心情。

  “雀奴,我能不進宮嗎?”傅乾歷不確定地問道。

  誰知道今晚會發生什麼事,他纔不想把這條命丟在不見天日的深宮當中!

  日後死了,他的魂只怕都飄不出喫人的宮廷。

  “安慶王,你不想進宮,只怕不行。”蘇知璽聲音溫吞,聽着只端是那公子如玉,從容不迫,他輕聲分析道:“宮中敢放出消息,想來陛下當真是病重了,這趟進宮,無論謝家是否想在今夜動手,王爺都不會出事。”

  “爲何?”

  “如若三殿下想在今晚坐穩宮廷,就不能死人。”

  “最起碼,今夜,不能有人死。”

  “否則,名不正、言不順,來日如何昭告天下新皇登基?”

  傅乾歷心中慌亂,他忙不迭道:“所以今夜入宮,我不得不去?”

  蘇知璽點了點頭。

  只是他在過了片刻後,又道:“若安慶王當真擔憂宮中事態會不受控制,不如去一趟四殿下府。”“四殿下?”

  傅乾歷震驚半晌過後,猛然驚醒,是啊,跟着四殿下進宮,最是安全不過了。

  誰敢在殿下頭上動刀!

  他起身連忙道謝,拂袖大步地離開了。

  “安慶王!”

  蘇知璽叫住了即將出門的傅乾歷,像是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似的。

  漆黑的夜色下,就連燈火都被濃稠的雨霧裹住了,宮人們提着宮燈走在遊廊上,宮殿檐下掛着的燈籠被風吹滅了幾盞,明明滅滅的燈影就像是黃泉路上的鬼火。

  “安慶王,四殿下,奴才領您們去高堂鏡。”

  傅乾安走在前頭,他獨自撐着傘,在領路太監說完後,問道:“三皇兄和五皇兄都在高堂鏡麼?”

  太監聽到從傅乾安口中聽見三皇兄,臉色驟然一變,宮中突逢鉅變,他們這些在宮中伺候的人消息更是靈通,私底下早就傳遍那三殿下恐怕要做主子的消息了。

  那些諂媚的太監早就開始奉承起三殿下身邊的侍衛,至於剩下的那些人,不說趨炎附勢吧,但如今這種時候,他們對傅乾毓總是格外的諱莫如深。

  “回四殿下的話,五殿下身子不適,雨夜更深露重,奴才們請不來五殿下,倒是丞相,已經進宮了。至於三殿下……殿下一直都在宮中。”

  傅乾安冷哼了一聲,他淡淡道:“怎麼,你們這就開始怕老三了?父皇還在呢,你們這樣,是已經選好新主子了?”

  領路的太監忙不迭搖頭,欠着身子卑微道:“四殿下,您這番話,真是要小的命了啊!”

  “哎呦”

  就在傅乾安和太監說話的功夫,走在後頭的傅乾歷突然捂着肚子,眉頭緊皺:“四殿下,我這突然肚疼的緊……”

  “安慶王,前頭就是高堂鏡了。”太監趕忙停了幾步,想要攙扶傅乾歷。

  “我,我先找個地兒解手,你……你先領着四殿下往前頭走!”傅乾歷同傅乾安對視了一眼,兩人迅速地別開了視線。

  傅乾安假裝不耐煩地說道:“這種時候還如此多事!”說罷,他看了小太監,“你先帶我去高堂鏡。”

  “可……三殿下那邊吩咐了,要奴才領着各位主子去高堂鏡……”

  “人都進宮了,老三還怕什麼?”傅乾安冷笑,“你要去解手就去,反正到了老三跟前你自個兒說。”傅乾歷瞪了一眼傅乾安,似乎極不悅。

  “哎哎哎,四殿下您先走。”傅乾歷貓着腰,愁眉苦臉地送走了傅乾安。

  那領路的太監隱約間還聽到安慶王嘀咕了一句什麼不過是個四皇子,偏生臉這麼大,對他還喝來喝去,太監聽後忍不住感慨道那安慶王到底是個封地王,沒成想在燭都竟然如此不得臉,真是可憐可嘆啊。

  傅乾歷躲在柱子後頭瞧着傅乾安和領路太監走遠了,他提着衣角,悄無聲息地往邊上的長廊拐去。

  雨夜下深宮戒嚴,各宮太監宮女皆小心翼翼地守着夜,時不時還有巡邏的將士佩劍從深宮中穿梭而過。

  傅乾歷膽戰心驚地藏在宮殿衣角,等了約莫有一炷香的時間,才終於見着一位落單的小太監。

  他眼疾手快地將那太監拖到了角落中,換上了太監衣裳,提着燈籠大搖大擺地出了宮殿。

  太醫院雖然被封了門,衆太醫不得出入,但好歹傅乾毓顧忌着這裏頭的都是一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太醫,只是關了太醫院的門,並未派重病把守太醫院。

  傅乾歷摸黑趕到太醫院時,就見四周靜悄悄的,雨水落在臺階上,發出了滲人的滴答聲。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太醫院的門,輕聲喊了句“柳承柳太醫可在?”

  都說春雨綿綿,可今年偏生就像是要同老話做對,豆大的雨滴砸人似的往下落,冰冷的雨水順着盔甲流進了裏衣中,傅九襄策馬,雨水撲面而來,他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主子,前頭就是燭都了!”

  傅九襄摸了一把額上的雨水,揚聲道:“吩咐下去,讓兄弟們駐紮在城門口五里處,我先進城,若放一束煙火,那便先按兵不動,若放兩束,你帶着弟兄們直接衝進來,咱們殺進燭都勤王!”

  馬蹄如雷,暴雨如注,黑色的雨水沖刷着燭都的大街小巷,一眼望去,燭都的萬家燈火都成了海市蜃樓,彷彿一伸手,就能戳破了眼前的亭臺樓閣。

  蘇知璽睡得不安穩,夢裏頭不知是什麼東西,纏繞在他的身上,冰冷、刺骨,帶着滲人的涼意和滑膩,將他纏繞的喘不過氣。

  厚重的水汽阻擋住了他的視線,他什麼也瞧不清,前路是一片迷茫,往後看,卻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凌厲的烈風撕扯着他的衣袍,他就要跌下去了。

  “雀奴。”

  一道喊聲將他喚了回來。

  蘇知璽朦朦朧朧地睜開了眼睛,他好似在做夢,又好似醒了。

  否則他怎麼睜眼就見到了阿野?

  傅九襄將蘇知璽撈了起來,一抹,他的後背全是汗。

  溼漉漉的裏衣,彷彿在雨夜中奔襲歸家的是他蘇雀奴。

  “雀奴,做噩夢了?”

  傅九襄的脣貼在蘇知璽耳根,溫熱的觸感驚得蘇知璽渾身滾燙,蘇知璽這才重新活過來,他啞着嗓子,低沉道:“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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