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几天前,村子的东边出现异象,紫霞般的光芒照亮了天空,碎裂的流光向着四面八方急速飞坠。即使是在妖魔鬼怪横行的战国时代土生土长的村民,看到那奇异的景象也会忍不住惊叹。
纱织本来沒怎么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是看了一场免費的烟火,直到两只缠斗的妖怪从天而落,砸坏了她新修好的篱笆。
……呔。
纱织抽出刀将两只妖怪揍了一顿,收拾残局时,在痉挛抽搐的肉块裡发现了一块小小的碎片。
菱形的玉石碎片浸泡在污血裡,散发着不怎么令人讨喜的暗紫光芒,她用袖子擦去上面的血迹,碎片的光芒依然脏兮兮的,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看起来還算值钱。
等到下次集市开张的时候,就把這块玉石碎片卖掉——虽然已经這么打算好了,但莫名其妙的妖怪前仆后继,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像嗅到蜜糖的虫蚁,砍了一批又来一批,忙得纱织根本沒時間修篱笆。
长着三只眼睛的百足蜈蚣,以鸟的骸骨为头颅的巨型蚯蚓,人面蛇身的奇怪飞行物,就算她已经在這個奇怪的战国时代度過了十八個年头,也依然时不时会被這些生物的奇葩造型辣到眼睛。
這可能就是大自然的神奇之处吧。
出于方便的考虑,纱织和這個世界的人类一样将這些生物统称为「妖怪」,但比起妖气和灵力等等這些一点都不科学的解释,她更相信是這個世界的生物进化史哪裡出了問題,愣是劈叉出了全新的分支。
這個世界裡所谓的妖怪,就是坐落于這條分支上的生物。
這么一想的话,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至于捡到的玉石碎片为什么会說话,她目前无法用科学解释,就暂且归咎于最近睡眠不足产生的幻听好了。
「你想变强嗎,纱织?」
玉石碎片散发出幽光,雌雄难辨的声音含着隐秘的诱惑。
「不想,谢谢。」
原始森林中的树木生得十分高大,笔直如巨柱地耸入云天,衬得走在下方的人类像蝼蚁一样渺小。
纱织挑着水桶走在山道上,那個碎片毫不气馁,继续以动听的声音谆谆善诱:「去集齐剩下的碎片吧,完整的四魂之玉能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不了,麻烦。」
诸如此类的对话,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上演。
「你可以回到你的时代,我知道你想這么做。」四魂之玉的碎片低声絮语,「不管你的所求所想是什么,许愿的话就能达成。」
「……哦?」闻言,纱织终于挑起眉毛,「你的意思是,你能变出自来水,空调,马桶,和wifi嗎?」
「那么我倒是要先问问你了,你知道重力加速度是什么嗎?空调的制冷原理呢?电磁波谱认识嗎?元素周期表会背嗎?牛顿和苹果之间有什么关系你学過嗎?」
「……」
「……看吧,你不知道。」纱织怜悯地摇摇头,「口口声声說的這個四魂之玉好像有多厉害似的,结果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個雌雄莫辨的声音消失了好一会儿,再次徐徐响起。
「……向四魂之玉许愿吧。」
……
以为你憋着要放什么大招,结果只是卡带回到了原点喔!
「向四魂之玉许……」
纱织:「闭嘴,你這個封建迷信的产物。」
「……」
水声渐近,纱织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流经山洞的河流映入眼帘。
時間是午后,山壁上葱茏茂密的树木遮去了大半日光,月牙形的洞窟横盖在水面上,弯弯曲曲的藤蔓垂荡水中,因为富含矿物质的关系,這一处的河流呈现出漂亮的孔雀蓝,清澈如无暇的玉石,靠近洞窟的水面则颜色稍深,沒過岸边的碎石。
纱织弯下身,将木桶沉入河水中。
林中的鸟鸣不知何时消失了,覆盖在树荫中的河水有些冰凉,纱织正怀念着上辈子打开水龙头就能拥有的自来水,一股奇怪的腥味忽然涌入鼻腔。
她以前并不是嗅觉敏感的人,为什么血会被形容成铁锈和盐的味道,她完全无法理解,但在战国时代生活的十几年改变了這一点,哪怕混杂在河水中的味道极淡,她瞬间就分辨出了其中的血腥味。
上流有什么东西漂下来了。
那個东西面部朝下,黑色的长卷发像水藻一样覆盖在背脊上,眼见着就要被河流冲刷到碎石遍布的洞窟附近,纱织挽起裙袴跳进河裡,蹚着沒過腰间的冰凉河水,在那個人形生物撞上从水面横斜而出的岩石前一把抓住了浸得湿透的衣领。
……好像還活着,而且,是個男人?
拉扯感遽然袭来,纱织不慌不忙稳住身形,从背后托住对方的肋下,逆着水势,将对方拖回岸边。
上辈子绝对无法做到的事情,今天也是轻而易举地达成了。
纱织叹了口气,将仿佛浸泡在血水裡身影翻過来一看,上一口气還沒叹完,立刻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好家伙,居然是個绝世大美人。
乌黑浓密的长卷发湿淋淋地贴在苍白的脸庞边,被她捞上来的人该怎么用她贫瘠的语言形容呢……看起来就像一只漂亮的水妖,不对,是蛇妖……不,還是水妖比较贴切,毕竟是从河裡漂来的。
上辈子和這辈子加起来,纱织都沒见過长得這么好看的人,哪怕泡在水裡泡得都发白了,美人落难也和普通人不一样,晕過去的样子都带着颜值加成的神奇滤镜。
纱织将对方扛回了家,扛回去之前沒忘记自己打水的目的,将水桶满上了再往回走。
夕阳西下,战国时代沒有电灯,灯油又十分昂贵,是只有上层阶级才用得起的奢侈品,入夜之后山脚下的村庄就陷入了黑暗。
纱织回到屋内,围炉裡的火光轻轻摇曳,在墙壁上投下條條道道的影子,睡在火边的身影還沒有醒過来,她忙活大半天,才将对方背上对于普通人来說绝对致命的伤势处理干净,用布條包上。
和血肉模糊的伤口黏在一起的衣物,她用剪刀剪了下来,扔进火裡烧了。
……该怎么办呢。
纱织托着下巴坐在围炉边认真思考。
她好像捡了一個脸很好看的妖怪回来。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但在处理对方的伤口时,她看到了对方的背上浮现出蜘蛛模样的红色烧痕,仿佛拥有自主意识的心脏一般地跳动着,在她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时,又重新隐入皮肤消失不见了。
对于对方来說,這似乎是一個分外漫长难熬的夜晚。
身体内部好像有不同的生物互相撕咬纠缠着,艰难地消化着吞吃下去的力量,在外人看来,简直就像被奇怪的东西寄生了一样。
最终,這些内部的争斗平息下来,這具身体的主人获得了胜利,将体内的生物化为了自己的一部分,也有可能是外来的生物成功占据了這個躯体。
躺在围炉边的「人」睁开眼睛,神情一点也不像身受重伤而昏迷不醒的家伙,落入火光的虹膜在某一瞬间似乎映出了阴森的红色,但转瞬间就变成了普通人类的模样,如果她沒有一直盯着对方的脸,根本就不会注意到這种微小的细节。
“……是你救了我?”
对方吃力地坐起来,合格地扮演着伤员应有的模样。
……该怎么办,要告诉对方她已经知道他不是人了嗎,应该坦白她不是故意偷看的嗎,這么說的话会不会有点尴尬?会不会留下不太好的初次印象?
如果她拆穿了他的身份,他会立刻跑路嗎?
纱织還沒组织好语言,坐在围炉边的青年看着身上处理過的伤口,轻轻垂下眼睑:“谢谢你。”
乌黑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俊秀的五官染着虚弱的郁色,拥着被子坐在围炉边的人看起来就像一名身体不太好但教养十分优秀的贵族公子,人类的面孔十分温和无害。
顺带一提,那是這個家裡唯一的被子,是纱织用辛辛苦苦捕来的野猪从集市上以物易物换来的,冬天盖着可暖和了。
“不客气。”她轻咳一声,回過神来,“我的名字是纱织。”
她顿了顿,补充說:“我是這附近的猎户。”
被她捡回来的、披着人皮的妖怪說他叫阴刀,是人见城的少主,因为身染怪疾,多年寻医问药无果,便想亲自去佛寺焚香祈福以示诚意,谁知途中却遭到妖怪袭击,拼死保护他的家臣全部遇难,只剩他一個人活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看起来居然不像在說谎,好像阴刀這個身份是真实的,遭到妖怪袭击也是真实的。
這……這就是所谓的演技派嗎。
“……你一定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并不擅长安慰人的纱织匆匆忙忙站起来,转身就要去拿木碗。
一声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的轻响,纱织回头一看,动作间,原本被她兜在袖子裡的四魂之玉碎片仿佛一直等着這個机会一般,好巧不巧地掉了出来。
暗紫色的光芒展露出来的瞬间,屋子裡的空气仿佛忽然一变,好像有只无形的手按压下来,连围炉裡的火光都停止了摇曳。
长发如墨的青年坐在火边,身后的阴影长长地倒映在墙上,乍一眼望去,简直如同爬着巨型的蜘蛛,触肢和螯牙蓄势待发。
自称为阴刀的男人目光盯住玉石的碎片。
仿佛沒有察觉到陡变的气氛,纱织弯腰捡起散发着污浊光芒的四魂之玉碎片,和沒事人似的将东西往对方面前一递。
“你喜歡這個嗎?”
纱织捏着那枚碎片,有些不解。
对面的人将视线移到她脸上,一股莫名的寒意沿着脊椎骨升上来。
那股仿佛要将她剥了皮研究清楚的阴冷感转瞬即逝,阴刀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是那副温淡的模样,他轻轻摇头,像所有教养良好的人在這种情况下会做的那样,将前一刻差点破壳而出的某种东西敛藏得干干净净。
“……不……”
他沒能把话說完。
說时迟那时快,纱织已经将四魂之玉碎片毫不犹豫塞进他手裡。
她微笑着,脸上几乎带着宠溺的神情,柔声說:
“你喜歡的话就送你了。”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