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回:春天不会远
谢无杰帮着九莺往徐墨卿的房舍裡端火盆,其实两盆足矣取暖,偏谢大娘子不放心,又让谢无杰再端进来两盆。這屋子裡顿时成为温暖過盛的春天。
徐墨卿百无聊赖地躺在床榻上,口中不住地咳嗦,似要肺子咳出来才罢休。他整個人依旧清瘦,病痛的折磨,使他的脸色更加惨白,脸上的棱角也更加分明。
谢无杰本算不得体魄多健硕的男子,此刻却在徐墨卿面前显得那样圆润魁梧。他心疼地扯着徐墨卿的衣角,“哥,爹又去外面奔走了,他要为你找来更好的郎中。”
九莺帮徐墨卿端来碗温水,谢无杰立刻伸手去接,小心紧张地喂兄长喝下。
徐墨卿撑起半身,靠在床头软垫上,气息微弱道:“那么紧张做什么,换季天冷,内病加重了点罢了。之前郎中开的方子就很好,何故大冷天的,让父亲再去外面奔走?”
“爹不想让你這么遭罪。”谢无杰疼惜道,“哥,你别老想着走,已至冬季,几场大雪覆盖后,哪還有什么路好走?留下来,我們一家人過個元旦,待来年开春你再走也不迟。”
若是那样,岂不又要耽搁好几個月?徐墨卿的心早就飞到边塞上,在谢家的每一日都是如坐针毡。
见他迟迟不语,谢无杰沒好气道:“好,你走,你走!看你能走出去几步?沒走出這万裡城,就先横死在街头!到时候,我才不去给你收尸!”
徐墨卿被這小崽子抢白的又是一阵急咳,嘴裡說不出话,只好拿眼珠子翻白他。
谢无杰乘势追击,道:“哥,你就那么忍心离开爹、离开我?你若走了,或许咱们這辈子再也沒有机会相见!你千辛万苦来寻爹,就只是为了见他一面?”
徐墨卿的脑仁嗡嗡作响,這小崽子什么都好,就是话多,在他面前沒完沒了的聒噪。而且還特会煽情,一口一個“哥”,叫的他這心裡更不是滋味。每每刚下定决心,准备過几日就上路,被谢无杰這小子软磨硬泡大半天,他一准心又软了。
他当然舍不得谢青玄,为了寻他,绸缪近二十年。只看一眼,怎么能够?他也想在父亲身边多待些时日,可燕归晚那裡還给他時間嗎?他怎么能够心安理得的在這裡享受父子团圆,而弃燕归晚的处境于不顾?
“你闭嘴吧!”徐墨卿强行打断他,“我累了,要歇歇,你先回去,替我给大娘子问安。”
谢无杰不肯走,耍赖道:“哥觉得累就睡一觉,横竖铺子裡沒什么事,我也闲来无事,就在這裡守着哥。”
徐墨卿按了按太阳穴,问了句心中的疑惑:“无杰,你为何不考学?为何不读书?”
谢无杰趴在床榻边上,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爹不让,爹說仕途多舛,危险重重,他只盼我一生平安喜乐。大姐二姐也沒有嫁入高门,爹說高处不胜寒,不想让姐姐们過的提心吊胆。”
徐墨卿這才想明白,谢青玄用多半生以身试法,得来的却是那样一种结果,他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们再重蹈覆辙。
“哥,你不睡啦?那我陪你說說话?我說我說,你听着就好。”谢无杰清澈的眸子裡,全是对徐墨卿的关切。他是真的拿徐墨卿当大哥,当亲人。
徐墨卿将身子慢慢滑下去,一头栽进锦褥裡,“你說,我听着。”
他就在谢无杰喋喋不休的言语裡睡過去。待再次醒来时,已至傍晚,谢无杰不见了身影,取而代之的是谢青玄。徐墨卿看清楚他的脸庞,欲要起身行礼,谢青玄却让他安心躺着就好。
“墨儿,睡得如何?新为你找来的郎中,趁你睡着替你把了脉,說你身子骨依然孱弱,還需好好静养一段时日才行。药方子给换了,知道你怕苦,特意让郎中给调了调。”谢青玄慢條斯理,语气十分柔和。
“父亲,不必为我這样操劳。”徐墨卿对谢青玄一如既往地客气。他始终做不到,像谢无杰那样对待父亲。父子之间,仍是過分拘泥礼节。想改,或许沒有那么容易。
谢青玄眉眼颤动,心裡很怕激起徐墨卿的怒意,试探地說道:“我听无杰都說了……”
“什么?”
“過完元旦再走,就算爹恳求你,别天天惦记着离开,好嗎?”
“父亲,我……”
“我得瞧着你健健康康的才能放心。”谢青玄握住徐墨卿的手,“孩子,爹心裡有愧。”
徐墨卿将父亲的那只手用力握紧,“爹……儿子听您的。”
待谢青玄离开,屋中只剩徐墨卿和九莺主仆二人。九莺在屋子裡进出做着杂事,徐墨卿却呆呆地望向床榻棚顶。
“九莺,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家主子薄情寡义?”
九莺边摔摔打打,边凶巴巴道:“徐郎,小的瞧您是脑子烧糊涂了。在這屋子裡关的,总是自怨自艾。晚主要是知道您现在這副德行,一准上来大嘴巴抽您。”
“我倒是希望她现在能過来抽我几巴掌!”
“小的愿意代劳,不怕徐郎治罪。”
徐墨卿乜斜不远处的九莺,“秋生喜歡你什么?伶牙俐齿的。”
话落,主仆俩都沉默了。秋生再也回不来……
自打燕归晚从留夏关回到杨厦的府邸,接连一個多月沒怎么见到他的人影。貌似是今年秋收欠佳,加之冬季来得比较早,很多边陲大集早早歇市。他不得不为族人解决短粮這個当务之急。听說帮他解决燃眉之急的,又是屠苏城裡的吴家。
总之杨厦一直在忙,燕归晚也就落得個清闲。每日只在庭院裡练练剑,实在憋闷了,就让奇奇带自己,去宅邸裡的僻静之处走走。
奇奇引着她来到府邸的一处花园,若是夏日這裡兴许還能有人经過,可现在是冬日,花园裡除了皑皑白雪,其他的什么都沒有。她站在角亭裡向远方眺望,奇奇在身后道:“娘子啊,当心着凉,咱们還是回去吧。”
“你在长河洲裡待得不闷得慌?”燕归晚拍拍他的头,“可是你衣服穿少了?”
奇奇讪讪笑道:“今日早起有些迟,囫囵套上衣服就跑出来,是穿得少了些。”
燕归晚将怀中的小手炉交到奇奇手裡,“抱着,快点,我让你抱着。”
奇奇不好意思地接到手裡,“娘子啊,你是只对奇奇這么好,還是对你原来的仆人都這么好?”
燕归晚已挪步,往长河洲的方向回。边走边笑道:“我对你好嗎?我在东梁边境上有個弟弟,跟你年岁差不多。我看见你,就老想起他来。”
“是娘子的哪门子的亲戚?”
“路上捡的。”
奇奇可怜巴巴道:“我也是侯爷捡回来的,侯爷对我也好。那他叫啥名字?”
“他叫安哥儿,不過,那孩子沒有你這么机灵,是個顶倔强的小孩儿。”
主仆俩刚走出花园,迎面就碰见了东禾与骄阳。燕归晚甚少遇见她们,但遇见了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遂走過去向东禾问安,“大娘子。”
东禾和骄阳也向她福了福,“燕妹妹。”
两厢都觉得有些尴尬,燕归晚只是快点离开,谁知杨厦的两個儿子从身后跑出来,将燕归晚团团围住。一個要她教着练剑,一個要她教着打拳。两個小儿抱住她的大腿,說什么也不肯放开。
“這,這孩子们也不知是听谁說的,就记在心裡了。”东禾拉過一個,又忙着拉過另一個。
燕归晚不好甩开他们直接掉头就走,只好随着众人去往东禾的房裡坐一坐。教杨厦的儿子打拳练剑,這可不是她该做的,轮谁也轮不到她的身上。她只能哄着两個孩子嬉戏片时,顺道与东禾骄阳闲谈了几句。
趁人不备,燕归晚横了奇奇一眼,“又是你出卖我的?”
奇奇小手一摊,“娘子,我只是跟大家說,你文武双全嘛!”
她戳了戳奇奇的脑袋,“不要乱說话,是你葛娇姐姐沒本事,還是府裡那么多扈从身手不好?小公子们的爹,若是有闲暇,巴不得他自己教呢!”
奇奇自知說错了话,红着脸站到一旁。
燕归晚還在酝酿该說什么借口溜走,葛华已打门外走进来。见到燕归晚在這裡,感觉很是意外。他手提一個包裹送到东禾手中,“大娘子,侯爷回来了,现在還在部裡,估计明日能到家。這是他从外面带回的一些首饰,要小的先一步带回来给您。”
东禾木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知道了,你辛苦了。”
葛华告退,东禾便将包裹打开,拉着骄阳翻看起来,又冲着燕归晚笑道:“妹妹来看看,喜歡什么便拿回去吧。”
燕归晚推托說不用,想趁机离开东禾這裡。可她刚一转身就看见,杨厦的两個儿子追着奇奇打闹,也不知是谁脚下沒留神,把地上的火盆撞翻在地。就在這個档口,燕归晚纵身一跃,将奇奇往自己怀中一扯,那半空中烧的赤红的碳块,就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瞬间火泡鼓起,皮肉绽开,鲜红一片。几個孩子均被吓傻,都“哇哇”地哭起来。
闻声,东禾骄阳等纷纷跑過来,慌裡慌张地查看两個孩子有沒有受伤,跟在一旁的仆人也被骂的狗血喷头。
奇奇怔住半晌,才从燕归晚的怀中挣脱出来。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想去触碰燕归晚的手,却被那触目惊心的样子给吓呆,嘴裡含糊不清道:“你们救救娘子啊,她受伤了呀!”
众人這才注意到已疼的說不出话的燕归晚,俯面跪地,两只手都在向外渗血。
“你有沒有事,奇奇?”
“我……沒……事。”奇奇简直要哭断了气。
东禾和骄阳這才围過来,一面唤人马上去請郎中,一面搀着燕归晚艰难起身。燕归晚疼的止不住眼泪,却仍安慰旁人,道:“孩子沒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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