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回:我不要你了
燕归晚用那只再次绑起纱布的手,搂住他的肩头,“只要你送墨卿平安過境,我就一定会爱上你,我向你保证!”
杨厦伏在她的怀裡失声痛哭,他第一次体会绝望的滋味。心如刀绞,比任何一次受伤都疼,疼得他死去活来,疼得他想把眼前人嵌进自己的骨血裡。
杨厦自七八岁起,就被父亲扶上马背,驰骋大漠绿洲,迩来已有近二十载。在這苍茫的西洲边境上,他喝過最烈的酒,骑過最烈的马,手刃過数不尽的敌人,也尝试過诸多的女子。
他自尘埃泥泞裡出生,在恶劣逆境中成长,在一次次失败后越挫越勇。他的部族终于在他手中,得以壮大登至巅峰。他是部族中的信仰,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边陲煞星,是西洲皇帝都为之重用的留夏侯爷。
可是這样的杨厦,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却唯独得不到燕归晚的爱意。
她对他,从来都只是感激。他不稀罕,一点都不稀罕!
翌日天色微亮,杨厦便带着燕归晚回到府邸。将她安顿到长河洲裡之后,找来一條两三指宽的铁链子,将大门给锁了起来。
幼稚至极,却也歇斯底裡。他用這种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方式,来做着最后的赌注!
就是混蛋了,就是不讲理了,就是丧心病狂了!就是要把她,彻彻底底的困在自己身边!
杨厦知道燕归晚的底线,那就是徐墨卿不能死。那就不杀他,不为难他,就晾着他,让他在留夏城裡疯癫、疯狂、绝望,自生自灭!
徐墨卿只有两條路可走,要么在留夏城裡死等,等到杨厦愿意见他;要么不再逗留,乖乖地换了過所出境,回到东梁,重新当回他的永丰王去。
一连两日過去,一向不多言多语的东禾实在看不下去,壮着胆子来至杨厦跟前,還未开口讲话,已被杨厦周身的寒意吓丢半截魂儿。
“出去。”杨厦冷冷道。
东禾的两手快将帕子扯断,才鼓足勇气道:“侯爷,您這样是要闹出人命的。不管怎么說,好歹放奇奇进去,给燕妹妹送点吃的。”
杨厦连头都沒抬一下,“出去。”
东禾不敢再言语,依言退出房外。奇奇守在门口,见她出来,急忙上前追问:“大娘子,怎么样了?可将侯爷說通了?”
东禾只是摇头,表示自己已尽力。
“這……這真是要逼死我們娘子啊!”奇奇哇哇地嚎哭起来。
就在這时,从屋内“飞”出来一個茶杯,“咣”的一声碎在奇奇面前。這是杨厦对他的警告,吓得他顿时噤声,只好捂住嘴巴隐隐地抽泣。
幸而葛华及时出现,见此状,轻声道:“我进去试试吧。”
其实葛华哪有什么把握?他的妹妹葛娇這两日倒是幸灾乐祸,沒少对哥哥說,要他不准多事,只按侯爷的吩咐去做便好。但杨厦和燕归晚纠结的這大半年時間,葛华是唯一一個知晓全部内情的人,他不忍也很担心,杨厦做出令自己悔恨终生的决定。
他走进内室,见杨厦躺在床榻上挺尸。
“侯爷……”
“說重点。”
“那徐墨卿這两日日日在客栈裡发疯,不然咱们還是把他带回军营裡吧。”
“把天籁客栈包下,就让他在裡面疯個够。”
“您這是何苦呢?”
“杨厦‘腾’地一下坐起身,暴跳如雷道:“你又想教训我?在朱雀台那次,我可有向你计较?葛华,你不要得寸进尺!”
葛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主家,葛华追随您总有十多年。您還是個孩童时,老帅就把我送到您身边来……”
“别說了!”
“這么多年,您何时這样過?您這哪是在折磨人家,您這是在折磨自己。”
片刻静默后,杨厦沒头沒脑地說道:“得不到……就毁了吧。”他恢复一贯阴鸷的模样,连下颚上那條长长的疤痕,都在一下一下的跳动着。
“您舍得么?若舍得,当年早就一刀将人家了结,何故還有后来這些事?”
“怎么?就因为我舍不得,就要再次放她走?几年前被徐墨卿抢走,這一次還要被徐墨卿抢走?凭什么,凭什么要让他们团圆?”
葛华快把太阳穴揉碎,其实他对感情的事也很迟钝,他真是弄不明白其中就裡。
杨厦越說越来气,长腿一抬,踹向床板,觉得不解恨,又补了几脚。那好好的床榻就這么毁在杨厦脚下。
“额,不管怎么說,人家刚在医馆裡被救醒,你真要再把人给饿死?”
“谁告诉你长河洲裡沒有吃的?”
杨厦恶狠狠地瞪了葛华一眼,“滚!”
葛华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走出来。见了奇奇露出点笑意,“行了,小东西,你也别担心你们娘子了,长河洲裡有吃的,饿不死人的。”
杨厦還是在屋内坐不住了,箭似的飞到长河洲,把那重的過分的铁链给打开,冲了进去。
燕归晚正在给自己上药,略显笨拙,毕竟平日裡常用的是左手。见他闯进来,微微一愣,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他走了?”
杨厦沒有回应她,而是俯到她的身侧,帮她把伤药涂好,重新包裹好。力道轻柔,怕她觉得疼。看着被自己再度弄伤的手,有悔意,却還是想欺负她。
“我是不是你遇见最坏的人?”
“他已经過境了吧?”
杨厦握着她的手,调整了呼吸,道:“徐墨卿若已過境,你会失望么?他终究放弃了你?”
“会,但是也替他高兴。”
“我哪裡不如他?”
“你不是他,不可比较,你也是独一无二的。”
杨厦把两只长腿向前舒展开,将燕归晚揽坐在怀中,抱紧她,嗅着她身上的味道,贪婪的迷恋着。
许久,许久……
“我不要你了。”
燕归晚的身子战栗不止,她不可思议地凝望杨厦,半晌,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燕归晚,我不要你了。”
杨厦又重复一次,說的那么卑微,那么不舍,那么凄凉。
“杨厦?”燕归晚以为自己听错了,杨厦会放手么?就算杨厦放手,她自己也沒想過离开,她从来沒给自己想過退路。
“等……明日我生辰,過了明日,我送你和徐墨卿過境。”
“我沒想過离开你,若我走,就是真的诓骗你了。”
杨厦抚着她的脸颊,炙热的喘息萦绕在她耳边,“你的心不在我這,你对我的好,我都记下了。半年……算是還清了欠我的债。”
燕归晚想說什么,却被杨厦捂住嘴巴,他喃喃道:“我是真的喜歡你,這辈子从来沒有這样喜歡過谁。喜歡到无可救药,喜歡到丧失理智伤害了你。”
“我想囚着你,要你为我生下孩子,這样你再也别想逃,你会一辈子都在我身边。”杨厦凝重地凄哽着,“可你是燕归晚啊,你是东梁的女公,我怎么能将你锁在這内宅裡。我喜歡的你,是那個和我一样,可鲜衣怒马、睥睨一方的女子。”
直到這时候,燕归晚才发觉,自己根本沒有真正的了解過杨厦。
“你才廿一,路還很长,有徐墨卿在,他会助你再次穿上铠甲,铁马冰河,傲视群芳。”
燕归晚蓦地将他推开,“杨厦,你在說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杨厦拍拍她的头,“你会懂的。”他不舍地将她挪开,“我得出去一趟,让奇奇进来给你讲笑话解闷儿吧。”
燕归晚抓着他不肯放手,“杨厦,你說什么我也不会走的。我不能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那你好好待在這裡。”杨厦笑着拨开她的手,悠哉悠哉地走出长河洲。
燕归晚怔在原地,脑子嗡嗡作响,全乱了,哪裡都乱了……
暮色降临,天籁客栈裡,杨厦与徐墨卿对坐。
“我可是仗着‘地头蛇’,把你這‘强龙’欺负狠了?”杨厦自顾喝了杯酒,還是屠苏,与徐墨卿在揽月阁时对饮的一样。
“是我們仗着你是君子,无情地蹂躏了你。”徐墨卿也喝下一杯酒,“一條命,被你接二连三的救過,還舔颜要你還我晚儿。”
“你也知是你不要脸?”
“是我不要脸,但我什么都可以舍弃,独独燕归晚不行。”
“我且问你,在朱雀台时,你预感自己将被宇大川抓捕,那时你是不是真心想把她托付给我。”
“真心的,我不能让她陪我去死,我知道你对她的心思。”徐墨卿窘颜,“利用完你,又来伤你,我的确不要脸。”
杨厦抚了把辫子马尾,“若是在东梁,你也不会這么惨。为了寻父,毅力惊人。”他向徐墨卿靠近些,邪佞般笑道:“我再也问你,晚儿她怀了我的孩子,你可還愿意带她走?”
徐墨卿的心震动不已,這是他完全沒有料到的结果。他蹙眉轻叹,“只要你肯放,我一定视如己出。”
“不嫌弃?”
徐墨卿的指节“嘎吱、嘎吱”作响,“她不是物件,她是我的命。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他直视杨厦,掷地有声道:“回东梁之后,我自奉出全部家当,以报答你救命之恩。只要我還在王爵之位,就力保两国边界绝不开战。”
杨厦抱着胳膊笑着,并沒有打断他的话语。
“你的孩子,我养,待他成人,也不会阻止他与你相认。杨厦,我赤诚相对,恳請你放手。”徐墨卿挺直了身躯,向他深深拜去。
“要是晚儿自己不愿意呢?”
徐墨卿极力掩饰对這一点的自信,淡然道:“她不会。”
杨厦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来吧,打一架,赢了我,就让你带她走。”
“就這样?”
“不然呢?”
“我已做好在留夏城等上一辈子的准备。”
“要是我将你打死了,你的魂就在這裡守一辈子吧。反正是個落魄的殿下,也沒有人会替你报仇。”
天籁客栈之外,一袭黑衣的男子手持弯刀,一袭白衣的男子握紧长剑,在這初春的黑夜裡,挥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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