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停电 作者:未知 周末,孟逸昌果然约了许久未见的肖裕出来喝东西。他特地跟肖裕說了,让他自己過来,别带其他人。 他们约在一家两人都非常熟悉的餐厅,坐下之后,寒暄不過几句,孟逸昌就直入正题了,“我上星期在医院裡见到伊然了。” 肖裕顿了顿,放下手中的饮料,“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孟逸昌選擇回避掉這個問題,“他肚子裡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我知道。”肖裕重重叹了一口气,“老孟,這事情……是你有所不知,這根本是個意外,是伊然给我下套,故意怀孕的。” 孟逸昌皱起了眉头,“他怎么给你下套?” “我之前跟他在一起這么久,還一起住過,都沒出過這种意外。這回见到他,就一次,他就有了。”肖裕点燃了烟,“当时用的避孕套是他带的,事后他還等到快四個月了,才来跟我說,還說孩子已经打不掉的。他就是想用這個孩子来绑住我,让我负责,让我离不开他。” “所以你之前沒想過要小孩?”孟逸昌继续问他。 “当然沒有。”肖裕马上回答,“我那次就是心软了,就心软了一次!本来隔了這么长時間,都已经沒事了,他又回来找我,给我送东西,表现得不知道多可怜。我就是念着一点旧情,而且那几年跟他在一起,也不是沒有過开心的时候,所以就心软了那一次。” 孟逸昌将叹息压下,“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明确告诉過他了,我們不可能,而且說過不止一次。算上从前的,我最起码正式拒绝過他四次,每一次都是很严肃的。是他学不会听人說话,一直在苦苦纠缠。”肖裕抽着烟,眼神一直看着外面,眉头紧皱,“我沒法干涉他怎么对待自己的身体,之前我跟他說過,如果他需要钱做手术,我可以给。但是如果他非要生下来,除了钱以外,我也沒法提供任何东西。” 听他的意思十分清楚了,孟逸昌垂眸思索片刻,還是问了一句:“如果他想最后见你一次,你愿意嗎?” “不愿意。”肖裕想也不想就回答。 孟逸昌苦笑了一下,“是因为最近那位小姐姐嗎?” “不是,你知道我的,不是那种人。”肖裕的手指弹了弹烟灰,“我真的很不适合恋爱,和现在這位其实也有很多問題,估计也长久不了。這事,我本来不打算让他知道,毕竟他那個性子,要是知道我有了下家,但他却沒有,指不定要怎么闹呢。结果不知道怎么的,上星期被他发现了,他跑来我這裡說了一大堆有的沒的,听得我都要抑郁发作了。我真的受不了了,直接狠心把他删了,才算是消停了。” 然后,他们都沉默了下来。 玻璃窗外的汽车呼啸而過,刹车声和闹市的喧哗声,此刻才开始变得难以忽视。 那天晚上忽然崩溃被送进医院的伊然,他颤抖着說出的那句“他让我不要再找他,我說的话他都不想听”,肖裕与伊然曾经在自己面前恩爱的画面,還有此刻肖裕的为难,都在孟逸昌的思绪中搅作一团,难分难解。 “你喜歡他?”肖裕忽然說。 孟逸昌先是一惊,随后点了点头,毫不闪躲,“对。” 出乎他的意料,肖裕又是轻叹一声,“你要考虑清楚,伊然他……并不是特别好相处的人。” “怎么說?”孟逸昌耐心地坐着。 “你也知道的,前几年我……”肖裕的神色间莫名有了些痛楚,“都是被他弄的,每次他一开始說他家裡那些事,来来去去都是什么混蛋老爸愚昧老妈,他自己的学校和工作,還有他有多需要我,有多爱我……其实来来回回就那么点屁事,但所有這些东西压過来,我真的喘不過气了。每次他一开始向我哭诉,我就觉得要犯病。” 孟逸昌知道他话裡的意思,肖裕在遇到伊然之前,据他自己所說,因为抑郁症去见過心理医生,后来還认为自己有焦虑症。但孟逸昌从未见過肖裕因此服药,也沒听說他去复诊過,但孟逸昌并不想因此就去评判自己的老友。 肖裕继续說着,“你别误会,如果你真的能和伊然走到最后,那就是最好的。你俩要是结婚了,我肯定给你们包一個大红包。我的意思是,他這個人,真的只会带来负能量,反正我是再也受不了了。” 孟逸昌想了想,仍然沒把那晚伊然自杀未遂的事情說出口,只是怂了怂肩,“不管你怎么想,按照眼下的情况,我肯定会尽我的能力,好好照顾他的。” “那肯定是最好了。我知道你喜歡他,而且喜歡他很久了。”肖裕露出了些许戏谑的笑意,“如果你能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那是最令人满意的结果了。” 孟逸昌也笑了起来。他知道老友的为人,并不是存心盼着人過得不好的那种小人,肖裕即使有很多缺点,对待自己的友情也是较为单纯的。 “其实刚分手那会儿,我经常梦见他。”肖裕又轻声說道,“我总是梦见他哭得很惨。” “伊然确实是個,”孟逸昌点了点头。“很容易让人心疼的人。” 又沉默了半晌,肖裕终究低声补了一句:“反正,我是這辈子都不想再遇上這样的人了。” 如同先前计划的那样,孟逸昌每晚下班回家之后,都会自己做饭,做好了送一份過去给伊然,见上他一面,最起码确保他的安全。 经過上次的事情,伊然似乎不再那么抗拒孟逸昌的到访,虽然每次嘴上都会让他以后别麻烦了,但仍会接下孟逸昌递過来的菜肴,還会客气地问他要不要进去坐坐。 孟逸昌进去過几次,眼看着伊然家的客厅越来越空,杂物少了许多,大概是伊然白天自己整理過了,但生活气息也在逐渐减弱。孟逸昌几次都要忍不住开口,想让伊然搬過去他那边住,自己可以随时照看他。但目睹伊然虽笨拙了不少,却仍强撑着自己收拾东西,不让他帮忙的倔强背影,孟逸昌什么也說不出口。 他能察觉到,伊然也有想說却說不出口的话。每次伊然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试探和闪躲,像是有問題要问,但终究归于带着礼貌和防备的温柔疏离。他知道,伊然想问和肖裕有关的事,但孟逸昌不想提起這個话题。 他不想让伊然再掉眼泪了。反正也不是好的结果,那就不如不說。 沒過多久,某日医院那边有台手术,時間安排到了下午。做完手术之后已经過了晚饭点,孟逸昌和同事们在医院附近吃完了才回家。进家门后,也差不多到了该休息的時間了。孟逸昌不知道平时伊然晚上几点上床睡觉,眼下也沒有宵夜点心之类的可以带去拜访,正犹豫着還要不要過去敲门。他衣服正换到一半,突然,整间屋子漆黑一片。 孟逸昌愣了愣,马上探头向窗外张望,只见整個小区都黑了下来,外头還有居民议论纷纷的杂音。 原来是停电了。這下有借口過去瞧瞧了,孟逸昌摸黑在家裡到处翻着,找到了以前晚上看书用的充电小台灯,然后打着手机的手电筒,敲响了对面的门。 “阿然?是我,你還好吧?”孟逸昌喊了两声。 裡面先是安静着,然后忽然传出几声乒乓作响,像是锅碗瓢盆掉到了地上的声音。 “阿然?阿然,你沒事吧?”孟逸昌心急了起来,对着门不断大喊,“阿然,你应我一声!”他伸手向门把手,自然是锁紧了扭不动,但他還是徒劳地使劲掰着,将门撞得砰砰作响。 “我——沒事!”隔着门,伊然的声音听起来夹杂着痛苦。孟逸昌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在门板上,听见裡面窸窣作响,心急得简直想要一脚把门踢烂了冲进去。他甚至已往后退了几步,做好了强行闯入的准备了,门终于被打开,伊然摇摇欲坠地倚门而立。 “阿然!”孟逸昌扑了過去,扶住了佝偻着身子的伊然,“你哪儿疼?” 伊然立刻跌入他怀中,话语中透着忍耐,“腿,腿抽筋了……” 孟逸昌二话不說,直接将伊然打横抱起,大步走到沙发旁,将他放下。然后,他单膝跪地,将伊然抽筋的那條腿抬起,托着他的脚,稍微势力按压着。 沙发上的伊然终于松了一口气,向后仰倒,用力地喘息着。 孟逸昌给他按摩着小腿,放松紧绷的肌肉。在昏暗之中,借着手机的那点白光,他皱着眉头打量着伊然,“還疼嗎?” 伊然摇了摇头,随后缓缓撑起上半身,略带歉意地看着孟逸昌。他想要将腿收回来,脚踝却被孟逸昌握住了。 “等等。”孟逸昌轻声說了一句,继续给伊然揉着小腿,還替他活动了几下关节,一條腿按完了,又抬起他另一條腿,重复一遍。 伊然大概确实疼得难受,沒有继续挣扎,顶着手机光线照不出的微红脸颊,還是任了他的动作。 “刚才沒摔倒吧?”孟逸昌用掌心包裹住伊然冰凉的足跟,轻声问他。 “沒有,”伊然又摇了摇头,“不小心碰倒了东西而已。” “平常是不是经常抽筋?”孟逸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严肃,“之前给你带的那些补钙的,都沒吃?” “有吃的,谢谢你。”伊然听起来像個上课被点起来回答問題的学生,“可能是平常总是坐着写稿,起来活动太少了。” 孟逸昌轻声叹气,将伊然的腿轻轻放下,然后坐到了他身边。伊然正要礼貌地坐直,孟逸昌忽然伸手向他腰间,将他轻轻揽到了自己怀裡。 “放松些。”伊然還未反应過来,孟逸昌的温柔轻语落到了他的耳畔,同时,带着暖意的手掌按在了他的后腰上,恰好揉着他最为酸痛的部位。伊然立刻闭起双眼,发出一声叹息。 “這裡酸嗎?”孟逸昌观察着他的反应,双手在他腰背上缓缓按着。 伊然点了点头,仍闭着眼,偶尔舒适地轻叹几声。 孟逸昌在昏暗之中不自觉地微笑,几乎想要低头去吻伊然的面颊。 “阿然,不如……你搬過来住吧。” 伊然有些惊诧地睁开眼,正对上孟逸昌下垂凝视着他的深邃目光。他看见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眼中微闪着的光斑,是自己视线中唯一的亮处,還有,那眼中憔悴不堪、大腹便便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