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血战车站(四) 作者:未知 我走的這個房间,虽然大白天裡還点着蜡烛,但光线還是出奇地暗。一是所有的窗户都被纸糊上了,外面的光线透不进来;二来在這样大的房间裡点一支蜡烛太少了点。 房间裡只摆着一张摇摇晃晃的木床,床上躺着位黑头发的年轻姑娘,也许病卧床上時間太长的缘故,她的脸上竟然沒有一点看起来好点的肉,整個人瘦得皮包骨头,乍一看仿佛是一具包裹着皮肤的骷髅一般。惨白的眼球沒有任何的光亮,這么定定的看着屋顶。如果不是她偶尔发出一两声呻吟,我還以为床上躺着的是個死人呢。 沒等我开口說话,门突然“咣”地一声被推开了,从外面冲进来七八個穿制服的人,把沒有准备的我吓了一跳。我定睛一看,进来的人穿的都是苏军制服,我才松了一口气,拍着心口自嘲地說:還好還好,你们這样突然闯进来,可把我吓坏了,我還以为是德国人。說完话,我再仔细一看,這些人我居然一個都不认识。 “你们是谁?怎么能這样随便地闯入别人的家裡啊!”我大声地质问着這些闯入的不速之客,但是他们都沒搭理我,而是直扑躺在床上的那個姑娘。 “队长同志,這個姑娘還沒死,怎么办?”最前面的两人抬起了躺在床上的姑娘,转头看着后面的人。那個队长走上前去看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无所谓的口吻說道:“就是沒死也活不了几天了,先抬出去吧。” “求求你们,给我一点吃的吧,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姑娘用微弱的声音恳求着抬她的那几個人。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虽然我沒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便站出来阻止他们,并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哪知道那些人居然对我视而不见,直接抬着那位姑娘出了房间,我发现他们居然好端端地走了過去,从我的身体中间。天啊!怎么回事?我停在原地被惊得目瞪口呆。 這时外面传来的吼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朝门外一看,正好看见有個人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般突然扑向那几個穿制服的人,然后便是一阵噼裡啪啦猛击身体的响声和歇斯底裡一样狂怒的骂声。 “啪!啪!”两声清脆的枪响過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我冲到门外低头一看,一個满脸络腮胡子的小老头仰面躺在门边的地上,他圆瞪着双眼,手中紧紧地攥着根木棍,白色衬衣被胸口冒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我抬头向远处看去,正好看见那几個人把刚才的姑娘扔上了一辆有挡板的马车车厢裡。虽然隔着二十几米远,但是我還是看清了车厢裡堆满了尸体,個個都和姑娘一样骨瘦如柴。 “队长同志!”右侧传来了一個人的喊声,我扭头看去,只见七八個穿制服的人,手裡端着长枪,正押着十几個被绑成一串的乡下人往這边走。 “什么事?谢廖沙!”那個队长不耐烦地问刚才叫他的那個人。 那個叫谢廖沙的人上前恭恭敬敬地向队长敬了個礼,然后說:“我們刚才抓到了十几個富农,想請示一下您该怎么处置?” “還能怎么处置,還是按老规矩办!” “可是,您看這裡面還有妇女和孩子呢!” “谢廖沙,你不是今天的酒還沒有醒啊?只要是富农,哪怕是妇女和孩子,都要毫不留情地消灭掉,明白嗎?” “是!”谢廖沙答应一声,转身跑回了他的队伍,招呼着人把那串富农拉到了一栋房子的墙边站好。然后穿制服的人后退几步,神情冷漠地举起了手中的步枪,向站着墙边的這些人瞄准着。 我看到這些人如此地草芥人命,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忍不住冲了過去,站在两群人的中间。我面对着那一排黑洞洞的枪口,非常淡定地平伸着双手,遮断着后面那些站在墙边的所谓“富农”们,大声地从那些穿制服的人喊道:“都住手,你们不能這样做!” 沒有人理睬我,队长带人赶着几辆马车往村外走去,只有谢廖沙還在继续对他的手下们喊着口令:“全体都有,听我的口令,瞄准前面的敌人,预备~~~” “妈妈!我怕~~!我怕~~~!”身后传来一個小女孩的哭喊声,我忍不住回头一看,一位包着头巾的少妇,正把一個八九岁的小姑娘抱在怀裡,强作欢颜地哄她:“依杨娜乖!别怕,妈妈在這裡呢,你快点把眼睛闭上,闭上就不怕了!” “放!”谢廖沙一声令下,七八支步枪一起开火,我看见靠在墙边的六個男人,先是胸前爆出一蓬血雾,然后往后一倒,贴着墙缓缓地滑倒在地上。硝烟尚未散去,第二轮的枪声又响了,這次倒下的另外的五名妇女,依杨娜的妈妈是背部中枪,她用自己的身体为孩子挡住了那一发罪恶的子弹。 “好了,列队出发。”谢廖沙见枪决任务已经完成,也沒有過来检查一下,便招呼着所有的人追赶队长他们去了。 我走到倒在血泊中的依杨娜母亲身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查看她抱在怀裡的孩子,只见依杨娜正禁闭着双眼,紧紧地抓住她妈妈的衣服,在低声地抽泣着。我想安慰安慰她,便伸手過去摸她的脸,哪知道又摸了一個空。我不禁诧异起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别人好像都看不见我似的,甚至還可以从我的身体中间穿過,难道我又是魂魄离体了嗎?可是這是哪裡啊,为什么苏军会开枪屠杀自己的人民啊? 为了搞清這一连串的疑问,我站起身来,顺着队长和谢廖沙他们走的路追了過去。大概追了一公裡左右,我终于追上了這支奇怪的队伍。他们在荒野上的一條壕沟前停了下来,沟前還站着好几個人。那個队长让其他人停了下来,然后他独自一人跑了過去。虽然隔得很远,但是我還是听清了,他正在向其中一個佩戴着政工军衔的大檐帽报告:“军事委员同志,第97收尸队前来向您报到,請您指示!” 收尸队?!我听得简直是一头雾水,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我又穿越到了其它的年代了?为了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能耐心地听下去。 “這次收了多少尸体啊?”大檐帽问。 “共有49具。” 大檐帽点点头,然后冲旁边的一個手中拿着账本和笔的军人說:“记下来,第97收尸队今天共收敛了49具尸体,按照每具尸体200克面包的标准,应该奖励他们9800克面包。”說完他又吩咐队长:“把尸体都卸下来,扔到坑裡去。” 队长答应一声,快步地跑向他的队友,边跑還边喊:“把尸体卸下来,都扔到坑裡去。”收尸队的队员们听到队长的喊声,有几個人纷纷爬上车厢,抬起裡面的尸体,像扔木头一样扔到了地上。下面站着的人又从地上把尸体抬起来,抬到壕沟边去扔掉。 在他们搬抬尸体的過程中,我清晰地听见那個姑娘還在用微弱的声音恳求他们:“求求你们,我還沒有死,别把我扔到坑裡去,我想活下去。”但是他们根本不理不睬,照样把姑娘扔进了壕沟的尸体堆裡。 眼前发生的這一幕人间惨剧,我却沒有丝毫阻止的能力,甚至连那位无辜的姑娘都救不了,一想到這些我的心裡就像刀绞一般难受,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個小村庄的,刚走到最初的那個房子外面,就看见一個包着头巾的中年妇女正扑在那個死在门口的老头身上嚎哭着。我停在了原地,默默地看着那哭泣的女人。這個时候,墙边的尸体堆裡传来小依杨娜的声音:“阿尤娜婶婶!是您嗎?” 女人从尸体身上抬起头来,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過去。這個时候,小女孩的声音又再度响了起来:“阿尤娜婶婶,是您嗎?” “是我,是我!”女人站起身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快步地向尸体堆走過去,大声地答应着对方:“依杨娜,你在哪裡啊?” “我被压在妈妈的身体下面了,您快来救救我吧!” 女人走到依杨娜妈妈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尸体翻過来,从她的怀裡把依杨娜扯了出来,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怀裡。口中念念有词地說:“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啊!”然后她抬头看着天空,大声地喊着:“圣母玛丽亚啊!我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您为什么要這样惩罚我們啊?” 在她抬头的时候,从我的角度刚好能看清她的面孔,让我大吃了一惊,原来這個中年妇女居然就是白天把德国人引到村子裡来的阿尤娜。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又做了一個奇怪的梦,而且梦中的一切是那么地真实。我双手抱膝坐在床上,思前想后,发现其实這個梦并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而是和晚上见到的那個村苏维埃委员有关。 那位中年妇女一见我的面,就开始唠叨個不停,一直在向我述說阿尤娜和依杨娜的事情。說九年前,阿尤娜带着一個年仅九岁的依杨娜逃荒到了這個村子,大家看她们可怜,便将她们收留在农庄裡。刚开始的时候,阿尤娜還比较老实,時間一长,就经常在村子裡散布一些反动的言论来蛊惑人心。 记得她說到這裡的时候,卢金插嘴问了一句:“哪一方面的反动言论?” 中年妇女表功似的說:“還能有啥,她說她家原来在乌克兰,在32年底的时候,闹起了粮荒,政府组织了征粮队,把乡下人家裡的粮食一粒不剩地全收走了。如果谁抗拒不交的话,就直接把他定为新富农,工作队的人员有权利对他们执行死刑判决。”說到這裡,她還补充了一句自己的看法:“指挥员同志,您想,我們的军队会做出這种事嗎?還不是她对社会不满,才会恶意中伤的。” “還有什么?继续讲下去。”我不想接她的碴,便催他接着讲。 “阿尤娜還說,因为粮食都被征粮队抢走了,大家沒有了吃的,就到森林裡去挖草根树皮吃,到冬天的时候,连這些吃的都沒有,就开始饿死人。开始只是死一两個人,到后来是一家人一家人地饿死。于是政府又组织了收尸队,挨家挨户地收集尸体,送到荒野裡去埋掉。当时她的女儿只是饿得奄奄一息,结果就被收尸队拖去活埋了。收尸队這么干,是因为每埋葬一具尸体,他们可以得到两百克的面包。……” 卢金這個时候插一句:“组织收尸队的這個事我也听說過,不過在开始饿死人后不久,政府就在全国采取了严格的配给制度,很快就帮助我們渡過了难关。” “可不是嘛,這位战士同志,我所了解的情况也是這样,据說乌克兰是那次大饥荒的重灾区,前后死了十几万人。可是這個万恶的阿尤娜却造谣說,政府隐瞒了真实的死亡人数,据她在逃荒路上的所见所闻,估计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饿死。在整個大饥荒過程中,乌克兰差不多有四分之一的人都饿死了。” “造谣,简直在造谣!”卢金愤愤不平地說,“這样的人,你们村苏维埃为啥对她不闻不问啊?” “卢金,别說了。”我打断了卢金的话,也阻止了中年女人想說话的企图,到目前为止,我全明白了,其实我记忆中的那次大饥荒不应该是1946年,而是发生在1932年底的。在那次大饥荒中,乌克兰有差不多一千万人被饿死。這样一来,我就明白为啥依杨娜那么快就和德国人搅合在了一起,阿尤娜发现依杨娜死后,又为什么会跑去给德国人通风报信,并带着他们来企图消灭掉我們。還有就是在整個卫国战争期间,为啥在伪军中会有那么多的乌克兰人,看来都是這该死的大饥荒惹的货。 我正坐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谁啊?”我大声地问道。 “中校同志,我是巴甫洛夫。” “有什么事嗎?” “我来告诉您一声,部队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說完,我便翻身下了床,开始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