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闲谈 作者:未知 “小师,你先回办事处吧,我留下来和奥夏宁娜同志聊聊,過三個小时,你再来接我。”林师长听翻译向我介绍完情况,便直接对他下了逐客令。 听了他這话,我不禁愣住了。這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把翻译打发走啊?如果沒有翻译在场的话,他怎么和我交流呢? “师长同志,”不光是我,连师哲也愣住了,他迟疑地說:“您不懂俄语,如果我走了,谁给您当翻译啊?” “這個就不用你担心,服从命令吧。” “是!”师哲无奈之下,只好向他敬了個礼,又看了我一眼,才转身离开并顺手带上了房门。 我帮着林师长把脱下来的军大衣挂到了门边的衣帽架上,這才看清楚,除了這身苏军的军大衣,他裡面還是穿着灰色的八路军制服。他坐在了桌旁,看见我有些拘束地站在一旁,便伸手向椅子一指,說:“請坐吧,奥夏宁娜同志,這可是您的房间,别太拘束,坐下来我們好好地聊聊。”我犹豫了一下,還是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們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嗎?”他用诚恳地语气对我說道。 我有些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說俄语吧,他听不懂;說中文吧,又怕吓着他。所以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沒有說话。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为难,笑了笑說:“奥夏宁娜同志,這裡就我們两個人,您就不用掩饰了,我知道您懂汉语,而且還說得非常棒!” 我多少有点诧异:“林将军?”這句话我還是用俄语說出来的。 他用平静的语调說道:“昨天在办事处见面时,您說的那几句中文特别标准,绝对不可能是临时学会的。而且在整個谈话過程中,我也仔细观察過您,有时师哲同志還沒有把我的话完全翻译完,而您已经开始回答我提出的問題了。” 我对着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将身体尽可能舒适地靠在了椅背上。表面上我虽然很淡定,但是心裡却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究竟能不能承认自己会說中文呢? 他接着說:“您放心,您懂中文的事情我会保密的,您沒看见我连翻译都支开了嗎?這件事情只有您知我知,绝对不会让第三個人知道的。” 既然他话已经說到這個地步,我再装不懂中文就沒多大的意思了,况且我也相信他是一個一诺千金的人,說出来的话就绝对不会食言。于是我点点头,用标准的普通话回答他說:“林将军,您猜的沒错,我确实懂中文。” 听到我說得如此流利的中文,他感慨地說:“您的中文說得真流利,是跟学的?或者說您的父母有哪一位是中国人嗎?” 我心說我的父母都是中国人,我只不過是在借用别人的躯壳而已。但是嘴上却只能說:“林将军,我的父母都是苏联人。至于說到为什么会說中文嘛。”說到這裡,我略为思索了一下,也就沒用以前的那個中国校工教我的理由,而是含糊其辞地說:“我几個月前负過一次伤,伤势很重,差点就沒命了,幸好被医生抢救了過来。伤势痊愈后,我突然就会說中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呵呵一笑,饶有兴趣地重复着我的话:“负了一次伤,伤好以后就能說中文了。”然后调侃地說:“我也负過伤,同样差点把命丢了,可是到现在還不会說俄语。看来老天還是挺照顾你的。” 我笑了笑,沒有說话,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說什么好。 “那你觉得莫斯科能守住嗎?”他终于问出了這個最关键的問題。 “這是当然,”我用一本正经的口吻回答說:“别看德军如今攻势凶猛,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即使短期内能占到优势,取得一些小胜,但最终還是会在莫斯科城下碰得头破血流的。苏军正在大量地向莫斯科城下集结,等到双方的兵力和技术装备大致相等的时候,就是反击的最佳时机了。” “可是!”他犹豫了一下,還是把话說了出来:“我刚得到消息,最高统帅部已经發佈了命令,让西方面军动用了第5、第16、第30三個集团军所部的十一個师部队,在一周内对德军进行了全面的反击。” “什么?!”我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准备对德军进行反击!我沒有听错吧?” 看到他肯定地点点头,但我還是抱着侥幸的心理问:“林将军,您的消息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也许是讹传吧。” 他摇摇头說:“不会的,這是斯大林同志在接见我的时候,亲口說的。” 我无力地跌坐在椅子裡,心想:完了,這十一個师全完蛋了。在我记忆裡,苏军是十二月初才对德军进行全面反攻的,整個十一月德军都占据着优势,并一步步地逼近了莫斯科,从来沒听說過苏军在這期间进行過有效的反击。 屋子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我和林师长就這样面对面呆坐着,谁也沒有說话。 過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你也觉得這次的反击进行得太仓促了嗎?” “不错。”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說:“不光是太仓促了,而且是完全错误的一次军事行动。反击的失败,会把我军目前的预备队全部消耗殆尽,后果就是德军将在一段時間内把握住战争的主动权,我們将不能不被迫向莫斯科方向继续退却。” “在這种情况下,你還坚持莫斯科不会失陷的观点嗎?” “是的,德军永远不会占领莫斯科。”我用肯定的口吻回答他說:“为了保卫自己的首都,苏军将会战斗到最后一個人。” “要知道从今天的会面的情况来看,即使你们的最高统帅对是否能守住莫斯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你,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說,德军永远不会占领莫斯科。好像是事先预知了战争的结局一般,难道你在无师自通学会中文的同时,也有拥有的预知未来的能力嗎?” “您觉得呢?”我把难题推给了他。 “对了,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請教你。”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聪明地转移了话题:“我看過你在克裡姆林宫的讲话,裡面对苏军前期失败原因的总结,和我党主席在1935年遵义会议上的总结大体相同。按理說這次会议的记录,虽然也抄录给了苏联政府,但能看到這份文件的人屈指可数,而你却似乎对此次会议的內容了如指掌,在讲话中曾多处引用了该內容。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英雄所见略同嗎?” 听到他這样问,我心裡暗暗叫苦,林总啊林总,這哪裡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我根本就是照搬主席的讲话。虽然在這個时代,能看到主席讲话的人屈指可数,可在我所处的那個时代,這些內容在歷史书都可以轻松地找到。 “這個我也不清楚,”我敷衍地說道:“自打我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中文后,脑子裡也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克裡姆林宫讲台上所說的一切,都是凭空从我脑海裡冒出来的。” “真有趣,真有趣!”他感慨了两声又问我:“你觉得我到20集团军以后,该干些什么,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嗎?” “要做的工作不少,”我向他建议說:“比如說你可以向指挥员们传授一下你们的游击战术,让他们也学学什么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别让他们老傻不拉唧地和敌人硬碰硬拼消耗。” “哦,看来你对我們的战术還是挺熟悉的嘛。”听到我娴熟地說出了游击战的十六字方针,他不禁惊讶起来。 “那当然,除了游击战术以外,我還知道对你们不少的指挥员。”得到他的夸奖,我不禁有些飘飘然了。 “是嗎?說来听听,你都知道那些人。” “八路军129师的刘师长、邓政委,386旅的陈旅长,還有新四军裡的陈粟两位。” “就這几個,沒有了?”听到我只說了這么几個名字,他明显有点失望。 “我說的都是特别能打仗的。”我赶紧向他解释。 “可是120师的贺师长,新四军的叶军长,也属于特别能打仗的,怎么沒听你提他们的名字啊。” “贺师长的名气不小,但在指挥打仗這方面似乎還欠缺了一点,以他的能力比较适合管理后勤供应。至于說到叶军长,我承认他是挺能打仗的,不過他在已经被架空了,根本不能指挥部队,一個大权旁落又不能指挥部队的指挥员,再会打仗又有什么用处呢?” 他听了以后,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随即点头同意了我的观点:“你說得有道理。”停了一下,他又问我:“能谈谈你对苏军的整体看法嗎?” “可以。”我先给他面前的杯子裡续了水,然后接着发表自己的观点:“在前期的会战中,苏军之所以会在野战條件下,被兵力火力处于劣势的德军吃掉。主要原因是进攻时候迟疑不决,撤退时候首尾不顾,這和总体缺乏训练,军官水平多不到位是密切相关的。相反,一旦部队处于坚固设防地区,已经有独立作战的训练和准备时,苏军的表现就好一些。這也从另一個侧面驗證,从战争开始之时,苏联对于战争的意图是尽可能御敌于国门之外,打好筑垒地区坚固设防條件下的防御战。” 他掏出本子和自来水钢笔,认真地记下了我所說的每一句话。为了让他记得更全面,我有意放慢了语速,個别地方還重复两遍,直到看他把我阐述的观点完整地记录下来后,才接着往下說。 本来一直是我說他记,但谈到具体战例的时候,我引用的那些论坛裡观点和看法,就受到了他的反驳。刚开始我還要和他争辩几句,但很快我就住嘴了,后世泡论坛的人有几個是亲自带過兵,并打過多年仗的,所以在我們那個时代看起来顺理成章的很多论点,其实是完全不切实际的。所以他再反驳的时候,我就马上乖乖住嘴,并虚心地請教于他。我們之间的闲谈,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了军事研讨会。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沒等我起身,房门便被人推开了,阿克萨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丽达契卡!” 听到阿克萨拉声音的那一瞬间,我的语言程序立马从中文切换到了俄文系统,扭头问她:“阿克萨拉,什么事啊?” “外面有個中国军人来找你!” “哦,時間不早了。”身后的林师长抬手看了看表,然后拧上钢笔的笔帽,连同笔记本一起放进了口袋,然后說:“不知不觉都過了這么久了,估计是小师過来接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