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遗产与弟弟
季妈的祖上是旧式大家,虽然說不是世代簪缨,可也是诗书传家。清末的时候便开始趁着洋务运动的风做买卖,跑南洋、开洋行,很是积攒了一笔丰厚的资产。到了民国时期,季妈的爷爷开過纺织厂、商行,甚至還办了报社,是有名的民族资本家。到了季妈這代,非常不走运地赶上了‘全□□动’蓬勃发展。不要說卖個猪肉了,就连卖颗鸡蛋也要被揪出来进行思想教育。在這种背景下,季妈那一大家子自然不好過。族人有本事的避走异国他乡,沒本事就留在故土苦熬着。
季妈是個本事的女子,在這种环境下還抓住机遇的尾巴考上医科大学,還有了份稳定的工作。不過到了婚姻這一段儿,就着实地被耽搁了。過了三十才结的婚,对象是木讷少言的小学教师,婚后两年才生下了女儿。
季妈是個闲不住的人,這种性格注定了她的人生是在折腾中渡過的。自砸铁饭碗后她开過药店、小诊所,收入還是很不错的。但她越折腾得得劲,闲话就越多。开始婆家的压力丈夫尚能替她分担,到了后来却连丈夫都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婚姻的解体是迅速而彻底的,她選擇净身出户,跟着亲戚出国打拼。
那时候,季风已经是初二的学生。虽然她的童年是在母亲的护佑下度過的,可她的性格却不似母亲一般犀利。她生性温吞,对事物从不执着。她沒有什么過份的野心,也从沒有過超出需求的欲望。用她的话来說,有些东西就是‘命裡有时终须有,命裡无时莫强求’。這种性格比季爸的還要糟糕,季爸哪怕再蜗行慢步,可到了要争取职称,要求涨待遇补贴的时候,从来都是跑第一個的。
在母亲出国后,季爸就外派进修,她就被寄养到了姑姑家。那段寄人篱下的日子是她最不愿意回忆起来的一段,虚伪的笑脸与背后的抱怨,到后面是毫不掩饰的冷面白眼。季风觉得姑姑一家的记性都很差,差到他们全忘了,她的父亲每個月都交足了生活费给他们。那时她才隐约地明白,母亲走时流露出的担忧与伤痛不是沒有理由的。
一直到季爸再婚,季风才搬回家与父亲继母同住。而父亲的再婚对象带来一個女儿,這样的重组家族注定了生活不会平静。在受到不平待遇的时候她也会想過去找母亲,但到最后,她却是连一個电话也沒有主动打過。因为那时季妈已经嫁给了一個中年丧妻的实业家。
她真的不愿意打扰到她。
季风大四的时候,她的母亲与继父因为空难過世。她飞去国外处理丧事,受季妈委托的律师在宣读遗嘱时說得很清楚,因为那位实业家与前妻沒有孩子,仅有的妹妹也已经去世,所以她便成为了他们唯一的继承人。
他說得那么笃定,而她当时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听之任之。律师让她签字,她就签字,让她摁手印,她就摁手印。
拿着這笔意外之财,她安安稳稳地经营起自己的小日子。到了后来,买房、装修、出租、收租,一天挨着一天地生活,每天重复着相同的步调,她也从来沒嫌腻味過。但是现在,平淡而无味生活裡突然横□□一個破音,所有的平静都戛然而止。
季风不去想当井言找上卢律师并表明身份时,他是不是差点吓得喷出假牙来。她也可以理解卢律师在犯下這种错误后,出于自责与对自身专业素质的怀疑,而迟迟不敢告诉她真相的矛盾心态。
她现在头疼的是,原来自己并不是那笔财产的唯一继承人。从今天开始,她或许会多出一個与自己存在法律关系的弟弟。或许,她還把属于他那部分的遗产给侵吞了,而且,她還早已经把钱给花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