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置之死地而后生
只是,再好的兄弟,也不能一而再再三地从后面给人捅刀子。
听完静夜的转述,井言抹了把脸,扭头就往阳台走。静夜脸一白,手脚并用地扑過去嚎嚎起来,“二货井你可别想不开啊,這裡是三十楼,砸下去就全碎了。老子想拼都拼不起撒!”井言头也沒回地踹了一脚,“滚!乌鸦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跳楼了?”
他脸色虽然难看,可眼裡却泛着一股奇异的神采。静夜說的虽然有些潦草,出于私心也有些避重就轻,可他還是在她转述的蜗牛那场暴怒中琢磨出一丝玩味来。
他先前心虚,不是因为对自己信心不足。而是怕自己在她心中根基不稳,无所倚仗。他最怕的不是她不要他,而是她心裡压根就沒有他。现在看来,他可以放心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他要找個机会回去,重新登堂入室。回家的路是艰难、曲折、漫长且痛苦的,按所有归家剧本来說,必定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后才能求得真经,修成正果。
井言是個典型的行动派,他思想活,眼睛利,速度快。只要让他抓到一丝机会的小缝,立刻就能撕拉出一條不小的口子来。于是,当晚他就收拾好东西龙卷风一般地又卷回观澜阁。
“我說,你這样是不是太欠考虑了?人家正烦你呢,现在你回去不是正好撞枪口上?要把人吓跑了怎么办?”静夜趴在方向盘上问道,“别太心急了,会出事的。”
“你懂什么,這是趁热打铁。”井言背好包包,下车前不忘瞪她一眼,“你好歹也是個女人,要是有男人追你追成這样,你不感动?”
“从来只有我追男人的份,還沒男人敢追過我。”她闷头闷脑地憋出一句来,“算了算了,反正我是不看好你這一招。這样,你先上去,我在這儿附近绕绕。要是你被赶出来了,给我個电话就行。”她晃了晃新买的手机,报了串号码。
井言白了她一眼,“走你的吧,乌鸦嘴!我上去了還就不下来了。”
静夜以为井言這是嘴硬,哪晓得他真的一上去就沒下来。她等啊等,等着二十二楼的那盏灯亮了又熄,熄了又亮,手机愣是一直沒响過。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静夜最后一次探头看看,吹了声轻佻的口哨。她启动车子,把着方向盘滴溜溜地一转,车胎摩擦着水泥地发出几声尖锐的声响。引擎一阵轰响后,白色的小跑绝尘而去……
井言這次回家确实是走了趟险棋。
他曾经做過无数次的设想,无数次的模拟,比起先前任何一次真刀真枪的实战对练都要认真细致地考量。可是临了临了,他還是有些胆怯。不過,站在家门口,嗅着久违的熟悉气息,他還是克制不了冲动按下了门铃。
季风正睡得迷糊糊地,对讲机也沒看就应了门。待门开后,看着门口站着的人,她還恍惚了好一会儿。等确实看清门外站的真是井言,她下意识地要甩上门板。
可他的动作永远比她快一步,手腕一翻,脚微抬,半個人就卡了进来。倘若她肯心狠一点,整個人压上去還是能把他挤得翻白眼的。可真要动作了,他却一下子挨得她那么近。一股草木松针的清冽味道逼了過来,人就慌乱了。
“先让我进去。”他的声音蹭在她耳边,带着丝乞求,“我保证老老实实的。”
才怪,宁可信世上有鬼也绝不信男人這张破嘴。她恨恨地想着,可依然是沒办法把他给顶出去。一阵推拉角力后,她還是败下阵来。他便像最初那次似的,堂而皇之地再次入侵她的领地。不過,這一次他倒沒有了最初的理直气壮,而是显得格外小心讨好。
她一边退着一边抓起手边的杯子罐子往他身上砸去,“滚出去!再不走我报警!”慌乱间抓起电话,可手却哆嗦得拔不出号码。他慢慢地走過来,在她语不成调的威胁中靠近。纵然他的表现得沒有一点攻击性,她還是被强大的气场给迫得一屁股坐回沙发上。身体微微颤抖着,也不知道是气的還是怕的。
他慢慢地蹲下,一手按在她微颤的膝上,一手按在她紧抓话筒的手上,“我只想和你說說话。”见她目光带恨,嘴唇也不住地哆嗦着,他沉默了一阵,“你若是不信,你可以现在就报警。等他们来,也够時間了。”她握着话筒的指关节僵硬发白,愣是提不起劲来。
他眼眸微垂,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带着讨好与乞怜。她心下即惧又怕,可见他這副模样又心烦气躁,便一抽手。他合拢的双手裡顿时空落落的,脸上净是一片失落之色。她强忍着不去看他的脸,“有话快說。”
“我……”
“我错了是不是?”她冷笑出声,“這话我听得烦了腻了。你要只想說這個,现在說完可以走了。”
“不。”
“不?”她克制着不用电话砸他,“你又要和以前一样耍赖是不是?我告诉你,這招沒用了。”
“做错事就是做错事,我沒得耍赖。我只是,我只想求你让我回来。”他略长的头发散落下来,合着现在下這卑俯之相,看起来极为可怜。
倘若放在以前,她的心早就噗一下酥软了。可在经历了那些事后,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老奸巨猾,心机重重。现在他又提出這种看似天方夜谭的要求来,她觉得自己能耐着性子听已经是個奇迹,“呵呵,我沒听错吧。你要回来?回到這裡?”
他却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像以前一样。”
她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给雷得冒烟了,沒忍愤怒狠狠地住他白净清爽的小脸蛋上掀了一耳光,“不要脸!亏你說得出口!”
他的头被掼得歪到一边,却還是很执着地請求,“我要回来。”
“你做梦!”她真的被激怒了,人跟着就站起来要走。可是万万沒料到啊,沒料到,這只山猫果然是有备而来,他,他出贱招了!他竟然一把抱住她的腿,尼玛的他真的抱住了,和电视裡演的糟糠妻抱住负心汉一样把她的腿给抱住了啊啊啊啊啊!
這太刺激心脏了!
季风整個人都懵了,她潜意识裡還是想跑的。可眼下她這状态,想有点什么反应那真是万分艰难。她呆若木鸡地站着,他也一声不吭地抱着。這一男一女就這么默默地角力着,比拼着谁的避雷针過硬。
终究是她的脸皮薄熬不過,涨红一张脸就扭起身体,“松手,撒手!你這個,你這個……”她气得浑身都发抖,“沒脸沒皮的坏东西!烂人!”
他咬紧牙根,說死就不松开。他来前就做好一切的心理准备,就把自己当一团烂泥得了,她可以打可以骂,可以使狠劲地踩,反正踩起了溅在她身上,一样粘乎。虽然這种沒皮沒脸的事他是第一次干,或许也是這辈子唯一一次。总之今晚他就是不要脸了,把這辈子的脸都丢在這裡也值了。
只要能让她点头,他什么都能豁出去!
山猫這招虽然下贱无匹,但是效果却是立竿见影。他成功地把蜗牛给震住了,雷倒了。恨得她牙痒痒却无技可施,因为她比他要脸。但是,山猫還是算错了一点,蜗牛平常是不爱生气的,可她一旦愤怒起来,那做的事可就出格了。
就在她连着几声厉斥也不见他松手,她顿时怒火攻心,失去理智地抄起手边的台灯,看也不看地砸了下去。
一声大动静過后,客厅裡的光源去了大半。
她胸口起伏着,狠狠地喘着气。可眼角晦涩,鼻头酸疼。腿上依然被缚束得很紧,他却一点声响也沒有。她终于扛不住了,掩着脸半弓着身体呜呜地哭起来。
他真是要逼死她了。
两個人的呼吸在黑暗中交缠着,带着慌乱、悔恨与无法言喻的痛楚。他双手环住她将她慢慢放倒在沙发上,拽着衣袖在她脸上轻按着。少顷,他俯身按亮了另一盏灯。
灯光骤然亮起,闪得她眼前晕花花一片。慢慢地适应了灯光后,她的目光从一地的狼籍挪移到他的脸上。他此时的样子是极为狼狈的,灯盏的碎片零落在发间与衣服上,额角高高地肿起一块。他的侧脸被金属灯架刮擦過,划出几道不浅的血痕。有一道正划在他鬓侧,血把那处的头发糊住,看着颇为心悚。他的嘴角也不知道是磕到哪裡了,阴暗下一块青紫的颜色。
他依然是半跪在她跟前,双手搭垂在她的膝上,眼眸低垂,完全一副弱者的姿态。
不是不可怜……可是她怎么能心软?
“出去……”她拔开他的手。
他的手被拔开一次两次,可還是很执拗地攀上来三次四次。她终于精疲力竭,“出去吧,当我求你了。你放過我行不行?”
他慢慢地抬起头,那双曾让她赞叹的清亮眼眸此时再澄澈不過地倒映着她的脸,“求你想想,好好的想一想。你当真对我一点想法也沒有?像是我对你一样的想法,一点沒有?”
“……”他真是在逼她。一步一步,一句一句。一点一点地赶,一索一索地困。把她逼得退无可退,逼得她不得不看着他。
“我不怕你骗我,可你不能骗自己。”他捧起她的手,低头覆了上去,贪婪地吸嗅着這熟悉的味道,“欺骗自己是件多愚蠢的事。我以前有多蠢……”
“……”
“你可以不原谅我,可我一定要回来。你可以天天都像這样发泄,沒关系,一点关系也沒有。”
“……”
“你别赶我走。除了這裡,我再沒地方去了。”
“什么时候?”她终于开口,略有些僵滞的目光对上他的,“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像是挺艰难地回忆了片刻,摇头,“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只是等我发觉的时候,你已经在這裡了,”他点点心口,“就在這裡,挖都挖不掉。”他說得恳切、真诚,看不出一点虚情假意。
她咬紧下唇,十指在他胸口蜷起,最后死死地拧住。她曾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他的欺骗和荒唐,恨他的张狂与奸狡。可是真真正正這個人就在眼前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就连打他骂他也是半途而废,再下不得手。她知道他是用了苦肉计,可是她却沒办法甩开他。知道自己這次手软的结果,等于是默认了他所說的一切。或许事实原本就像是他說的那样,只是自己原本并不愿意承认。
“你休想,休想……”她這话像是从喉间硬生生地挤出来,指尖掐进了他的心口狠狠地拧住,她的脸近在他咫尺,他看得那么真切。“我恨死你——”她的泪水与牙齿一齐沒入他的肩膀,近乎凶狠地撕扯着,呜咽着,“恨死了——”
他乖顺服帖地保持着姿势任她撕咬,肩膀和心却一齐开了花。
她恨死他,却沒让他去死。
隔了许多年后,蜗牛想起那日的场景,总免不了酸上山猫几句。有一次她這么问他,“如果我那时让你去死呢?你是不是要当我的面跳楼?
彼时,他正含着一筷子麦芽糖逗猫崽崽,可回答却一点也不含糊,“你那时說什么,我是一定会去做的。不過跳楼一点震撼力也沒有。真让我挑,我会考虑摸电门。”他的眼睛和嘴巴一起弯了起来,“我要嚎嚎得让你一辈子都记着我。”
er>日安,蜗牛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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