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温敛故在江月蝶身上感受到了“情绪”。
前所未有的、真实而鲜活的情绪。
哪怕只有短短一瞬,哪怕对于常人而言這样的情绪随处可得。
但這对于温敛故来說,却是前所未有的事。
自出生始,温敛故便极少能感受到“人”的情绪,随着他年纪渐长,能感知到的情绪越来越少,他的心绪也再难起什么波澜。
然而,這不代表温敛故不明白什么是“爱恨情仇”。与之相反,因为自身感受不到,温敛故对于世人的观察更加细致入微,乃至于现在,一眼便能看穿那些他人掩盖在皮囊之下、藏在血肉之中的悲欢。
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听起来波澜壮阔,看多了,却也无趣。
若是按照常理推测,终于能感受到常人的情绪,温敛故该是高兴的。
毕竟在很多人眼中,若是无法体验人世间的喜怒哀乐,那便白白在這世上走了一遭,连“活”這一字都会变得虚假可笑。如今,难得碰到一個合眼缘又能引起他心绪起伏,甚至有一定可能是他“半身”的存在——
谁听了不道一声“天赐良缘”?
倘若正常人遇见此事,不說之后如何待对方如珠似宝,怕是当场按捺不住心中愉悦,想要与对方亲近一番也是有的。
但温敛故并非如此。
大概因为他不是個正常人。
温敛故勾起唇角,定在原地,长廊的微风将两侧的灯芯吹得摇曳,明明暗暗地洒在了他的脸上,又消失了几缕,周而复始。
像是上天不经意间泄露出了一丝温暖,又忙不迭地赶紧收回。
温敛故伸出了一只手,细微的光落在了他的掌心。
有光停留的地方就不叫黑暗,光也从来不会愿意停留于黑暗。
微微拢起手掌,眼看着光芒即将湮灭,温敛故唇边弧度更甚。
在黑暗中遇见光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它掐灭。
……
“楚越宣”又停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又双叒发病了。
江月蝶无声地叹了口气,心裡有些发愁。
是的,经過先前一番交流,江月蝶已经下意识把男主代入“心理病患者”的角色了。
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觉得這样再正常不過了。
在古早言情小說裡,沒点病做什么男主?尤其是這种包含着妖鬼的奇幻世界,沒点儿隐疾之类的,都对不起如此复杂的设定。
就是放在现在這种情况下,让她有点难办。
连杀個妖都犹豫,男主未免也太心软了些,江月蝶想起之后自己必须要走的剧情,只觉得十分伤脑筋。
比如现在,别說地牢出口了,两人连拦路小妖都沒见着呢
分明是在逃命,可“楚越宣”硬是停下了脚步,也不知道在伤春悲秋些什么。
大兄弟,咱们赶紧出去,不就能尽快见到你的女主了嗎?
江月蝶心中一边腹诽,一边回過头打算看看“楚越宣”又在作什么妖——
与此同时,恰好长廊掀起了一阵风,风向顺着江月蝶转头的方向而去,将长廊两侧的灯芯吹得往后侧倾倒,這一瞬间似乎空间都有些微微的扭曲,在突然出现的光芒下,浮在空中微不可查的尘埃都被照了個透彻。
就连那些本该消散无踪的光亮,也随着她的动作重新落到了温敛故的身上。
……就像是,這些光芒的本身,是她一样。
而在同一时刻,转過头的江月蝶也终于看清了对方面容。
尽管光亮转瞬即逝,但对方的面容依旧深深印在了江月蝶的脑中。
——他這样的人,确实配得上那样的一双手。
這是江月蝶的第一反应。
——原来真的有人会发光啊。
這是江月蝶的第二個想法。
那人嘴角噙着笑意,像是刚做出了什么愉快的决定,這样轻松愉悦的笑使得那张勾魂摄魄的面容越发夺目,仿佛连天地日月之色都要避其锋芒,只敢在他周围微微散开。
他就那样站在门前,身后是方才困住了江月蝶的地牢。
皎洁若明月流光,如梦似幻。
一闪而過的光亮不足以让江月蝶完全看清对方五官的每一個细节,但她又清楚地认识到,眼前人远比她见過的任何人都要好看。
忽略背景和地点,对方光是站在那裡就像一幅画,不似凡间真景。
尤其是,這“画中人”正对着她伸出了手。
‘砰-砰-’
两人谁也沒动,在這无比安静的长廊裡,江月蝶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
……不愧是男主。
江月蝶感叹,她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小花招确实吸引到她了。
只是可惜了,江月蝶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他是男主。
温敛故站在原地未动,此刻稍有困惑地看了江月蝶一眼。
就在刚才,他又捕捉到了江月蝶的一丝情绪。
是“惋惜”。
她在惋惜什么?
温敛故颇感好笑,惋惜自己即将逝去的生命嗎?
似乎从见面起,這個名为“江月蝶”的女子的情绪总是有些奇怪。
不過沒关系。
温敛故垂眸凝视着再次滑落至自己掌心的阳光,微微一笑。
這是因她转身而带来的。
就当是作为带来了惊喜的酬劳,失去了兴趣的温敛故愿意让江月蝶死得痛快些。
……
——把手伸向我,身体却一动不动。
啧,男人。
江月蝶心中感叹了一声,心想男主這套欲擒故纵玩得真是熟练啊,怪不得能从男二男三中脱颖而出,赢得女主的芳心啊!
也怪不得原身会对他芳心暗许。
若是换個场景,江月蝶倒也不介意顺势给自己加一场戏,但是现在……
男主你清醒一点!你刚刚杀了那些小喽啰,马上就要有更厉害的妖怪来找你报仇,你怎么還不带着我跑啊!
罢了。
山不来就我,只能我去就山了。
从转身到思虑也不過几秒,眼看对方依旧沒有动作,江月蝶决定主动出击,她直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然后一把拽過了对方的手,拉了就跑。
快、准、狠。
根本沒给对面半秒犹豫的時間。
废话,现在逃命要紧,還矫情什么?
江月蝶心裡升起了淡淡的烦躁。
說实话,要不是清楚自己沒有对付妖怪的能力,剧本上也写了需要靠男主出去,江月蝶是不想和男主楚越宣扯上半毛钱关系的,更别提還有身体接触了。
即便他再好看——他的手再好看也不行。
毕竟“男主是女主的”,這是小說裡亘古不灭的定律,在读者们心中,除了女主之外,别的女人最好碰也别碰男主。
当年同样作为读者的江月蝶,自然也是這么想的。
只是现在情急之下,顾不得這许多了。
江月蝶散去脑中的想法,硬是拿出当年跑八百米的韧劲,抓着人拼了命的往前冲。
温敛故毫无防备,被她抓住后,先是一怔,随后唇边的笑意更甚。
他未曾料到竟有人如此大胆,却也愿意顺从,不曾有任何挣扎。
温敛故想,若是她身上不曾飘着那股若即若离的、与“半身”有关的气息,自己或许会愿意让她活得更长久些。
可惜了。
在他心裡,江月蝶已经是一個死人了。
对于眼前的将死之人,温敛故觉得自己可以比以往更宽容些。
他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旋即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仍由江月蝶继续握着,拼了命的向着西南侧奔跑着。
人类总是很会自寻死路。
……
江月蝶并不知道被她拉着“逃命”的人正想着如何置她于死地。
此时此刻,她正在脑中努力回忆人物小传上的剧情。
拉住男主就跑纯粹是情急之下的动作,因为江月蝶知道,如果不跑,這個地牢很快就会塌陷。
江月蝶边跑边想,累得气喘吁吁,在绕過长廊第二個拐角后,原先的烦躁逐渐消散,思维开始控制不住地策马奔腾。
唔,被她握住的手皮肤也太好了吧?這就是传說中的“柔弱无骨”嗎?并且還冰冰凉凉的,自带一股寒气——
就是這好像有些凉過头了吧?简直不像人体该有的温度。
江月蝶還在不停地跑,因着长時間的运动,她跑得有些缺氧,思维也受到了一定的局限,只是手中忍不住握得更重了些。
像是這样就能感受到血液该有的温暖。
“总算找着你们了!”
不等江月蝶的思维飞得更远,一道阴恻恻的声音突兀地在长廊裡响起。
“沒想到吧?千算万算,你们還不是落到了我的手掌心!”
早在看见前方阴影时,江月蝶就骤然刹车,只是她先前跑得太快,以至于头晕目眩,喘了几口气才勉强认出了拦路者。
坐鱼。
那個先前在地牢调戏她的家伙。
也是先前在牢房内,沒被“楚越宣”解决掉的一條漏網之“鱼”。
江月蝶估摸着,這位就是她的人物小传中提到的“拦路妖”了。
說起来,還不知道這家伙的本体是什么?难道真的是一條鱼么?
按照人物小传上的說法,地牢阴暗,生在地牢中的拦路妖大多本体会发光……
难道這家伙的本体是一條鮟鱇鱼?
江月蝶脑中思绪纷杂,光顾着想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因而沒有分半点注意力给他物。
若是她此刻回头——哪怕只微微侧過眼,便会发现,她以为的“皎如明月流光”的身边人,此刻正挂着怜悯的笑。
像是看一只终于落入了陷阱的猎物。
当然,如果江月蝶此时回头,温敛故不介意在坐鱼动手前,先掐断她的脖子。
不知那时她是否会惊恐绝望?倘若能让他感受到,必将长久的回忆,如此倒也不算辜负那双漂亮的眼睛。
在這一刻,时空似乎就此蔓延出千万种丝线缠绕。
而在這万千种可能中,江月蝶并沒有選擇回头。
早已通過人物小传上“逃出地牢前遇见拦路小妖,被楚越宣捉住”這句话得知剧情,江月蝶几乎在坐鱼开口的瞬间就同时有了动作。
她麻溜转身,头也不抬,利用两人交握着的手,无比丝滑地将温敛故甩到了她的身前,而后长舒了一口气,整個人都放松了下来。
温敛故眉梢微动,即便被江月蝶粗暴地“甩”道身前做挡箭牌,姿态也依旧从容。
他并不意外。
贪生怕死果然是人类本性。
那些脆弱的情爱,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
温敛故并不恼怒。
与之相反,江月蝶的举动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温敛故愉悦极了。面上的笑容也愈发柔和,他低声开口时,语气轻柔地像是情人间的呢喃:“江姑娘這是何意?”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的是一阵冷风,江月蝶被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抖了抖,觉得脖子上有些凉意,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眼身前人,满含钦佩。
大敌当前還不忘撩妹,男主,不愧是你!
江月蝶并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死在对方手中,她依旧将对方当成“正义心软楚大侠”试图用眼神暗示他尽快动手,可对方却毫无反应。
……也对哦,地牢裡這么黑暗,“楚越宣”也许看不清她的眼神?
自动帮“楚越宣”找好了借口,江月蝶转而开口催促:“快啊!楚大侠,解决它,咱们就能出去了!”
過了這個剧情点,她才算解除危机啊!
可是“楚越宣”依旧沒有动,反而脖子后的冷风吹得更厉害了。
江月蝶又将目光投向了坐鱼妖——他沒有上前也沒有后退,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一個最佳时机。
江月蝶想了想,估摸着男主是心软了——毕竟自古以来正道大侠都有這個毛病,从刚才那一系列的表现看来,《寻妖九珑录》的男主更是如此。
君不见他在地牢裡杀個妖救個人,都要磨磨唧唧半天?
摊上這么個男主,作为炮灰的江月蝶心中疲惫叹气。
“楚大侠啊,不知你有沒有听說、咳,老祖宗有句话說得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江月蝶绞尽脑汁地在不激怒“楚越宣”的情况下劝导,她循循善诱道:“你看,咱们来都来了,不得帮他除除草嗎?”
温敛故听得有趣极了,差点笑出声来。
从小到大,他還从未被人劝過动手。
“依照你的意思,是要‘斩草除根’?”
温敛故笑吟吟地反问:“如此一條鲜活的生命,江姑娘不觉得残忍么?”
江月蝶理直气壮:“对敌人的仁慈才是对自己的残忍!”
温敛故這下是真的笑了出来,笑声回荡在见不得光的长廊中。
周遭时不时飞過一丝细小的萤火,无端透出了几分阴森鬼魅之意。
坐鱼妖尚未解决,可他却丝毫不顾及眼下情形,只管着笑。
江月蝶愈发迷惑地看向身侧之人,就见忽然间,对方停下了笑声,音色中也敛去所有笑意,转而问了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你也觉得這世间的妖,都该被杀完么?”
啊這……
不然呢?
拜托,這可是一本降妖除魔的奇幻小說诶!
江月蝶敷衍的“嗯嗯”了几声,旋即意识到男主還沒动手,正垂眸等着她的回答。
“为何?”他问道。
似乎自己不给出個有說服力的答案来,“楚越宣”便不会出手除妖。
嘿,還挺有仪式感的。
江月蝶可是個一言不合就想摆烂寻死的主,脾气本就有些娇气,此刻被问得烦了,差点发作。
可惜就在她撩起眼皮时,一道萤火闪過,江月蝶瞥见了“楚越宣”的手。
暴脾气顷刻间又熄了火。
即便如此,江月蝶也懒得认真思考這些乱七八糟的問題,结合之后剧情,她扯了個大道理搪塞。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妖本就不可能同心。身为人,自然是要杀妖的。”
希望“楚越宣”能记得這句话,江月蝶默默地想。
犹记得当年看评论区发言,男主后面好像被妖物骗得很惨来着。
温敛故凝眸望向她,语气轻柔:“那么以此类推,妖岂不是也可以随意杀人?”
“对……啊,不对,妖不可以杀人!”
“为何?”。
江月蝶眼神奇异地看了眼面前青年。
地牢灯火昏黄,即便此刻接近出口,可光线依旧不够明亮,对方又挡住了光源,她看不太清面前人的神色,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轮廓。
在這样迷茫的光线中,他似乎勾起了唇角,但又不像是在笑。
“楚越宣”希望从自己這裡得到什么回答呢?
江月蝶猜测,作为正义温和的多情君子,他应当很希望听见自己說什么“人妖和平共处”“人有坏的,妖亦然”之类的话吧?
但是——
“因为我們是人啊。”
江月蝶理直气壮地說:“所以在我的观念裡,人杀妖情有可原,妖杀人不可原谅!”
她就是双标嘛!
“比如现在,你杀妖,那就是对的!妖想要杀你,那就是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伟光正发言?那是女主该干的事儿!
江月蝶表示,自己只是一個弱小无助的炮灰女配,做什么死去和强大的妖共情?
作为人类,双标才是最正常的嘛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