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不论心思为何,起码眼前,所有宾客面上都挂着笑,像是真的在恭贺闻小少爷新婚,而并非有什么看热闹的心态。
但同样的,众人也都知道,此时来闻家恭贺的人,极少是真的来恭贺新人大婚,绝大部分都抱着后一种心态。
欢喜娘娘一事闹得太大,最后居然落在了闻家這個以“除妖”著称的大家族身上。
让人好奇的同时,還不免抱着一丝看好戏的心态。
……
江月蝶对于外头宾客的看法并不清楚。
即便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
江月蝶抬手扶住了头上的凤冠,手指上的玉扳指不小心勾到了头发,往后拽是疼得她皱起眉。
“太重了。”江月蝶捂住头,垂死挣扎,“真的不能换成假的么?”
白小怜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過来帮她,听了這话后‘扑哧’笑了出声。
伸出手点了点江月蝶的鼻子,轻巧地解开被绕在发冠上的发丝,白小怜无语道:“哪有人成亲用假首饰呀!”
江月蝶真诚无比:“只要捧着一颗真心,首饰真假有什么要紧的。”
白小怜刚帮她解开了发丝,将发髻重新梳好,闻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還以为你会反驳我‘只是假成亲’呢?”
江月蝶挑起眉梢,微抬起下巴,故意做出一副傲慢的样子:“我才不会让你猜透本小姐的心思呢。”
說完這话,两人对视,不约而同的笑了出声。
“好了好了,别闹了,你妆都要花了。”白小怜止住话头,又上前帮她补上了唇上的胭脂,一面细心嘱咐,“你今夜不必担心,只是引她出来罢了。”
“有我和你的那些朋友们在外头,出不了事。”
看着镜中女子艳若桃李的面容,以及那双杏眼中犹胜春光的娇俏,白小怜停顿了几秒,方轻叹一声:“若那‘欢喜娘娘’真的是她,我猜她不会想伤你的。”
“与所爱之人成亲是她的执念……大抵是有人利用了這一点,才闹出了眼下這等荒唐事。”
白小怜口中的“她”指得自然是火狐的魂魄。
江月蝶知道,白小怜从不是在闻府中表现出来的柔弱无能的性格,相反,或许是出身佛寺的缘故,白小怜身上带着一股似江湖侠客般的潇洒,更有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爽。
而此刻,她的犹豫纠结也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那個火狐。
江月蝶道:“你知道那個火狐的名字么?”
白小怜摇摇头,尘封的往事被人掀起一角,她的眼神也变得深邃。
“我沒有见過她,只遥遥看過她的背影。”白小怜缓慢道,“我在庆莲寺中长大,在某种意义上,我是由佛子养大的佛莲。”
“那日我生了神智,佛子就在我身旁拂水。现在想来,他定是看出了异样。可那时,佛子却沒有声张,也沒有将我拿去熔火炼器。”
“年岁漫长,佛子从来沒提過我,只是在每日讲经时,他会对着我多讲一段佛理,又再给我讲上一些小故事。”
“楚公子先前发现的那些残卷,也并非是什么奇珍异宝,只是当年他外出时,给我带回来的画册。其中有些气息混杂,大概是那位狐狸姑娘挑选的……”
白小怜的语调越来越低,当最后那支发簪落在江月蝶乌发之中时,她的声音已经轻得几不可闻。
“他是個很好的人。”
這是白小怜第一次吐露自己的身世,先前即便是在温敛故面前,白小怜也沒提過這些。
当然,温敛故也沒问就是了。
在理智反应過来之前,江月蝶已经握住了白小怜的手。
感受到手中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温度,江月蝶转過头,认真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白小怜。
“你也很好。”江月蝶绞尽脑汁的安慰道,“知恩图报,不计得失。”
先前被温敛故挑破身份后,白小怜便交代了她来闻府的始末。
哪怕当年還未化形,神智也模糊不清,但白小怜凭借模模糊糊的感知,直觉佛子与狐妖之事并非是世人传言中那样“忘恩负义”的利益纠葛。
所以她为這一段往事查证了多年,最后汇聚了种种线索,将矛盾指向了闻家。
那個在百年前,凭借除妖与七星阵一举闻名的闻家。
于是白小怜乔装打扮,借机来到了闻府,打算查明事情真相。
本打算孤身犯险,沒想到還能在這裡遇上熟人。
想起這些缘故,连江月蝶都觉得缘分奇妙。
“要是把你這段经历编成故事,放在茶楼裡說书,定会比那些传奇還要惹人喜歡。”
白小怜的眼睛亮了亮,她想起自己先前在茶楼裡听见的故事,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我這也算是你们人族口中的‘侠义之举’嗎?”
江月蝶毫不犹豫:“当然!”
白小怜更开心了,她原地转了一圈,衣裙四散时弥漫出了阵阵莲香。
她对着江月蝶柔柔一笑:“江小姐也是個很好的人。”
白小怜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江月蝶时,对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忍不住笑起来:“江小姐第一次见我时,似乎有话想对我說?”
“哦,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你要嫁给闻长霖。”
白小怜弯起那双柔媚的眼睛:“所以江小姐想对我說什么?”
“我觉得闻家实在配不上你,只想让你——”
江月蝶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快逃。”
现在想起来,還真是她自作多情了。
谁能想到白小怜不仅沒有被闻家那些“规矩”束缚,反而迫不及待要掀翻這座樊笼呢。
白小怜被“快逃”這两個字戳中了笑点,一下子笑得几乎要直不起腰来。
“实不相瞒,江小姐,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你是個很讨人喜歡的女子。”
江月蝶弯起了眉眼,对着镜子后的白小怜露出了一個灿烂的笑容,歪头时头上的环佩叮当:“那我讨得白小姐喜歡了嗎?”
她当然知道,白小怜口中的“喜歡”不带任何的风月旖旎。
同样的,江月蝶也是如此。
本就是两人间门的玩笑之语,白小怜笑着点头,刚要开口时,却感受到一股令人生畏的气息传来。
森冷,可怖,犹如深渊中不可知的存在。
白小怜抽动了一下嘴角。
她真是服了那位。也不怎么回事,她白小怜好歹也是一個百年大妖,却被一個小辈的气势压得死死不說,也不知他身上有什么秘法,竟然修为高深到她也猜不透。
最让白小怜想不通的,是温敛故的态度。
漠然、冷淡,甚至是防备。
明明說好合作,连人族的江小姐和慕容小姐,甚至是闻二小姐都对她极其友善,哪怕是捉妖卫出身的韩风眠,和云重派最声名鹊起的楚越宣,都不像這位似的,对她如此防备。
白小怜满脸莫名,难道就因为她是妖么?可這說不通啊,他温敛故不也是妖么?
结合先前那些事,白小怜神色愈发微妙,隐约觉得自己触摸到了真相。
难道……
不会吧?這世上竟然還有连自己心意都不清楚的妖么?
耳旁的锣鼓声渐近,喧闹之声让白小怜的思绪散开。
“咳,方才想起一些事。”白小怜轻咳一声,仔细帮江月蝶理好了身上的衣服。
她一边整理,一边似漫不经心地开口:“对了,江小姐成亲,温公子想必心中不太畅快吧?”
话题绕来绕去,竟然又绕回了温敛故身上。
江月蝶不自觉地鼓起腮帮子。
自从那日朝莲节后,她和温敛故之前的气氛便有些微妙。
虽然先前和闻长霖闹得不太愉快,但江月蝶同样不会违背诺言,所以這几日,江月蝶在人前时,要不然和慕容灵一起,要不然和白小怜一起。
……好吧,江月蝶承认,她确实在故意避开温敛故。
可恶的是,她不去找温敛故,温敛故竟然也不来找她?
明明說错话的人是他,砸了她莲花灯的人也是他,凭什么又要自己求和?
于是江月蝶脾气也上来了,硬是不去找他。
白小怜最会察言观色,眼见江月蝶脸色变来变去,八卦之心蠢蠢欲动:“你们吵架了?”
這個当口否认也太假了,幸好锣鼓声已至大门。
迎亲的人已经到了。
在蒙上红盖头时,白小怜凑近了江月蝶的耳畔,轻声說了一句什么。
……
闻府·
一堆小丫鬟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了這场婚事。
“一会儿就要迎来少夫人了呢!”
“是啊,我远远见過少夫人一次,长得可好看了!和天上的仙女似的。”
“是呀是呀,和少爷相配极了。”
今日是闻府喜事,大家当然都捡好听的說。
闻长霖也听得高兴,微醺的俊容上带着喜色。
“少爷,少爷!要去接亲拜堂啦!”
耳朵捕捉到了关键词,闻长霖酒意散去些许,朝着一個混在裡面的小厮使了個眼色,大步离开房间门。
小厮收到指令,悄无声息地绕开众人,退到了房内的小隔间门中。
這是闻少爷的安排,要将這包药粉放在今日的合卺酒中。
据說這可是最猛烈的药,只需要指甲大小的一点,再贞洁的烈妇都抵抗不住這样的药。
想起掌柜的介绍,小厮手法娴熟的将药粉抖进了酒中。
和在家裡帮忙拌猪食沒什么区别,小厮想,最多是家中的猪吃的多了些,少爷的酒少了些罢了。
正当他聚精会神之时,一道轻柔的嗓音突兀出现。
“你在做什么?”
小厮本就年岁不大,又第一次做這种事,被吓得手一抖,跌坐在了地上,整包药粉都倒进了酒中。
顾不得心疼這包珍贵的药粉,小厮不住地弓着腿后退,好不容易才看清了眼前犹似鬼魅之人。
小厮张着嘴,半天发不出一言。
他沒读過书,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這一幕,想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天人下凡,不外如是。
“是、是少爷吩咐我做的!”在生死边缘,小厮爆发出了极强的求生欲,“少爷、少爷命我将這药下在合卺酒裡!”
然后,小厮便看到眼前這位天仙似的公子笑了一下:“给我吧。”
小厮哪敢不从,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小心翼翼地将托盘递给了温敛故。
然而温敛故却沒有伸手,小厮实在站不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仍举着托盘,却不敢再开口提醒。
温敛故半垂下眼帘,手中似乎捻着什么。
片刻后,他忽得开口:“你认识我么?”
“不认得,但、但小的听說過您。”
“嗯?”温敛故衣袖下的手停住,微微扬起唇角,“听說過我什么?”
他的话音似是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魔力,小厮被摄住心神,不自觉地开口:“他们說,您和少夫人、关系亲密,是少夫人的情哥哥……”
几秒后,小厮才猛然清醒。
他意识到自己說了什么,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吓得两股战战,哆嗦着不敢抬头。
小厮并不知道,就是他這個听起来不着调的回答,救了他一命。
又過了须臾,就在小厮几乎要错以为方才的白衣鬼魅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时,他眼前一花,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尘埃四散。
往常在乡下,只有扔猪都不吃的废物垃圾时,才会這样随意乱丢。
小厮揉了揉眼,才终于看清。
哦,不是垃圾,這身喜服……应该是少爷吧?
在三番四次的惊吓后,小厮适应的极快。
他三下两下翻過那個被捆得严实的东西,果然瞧见了自家少爷憋得通红。
嗯,有了温公子做对比,少爷果然還是丑了些。
就在小厮走神时,那道轻柔的嗓音再次响起。
“把酒给他喝下去。”
啊?
小厮低下头看向了自家少爷,又呆呆地看向了那身喜服,傻不愣登地开口:“那、那谁去拜堂?”
然而這一次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小厮抬头时,眼前早已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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