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淡淡的塗料味撲鼻而來,一進門,他便踩到什麼東西,發出沉悶的碰撞聲。
陸君傾擡起腳,看到水泥地面上躺着一把鏟子似的東西,他彎腰撿起來,想找個桌子什麼的東西放着,擡眼一看,這房間裏……
大是很大,但挨牆放着一張牀,窗邊一張小木桌,然後再沒其他傢俱。四面牆灰撲撲的,還有一塊牆灰已經掉了,土黃色的磚頭裸露在外。
陸君傾愣住了,剛剛到院子門口時他已經開始詫異,江放怎麼會住在這種地方?這樣直觀一對比,他給自己找的那旅館,比這條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就放在旁邊。”江放坐在牀邊,朝他擡了擡下巴。
陸君傾按照他的意思把那鏟子放在了牆角,那裏還躺着一堆類似的東西和一些刷子,邊上是他白天見過的那個畫箱,幾幅已經完成的油畫依次立在旁邊。
“只能待一晚,天一亮你就離開。”江放又說道。
這麼破敗的地方,住下來也談不上多舒適,可是這種直面的驅趕讓陸君傾低落下來,他不太情願地“哦”了一聲。
江放扯下發繩,捋了捋一頭長髮,兩手拉着衣襬將身上的黑色毛衣脫了下來。陸君傾的目光不自覺被他吸引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他裏面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質t恤,比穿黑色看上去更柔和,微微卷曲的長髮凌亂隨地搭在臉側,又多了幾分不一樣的味道。
“看什麼?”他的目光被江放捕獲。
陸君傾侷促地躲閃了一下,“沒什麼。”
江放仍在直視着他,目光銳利,陸君傾不自在地吸了吸鼻子,低低地說:“你爲什麼留長髮?”
“因爲好看。”江放聲音乾脆自信。
下一秒,房間裏便陷入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了。是江放把燈關掉了,黑暗中傳來他清冷的聲音:“睡覺吧。”
毫無徵兆的拉燈,陸君傾措手不及,但目前寄人籬下,只能聽主人家的話。他摸到牀邊脫掉鞋小心翼翼地躺下,腦子裏仍回想着剛剛那個畫面。
確實挺好看的。
江放有些顛覆他的認知。在看到江放之前,陸君傾印象中,留長頭髮的都是不良少年街上的混混。
從小到大黃婧對他管教苛嚴,他從沒接觸過這類人,長到十八歲也沒有去過網吧,更沒有夜不歸宿的經歷。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睡在外面。
牀很寬,他挨着邊沿,和江放完全沒有肢體接觸。
但一想到身邊還躺着一個人,又緊張不已,心跳不自覺加速。
陸君傾不敢扭頭去看江放,在黑暗中眨巴着眼睛,漸漸淚水盈滿了眼眶。
三天前,2月14日,他的十八歲生日,法律意義上成年。
明明前一天的他和這天的他並沒什麼不同,但彷彿在梁玉鳴眼裏,這天他就已經一夜之間長大成人,可以勇敢獨立面對一切。
“君傾,這件事你可能難以接受,但是爸爸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
“你不是我親生的,陸叔叔纔是你親爸,你應該姓陸。”
陸君傾錯愕地望着梁玉鳴,那瞬間好像有道驚雷滾滾劈下,讓他整個世界崩塌。
他從小沒有媽媽,是梁玉鳴既當爹又當媽把他拉扯大。
幼兒時期的錄像裏,給他泡奶粉的是梁玉鳴,給他換尿布的是梁玉鳴,陪他學走路的還是梁玉鳴。他咿呀學語,第一聲叫的便是爸爸。
三歲大的時候,爲了給他一個完整的家,梁玉鳴跟黃婧結婚了。
一開始黃婧對他還算不錯,在自己的孩子出生後,對他漸漸就不再像從前。但不管受了什麼委屈,陸君傾從不抱怨。因爲他還有個爸爸,他爸爸對他那麼好。
他加班再晚也會跟他說晚安,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可以別的都不幹陪着他拼積木,爲了他不惜跟後媽吵得面紅耳赤……
可梁玉鳴竟然不是他爸?
這一天的折騰,陸君傾早已筋疲力盡,帶着不安和委屈很快沉沉睡去。
睡夢中,梁玉鳴朝他擺手,“我不是你的爸爸,不是你的爸爸……”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爸爸,爸爸……”陸君傾哭喊着拼命往前追,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卻怎麼也抓不住……
靜謐黑夜中,旁邊滾動的窸窣聲越來越大,江放終於不悅地睜開了眼。
“喂,安靜一點。”他踢了踢旁邊那小子的腿,“再動你就睡地上去。”
那小子動靜並沒停下來,反而似乎發現他的存在,一個翻身撲了過來。
腰被緊緊抱住,那傢伙還把臉埋到他胸前,熱乎乎的氣息噴在身上,江放捏緊拳頭,眉心蹙了起來。
他揪起陸君傾衣領,擡腿正要把人踹開,忽然就聽到:“爸爸,爸爸……”
溫熱的液體落在他脖子上,一滴兩滴……
“爸爸……你別不要我……別不要我……”
這傢伙的臉還在頸側亂蹭,江放怔愣着鬆了手,黑白分明的雙眼望向漆黑的天花板,不知想到了什麼。
另一頭,陸鴻文聽說陸君傾在機場走失,交代完生意當晚便飛了過來。
黃婧拿出珍藏的老樅水仙客氣地泡了杯,瞧着他風塵僕僕又一臉焦急的模樣,尷尬道:“鴻文……君傾真的是你的孩子?”
陸鴻文沉默着點了點頭。
“這!哎——”黃婧嗔怪地看向自己丈夫,“玉鳴,你也真是的!怎麼不早告訴我!早知道君傾是……”
梁玉鳴正心煩意亂,淡淡瞥她一眼,“你早知道,那全世界都知道了。”
他走過去拍了拍陸鴻文的肩,“君傾一定會找到的。”安慰完又自責道:“對不起,我當時要是看着他上了飛機再走就好了……”
陸鴻文搖頭,“玉鳴,這也不能怨你。”
當初怕陸君傾排斥他,兩人才商量好由梁玉鳴將人送過去。君傾這孩子表面平靜,他們都以爲他長大了,成熟了,卻沒想到……
陸鴻文焦急地看着腕錶,已經走失十二個小時了。但是還要等十二個小時警局才能立案。他擡起眼看向黑漆漆的窗外,眉頭深鎖,“我只是擔心君傾的安危……”
梁玉鳴不斷撥打着陸君傾的號碼,機械的女聲一次次傳來:“您撥的用戶已關機。”
兩個男人在客廳裏焦躁地踱着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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