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一手臂寬的肖像油畫，畫上的人他一眼就認出來，和梁玉鳴給他的那張照片上，長得一模一樣，只是油畫中的人看着更加青春活潑一些。
那是少女時代的白欣，是他難產走了的親媽。
陸君傾的目光被畫中人的笑容吸引，他仰視着顫顫巍巍地走近，顫抖着伸出手想要觸碰，卻又收回。
眼眶不知不覺就溼潤了，他吸着鼻子閉了閉眼。
油畫下面還有一整面照片牆。
從襁褓裏的嬰兒到扎着蝴蝶結的小女孩，再到亭亭玉立的少女……老式的交卷照片帶着明顯的年代感，提醒人這是許多年以前的過去。
常年跟帶着回憶生活在愧疚裏，難怪老太太變成現在這副模樣……陸君傾心頭無比壓抑，大口呼吸着空氣往另一邊走去。
淡淡的紙墨香味撲面而來，牆邊的老式書架上擺滿了書，旁邊是一張大書桌，在看到書桌邊角落裏的小木馬和嬰兒牀時，陸君傾終於破防了。
淚水無聲溢出眼眶，他緩緩蹲下，撫摸着那隻看上去很有些年代感的木馬。
這是……他兩腿發軟，跌坐在地上，怔怔看了好一會，撐着旁邊的嬰兒牀才站起來。
視線轉過去，小小的嬰兒牀上鋪蓋齊全，被子已經洗的發白，上面還放着一雙虎頭鞋，一頂毛線帽。
“我外孫應該也有你這麼大了……也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
陸君傾深吸一口氣，睫毛顫動，淚水撲簌撲簌滾落。
原來不是隨口一說，老太太放不下的不止她過世的女兒，還有那個“素未謀面”的外孫。
他咬着牙不讓自己哭出聲。
“找到了沒？”老太太的聲音這時從樓下傳來。
“找到了，馬上下來！”陸君傾擦乾眼淚走到書桌前。
桌面上放着一塊透明玻璃，下面還壓了許多陳年照片，全是老太太老兩口年輕時的合照。他一眼看到老太太說的照片，拿了起來。
是張全家福。白邊泛着老舊的黃色，應該是至少二十年前的照片。照片上老太太臉色慈祥眼神柔和，另一側老伴帶着眼鏡，表情清冷孤傲，白欣在中間挽着兩人的胳膊，靦腆微笑着。
陸君傾遞給老太太時，手是微微顫抖着的。他把頭埋得低低的，泛紅的眼睛藏在細碎的劉海下。
老太太沒有看他，把照片遞到江放跟前，“這一張。”
江放收下照片，沉默着點了點頭。陸君傾偷偷瞄着他，想到剛剛那張油畫，對他的情緒一下又複雜起來。
難怪老太太對江放的態度格外不同。
老太太終於露出一個明顯的笑容，招呼着兩人喫菜，自己卻一口又一口地喝着杯子裏的楊梅酒。
杯子很快見底，倒第二杯酒時陸君傾攔住她，“奶奶，別喝了。”
“君君……我老太婆今天高興。”
那眼神讓陸君傾不忍，正猶豫間，江放從他手中拿過瓶子，給老太太倒了一杯，然後自己也滿上。
陸君傾怔怔看着兩人碰杯，又看向杯中玫紅色的透明液體，皺着眉將一整杯酒倒進嘴裏。聽說酒解千愁，他喝完擦擦嘴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奶奶，生日快樂！”
“奶奶，祝您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奶奶，您要是願意，就把我當您的孫子……我會孝敬您對您好……”
兩杯下肚，陸君傾眼神逐漸迷離，絮絮叨叨地說着，聲音漸漸帶起哭腔。江放擡眼，看了他好一會。
老太太第二杯還沒喝完已經不勝酒力，菜也沒喫幾口就倒頭趴在了桌子上。陸君傾滿臉通紅，嘴裏顛倒重複着那幾句話，繼續往嘴裏灌酒。
江放攔住他，“行了，別再喝了。”
陸君傾半趴在桌上，一雙眸子水光瀲灩，“怕我喝光你的酒啊？我也有！田田送給我的——你等着，我去拿……”
他說着要站起來，江放壓着他肩膀坐下，把他的臉撥向另一側。
銀白色發頂進入視野，陸君傾眯了眯眼睛，奶奶？怎麼睡着了？
他靠過去搖晃着老太太的手臂，“奶奶，醒醒，醒醒……”
“別晃她了。”江放提醒說：“把人抱回房間去休息。”
陸君傾沒再跟他擡槓，拉起老太太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不知道是不是酒勁上來，起身時卻使不上力氣。
試了兩次徒勞，江放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來吧。”
江放把老太太打橫抱起，陸君傾跟在身後，走到樓梯口時，江放看到旁邊的小房間，直接走了過去。
“等等，老太太住二樓，這裏是我睡的。”
江放回頭看向陸君傾，“那你自己把人抱上去？”
“我……”陸君傾感覺頭有點重，還真怕把人摔着。
江放走到高低牀前，將老太太平穩地放在下鋪上。下鋪上只有一牀毛毯，白天搭搭胸口還行，晚上溫度只蓋這個低太薄了。
他回頭看向陸君傾，“再拿個被子來。”
老太太呼吸均勻，沉沉地睡着了，掖好被子把人安頓好，江放擡腿往外走。
“等等。”陸君傾跟上來，指着那一桌菜，“你不吃了嗎？”
“不吃了。”江放聲音低低的，似乎心情也不大好，“把菜收了吧。”
陸君傾見他要走，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衣袖。江放回頭看着他，目光是一如往常的冷淡。
陸君傾抿了抿脣，臉頰兩片駝紅，“今晚我能不能去你那湊合一晚？”
江放歪頭看着他沒有出聲，陸君傾又解釋：“老太太睡在這，我也睡在這……好像不太方便。”
江放：“你可以睡樓上去。”
陸君傾搖頭，“老太太從不讓我上二樓。”
“剛剛不是上去了？”
“剛剛……”陸君傾擰着眉，他也不知道老太太爲什麼突然讓他上去了。
但他揪着江放衣袖依的手然沒鬆，正色道：“可是她沒同意我睡在樓上。”
那紅撲撲的脣珠倔強地嘟着，眼神委屈又可憐，江放目光停留幾秒，聲音低低的：“走吧。”
陸君傾瞬間嘴角揚起，劃出漂亮的弧度。
江放掙開他的手，別過視線。
陸君傾：“等等，我把桌子稍微收拾一下。”
夜空中，月亮藏在雲層裏，時不時出半張臉來。江放從店裏出來，在小河邊的樹下等待。夜風拂過，草木流水的味道混合着淡淡入鼻。
陸君傾把菜端進後廚鎖好門過來，衝他說：“我們走吧。”
江放兩手插進褲兜走在前面，陸君傾費力地跟了一會，朝他背影嘟噥：“江放，你能不能走慢一點。”
江放頓住腳步回頭，“已經很慢了。”
陸君傾眨了眨眼，江放怎麼張了好幾個腦袋？他倏地伸過手去，想要一探究竟。
“幹什麼！”江放敏捷地捉住他的手腕。
“你的臉怎麼搖搖晃晃的？”陸君傾眯了眯眼睛，手掙扎着繼續往前探。
路燈下江放見他臉紅得不太正常，這時月亮又從雲層裏探出頭來，江放瞥了一眼，問道：“天上有幾個月亮？”
陸君傾仰頭，脖頸側臉被燈光勾勒出精緻漂亮的線條。他認真看了會，“兩個。”
江放：“兩個？”
陸君傾肯定：“兩個。”
“不對，好像是三個！”
江放：“……”
江放鬆開陸君傾的手腕，攬住他的肩，聲音冷冷：“走吧。”
陸君傾側過臉看向他，卻怎麼也看不清他的臉。頭好像越來越重，余光中有個東西近在咫尺，直覺靠上去會舒適很多……陸君傾垂下眼睫放棄思考，身體跟從本能。
左肩忽然一沉，江放不悅地瞥過去，正要掰開那毛茸茸的腦袋，腰上又是一緊。
陸君傾晃動得厲害，又伸手摟住了江放的腰，身體的重量都卸到了他的身上。
江放蹙眉，拍了拍他的腦袋，“鬆手,鬆手……”
“……不要，我頭很暈，”陸君傾迷迷糊糊，“讓我緩一會……”
江放回頭望去，還沒走出多遠，回頭還來得及。
費力地挪回店門口，他沉着臉將腰上的手掰開。陸君傾被放在臺階上，不滿地哼唧了兩聲，靠着卷閘門又閉上了眼。
江放在他衣服褲子口袋裏摸了個遍，皺眉問道：“鑰匙呢？”
毫無反應。江放手掌在他臉上拍了拍。
冰涼的觸感讓陸君傾一個機靈睜開了眼，江放不悅地看着他，“鑰匙呢？”
陸君傾眨眨眼，遲緩地摸了摸口袋，“……不知道……”
江放：“……”
江放下頜線繃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傢伙。扔在這，萬一有個好歹……太麻煩。
要是自行車在，把人往上一扔，推着也就回去了。偏偏他是走路來的。
陸君傾嘴巴嘟噥起來，不知在說些什麼，江放看了一會，在他旁邊蹲下。
“奶奶，您要是願意，就把我當您的孫子……我會孝敬您對您好……”
才認識一個月就上趕着要給人當孫子？江放嗤笑一聲，隱在陰暗中的表情變得晦莫如深。
他挪到陸君傾跟前，“上來。”將背勁往下壓，擡起手示意陸君傾趴上去。
身後的人毫無反應。江放蹙眉，拉起陸君傾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兩手從後邊左右勾住他的大腿。
溫熱的觸感靠近，陸君傾趨利避害配合地貼上去，兩手環緊，把臉埋在他的頸後。
江放頭皮一緊，又無奈地閉了閉眼，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