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陸君傾呼救之後,江放沒有急着追上去,他邊走邊報了警。擔心民警不會理這些家庭糾紛,他想了想,又打了個電話給白老太太。
陸君傾告訴過他,他養父尊師重道,最敬畏的就是這個師母。他想,她的話應該管用。
看到老太太的一瞬間,梁玉鳴和陸鴻文頓時全身都僵住了,陸君傾也呆住了,彷彿世界在那一秒鐘忽然靜止。
老太太一眼認出了陸鴻文。這個人,別說只過去二十年,就是化成灰她都認得!
胸口起伏,遠遠地,她目光沉沉看着那張臉。視線再緩緩落到一旁的梁玉鳴、陸君傾身上,突然,好像一道閃電劈亮了夜空。
難怪總覺得這孩子有些像……老太太搖搖晃晃地朝衆人走過去。
走到陸君傾的跟前,她顫抖着伸出手,“你……你是……”
嘴脣上下開合着,那隻佈滿老繭的手還沒觸碰到陸君傾的臉,她眼前一黑,身軀緩緩倒下。
“奶奶——”
梁玉鳴緊急處理後,救護車很快就來了,老太太被送去臨市的大醫院搶救。
“奶奶,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救護車上,陸君傾哭得泣不成聲。
江放摟着他,安撫着他的後背,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這老太太竟然是……
手術室外亮起紅燈,梁玉鳴和和陸君傾頹然坐在門口,一言不發。
走廊的另一頭,陸鴻文清了清嗓子,跟江放解釋了事情的原委。說完他拍拍江放的肩膀,“你不用內疚,這件事,歸根結底全是我的錯,所有的責任應該我來負。”
江放沉默地伏在窗框上,看着漆黑的夜色,沒有任何迴應,夜風吹動髮絲,冷白頂燈的把他的側臉襯得更加蒼白。
眼前這個年輕人看上去沒比陸君傾大多數,但明顯沉穩了許多。他雖然沒有太多外露的情緒表現,陸鴻文能感受到他此時沉重難過的心情。
一路上他對陸君傾的照顧,陸鴻文也看在眼裏,但是,陸君傾伏在他肩頭摟着他抽噎的畫面更加讓陸鴻文介懷。
他走近一步,手肘撐着江放旁邊的窗框,對着夜風長長嘆了一口氣。
“當年,我和君傾的媽媽,我們都很年輕,”陸鴻文說着看了江放一眼,“就跟你們現在一樣。”
“當時什麼也不顧,轟轟烈烈地在一起,我們每天都很開心。但是後來,她不願意跟我走,我也有我的抱負,同樣不甘心在一個小地方留一輩子。”
“我當時真的不知道她已經有了孩子,不然,也不會弄成現在這樣……”
陸鴻文轉頭看向江放,“愛情可能就是一個眼神,一句話,兩個人感覺到了就夠了。但是……”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江放出聲打斷陸鴻文。他站直了身體平靜地看着對方:“你們是你們,我們是我們。”
擡眸看了眼遠處陸君傾的身影,他接着低聲道:“只要他沒有開口,我不會先放棄。”
這青年說完便轉身下樓去了,沒有激烈的言語表情,態度卻十分明確,陸鴻文看消失的背影眼中的擔憂越發濃重。
江放到門口買了點水和喫的回來,梁玉鳴並不領情,他放了一瓶水放在他的長凳上,安靜地坐回陸君傾身旁。
直到深夜,手術室門口的燈終於熄滅。手術還算成功,老太太被推進了重症監護室。
陸君傾趴在她的牀邊寸步不肯離開,他把那全家福拿出來放在老太太牀前,握着她的手,不斷地跟她說着話。
老人家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儀器,雙眼始終緊閉着,仍在深度昏睡中。
江放陪着陸君傾在病房裏守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老太太依然沒有甦醒,陸君傾也倚在他身上睡着了。
主治醫生進房查看完,陸鴻文和梁玉鳴將人送出病房。
“醫生,請問病人什麼時候能醒來?”
“病人顱內的血腫已經清除。”對方頓了頓,“但是病人上了年紀,什麼時候醒來,這個不一定了。”
“病人醒不過來的情況也是有的,即使醒來,身體恢復的程度,你們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江放清楚地聽到門外的談話,他偏過頭,陸君傾睡在他肩上,眉心仍是微微擰起的。
感覺到對方均勻的呼吸,看着那眼睫下的淚痕,醫生那句“你們最好有個心理準備”又在耳邊響起。
江放指腹輕輕撫過陸君傾的眼角,陸君傾睡得並不安寧,輕輕的一個動作就驚醒了。他睫毛顫動,睜開眼睛的下一秒就往病牀看去。
老太太仍然安靜地躺着,一動不動。江放攬着他的肩低聲道,“人還沒醒。”
這時病房門被推開,陸鴻文和梁玉鳴回來了。
梁玉鳴依舊眉頭深鎖黑着個臉,陸鴻文也是一臉疲憊,他主動平和道:“你們倆先去休息一會吧,我們在這裏守着。”
陸君傾堅決地搖頭。
聽到陸鴻文後面那句“晚上再來替換我們”江放拉了拉他的手,“我們晚一點再來。”
陸君傾依舊搖着頭不願離開,江放又勸了兩句無效,只好自己起身離開。
陸鴻文跟他一起出來,走出病房,他拿出一張房卡,“小江,昨晚辛苦你了。這個是酒店房卡。”說着他又低頭從錢包裏掏出兩百現金,“麻煩你晚些再帶點喫得上來。”
江放垂眸瞥了一眼,點點頭,接了那張房卡。
下樓的時候,陸鴻文仍然跟在身旁。江放腳步頓住,“還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站在一樓的樓梯口,陸鴻文又回頭看了一眼,緩緩開口道:“小江啊,我其實挺喜歡你的。你比君傾懂事很多。”
江放直視着他的眼睛,示意他繼續,說重點。
“剛剛醫生的話你聽到了吧,不要告訴君傾。我擔心他接受不了。”陸鴻文道,“我想你也知道,他是個特別重感情的人,要是知道老太太以後醒不過來……他得多痛苦。”
陸鴻文長吁了一口氣,“也許他會寧願自己這輩子都沒來過這裏。”
迎着對方意味深長的目光,江放點了點頭,“行,我知道了。”
這些年,江放一直獨來獨往,從沒跟有人過多餘的交集,直到遇到陸君傾。一開始他也不願意去面對去維繫這段感情,直到陸君傾一次又一次讓他無可奈何。
原本他以爲只要他們彼此信念堅定,一切風浪都不是問題。
可是,如果老太太以後醒不過來,如果她有個什麼好歹……這將是一生都會橫在他們之間的隔閡。
即使陸君傾什麼也不說,這根刺,仍然會悄無聲息地紮在他們心頭。江放一路走一路想,哪怕是陸君傾接受,他也過不了自己那關。
回到酒店,他衝了個冷水澡逼自己冷靜下來。酒店裏的牀比鎮上那賓館舒服多了,他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怎麼也睡不着。
中午的時候,江放打包了三分飯盒回到醫院。
陸君傾:“我不餓,我想在這裏陪着她。”
陸鴻文和梁玉鳴走出病房,門關上,江放在他頭頂撓了一把,“聽話,很快就喫完了。”
陸君傾沉默着搖頭,說什麼也不肯。
“對不起,如果我沒有打電話給她,就不會鬧成現在這樣。”江放緊緊地抱住他,帶着深深的歉疚。
“江放,這不是你的錯,我不許你這樣想。”陸君傾倚在他肩膀上,“你別擔心我,等她醒來,我就去休息。”
江放渾身一僵,“可是,可是萬一她醒不過來了,怎麼辦?”
陸君傾怔了怔,緩緩鬆開江放,他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啞聲道:“不可能的!絕不可能!”
江放沒有反駁,看到陸君傾無法接受的樣子,陷入了沉默。
少年的心思像清水一樣乾淨澄澈,喜怒哀樂全都寫在了臉上。江放僵硬地擡起手,撫摸着他的臉。
他已經不願去想,如果最壞的情況發生……
陸君傾的眉眼長得跟他的生父有幾分相似,陸鴻文沉穩內斂,儒雅中透着精明,江放突然想,再過些年歲,陸君傾會不會長成他這一般模樣?
以後的他,會不會後悔這年少輕狂的一時衝動?
畢竟他現在只有十八歲,經歷過的人和事都還有限。
江放的手緩緩落下,他垂着眼不去看陸君傾,“對不起,我覺得累了。”
“不要說‘對不起’。”從昨天到現在,江放跟着他們守了一整夜,陸君傾握住他的手,“我在這就好,你去休息一會。”
江放拿出房卡,塞進他的手裏,陸君傾擡眼,不解地看着他。
江放垂着眼眸,低聲道:“我走了。”
有種不好的直覺在心頭蔓延,陸君傾定定看了他好一會,江放始終垂着視線,表情不大對勁。
“什麼意思?你要去哪裏?”
江放不敢直視陸君傾的目光,他張了張嘴脣,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轉身出了病房,陸君傾追出來,拉住他,問道:“你要去哪裏?是先回鎮上去嗎?”
陸君傾眸光顫動,緊緊拉着他的衣袖,像是擔心他下一秒就消失了。
江放依然垂着目光,頓了頓後微微點頭。
陸君傾鬆了口氣,手上的力道緩緩放鬆,他歉疚地看着江放,“等老太太醒來,我就跟我爸他們說清楚。我會盡快來找你。”
那真摯的目讓光江放毫不懷疑,但既然已經決定,就沒必要再讓人泥足深陷。
不遠處梁玉鳴和陸鴻文正朝着這邊走來,江放看向陸君傾,眉眼冷漠,音量正好讓身後的人也聽到:
“我累了。你以後不用再來找我。”
陸君傾還沒緩過神,滿臉困惑時江放已經轉身。他邁開腿想要追上去問個明白,卻被人從身後拉住。
“江放——,江放——”陸君傾掙扎着,“放手!放開我!”
走廊上不時有人經過,梁玉鳴滿臉怒容,低吼道:“這裏是醫院!”
江放的態度十分奇怪,陸君傾被巨大的不安充斥着,根本顧不上其他。
見他背影越走越遠,陸君傾再也無法忍耐,掙開兩人的手追了上去。
“爲什麼,爲什麼突然這樣?”他從身後抱住江放,“爲什麼不要再來找你?我們不是說好的嗎?”
江放僵硬着身體,沒有回頭,陸君傾一聲又一聲質問,漸漸哽咽。
江放艱難開口:“我不想等你了。”
這動靜引得周圍的護士病人紛紛駐足,一看兩個年輕的小夥子在拉拉扯扯,各人滿眼皆是探究。
梁玉鳴二人只覺得丟盡了顏面,衝上去一左一右再次將人制住往回拖。“臭小子,給我回去!”
訓斥聲中,周圍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陸君傾回頭一口咬在梁玉鳴的胳膊上。
拼死掙開兩人,當着所有的目光,他衝上去死死抱着江放。
“是不是因爲我太沒用了?”陸君傾淚眼迷濛看着江放,把頭埋進他的脖子。
江放沒有回答,他哽咽着一遍遍重複,“江放,你不要丟下我……”
“……君君,別這樣。”江放動作僵硬地揉了揉他的腦袋,艱難地將人推開。
陸君傾擡眸看着他。這是江放第一次認真叫他的名字。
想起當初,在自行車後座上告訴江放他名字時的情景,他擡起下巴,摟住江放的脖子。
“叫我“君傾”。爲君傾慕的‘君傾’。”陸君傾說完,閉着眼吻住了他的嘴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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