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陆君倾走在前面,两人一路走過去,在尽头的拐角处终于找到了招贴上新开的蒸菜店。
与其說是個店,不如說是個小摊,就一辆蒸菜车,路边摆了两张小桌子。
老板娘热情地招呼,江放看着车身上的菜单,对她說:“一份辣子鸡,一份排骨,一份蒸蛋,两碗米饭。”說完他看向身后的陆君倾,“你吃什么自己点。”
陆君倾摇了摇头,沒好意思再加菜。
但沒想到這家口味相当的重,那辣子鸡和排骨的钵子裡都铺满了辣椒,他沒敢伸筷子,光吃着蒸蛋伴米饭。
吃了一会,江放问他:“不合口味嗎?”
陆君倾怕被他說娇气,连连摇头,硬着头皮夹了一块排骨。
他不太能吃辣,一块排骨吃完,杯子裡的水也喝光了,嘴裡還嘶嘶地哈着气。
见江放正看着自己,嘴角似笑非笑,他一咬牙,又夹起一块辣子鸡。
“不用勉强,你可以再加一個菜”江放把自己的水推到他跟前。
陆君倾舌头已经快要冒烟,绷了两秒再也绷不住,拿起那杯水咕隆咕隆喝了起来。
十七八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他确实還沒吃饱,喝完水闷声道:“等我取了钱,這顿饭钱一起還你。”
话题又绕回到钱上。
少年稚嫩的脸上透着股倔气,江放静静地看着他,好像回忆起什么。
他放下筷子,慢條斯理擦干净嘴角,拿出两百块钱放在桌上,“晚上找個地方住,明天该干嘛干嘛去,别再跟着我。這钱也不用你還了。”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說完也沒等陆君倾回答,起身就走了。
“等等!”陆君倾拿着钱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袖。
江放蹙了蹙眉:“不要?”
陆君倾摇头,垂眸看向那两张一百,抓着江放的手依然沒松开。
請他吃饭已经大感意外了,沒想到還主动给他钱,陆君倾心潮澎湃,更加坚定這人只是外冷心善。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江放,“可是我沒有身份证,住不了店。”
之前梁玉鸣带他住酒店的时候,前台都要录入身份证信息,陆君倾想,這样的话,警察一查很快就能知道他在哪了。
他知道自己這是得寸进尺,有点過分了,可他不想被抓回去。
少年眸光闪烁,比起旺财只差了條尾巴,江放沉默几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跟我走吧。”
陆君倾唇角弯成好看的弧度,露出了十八岁以来的第一個笑容。
“谢谢你!你长得這么帅,画的画也好看,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好人!”
“你是這的本地人嗎,不過你皮肤這么白呀,跟這裡的人看着不太一样……”
“你住在哪裡呀,我們還要走多久?……”
江放:“闭嘴。”
出乎陆君倾的意料,江放沒有他回家,而是领着他进了一家小旅店。
两人到前台,老板娘撩起眼皮打量一眼,“沒有双人间了。”
江放:“一间单间。”
老板娘伸出手,“身份证给我。”
這小旅店破破旧旧的,木地板发出潮湿的霉味,陆君倾从沒住過這种地方。他咬着唇看向江放,江放已经掏出自己的证件放在前台桌上。
江放?陆君倾目光跟過去,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在心裡默念了一遍,眼睛盯着那串数字,立刻算出了对方的年龄。
陆君倾愕然抬眼看向江放,他居然二十五了?!比自己大了七岁……怎,怎么可能?
陆君倾以为他顶多就二十出头,比自己大個两三岁。
這小地方的小旅馆沒装电脑系统,老板娘象征性在表格上抄录着信息,背后突然“哐当”一声响,陆君倾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身后一個拎着白酒瓶的男人倚在门上,隔着两米,已经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
“当心点!别把我门给撞坏了!”老板娘沒好气骂了一句,把身份证還给江放,“押金一百,住几晚?”
“先住一晚吧。”江放低头掏钱,陆君倾還在门口那醉汉,忽然左臂吃痛,被人撞了一下。
撞他的人沒有一句道歉,大摇大摆走了。是個魁梧的汉子,還叼着烟,一看就不像善茬,陆君倾愤愤瞪着他的背影。
突然那汉子回头,朝他露出一個凶狠的眼神,陆君倾怂地退后一步,抓住江放的胳膊。
江放不悦地回头,陆君倾怯怯地看着他,低声說:“我不想住這裡……”
江放脸色冷下来。信息都登记完了,他凭着修养忍住了发火,“……你确定不住?”
刚刚那一幕,陆君倾回想起早上在那卡车裡,冰冷的水果刀架在脖子上,他拼命摇头。
江放冷哼一声,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了。
“不好意思,不住了。”他朝老板娘說完,抬腿便往外走。
陆君倾追上去解释,“我真的,真的很害怕。”
他心知江放這是真的生气了,跟在他身后也不敢再去拉他的衣服,回想起早上的遭遇,声音都颤抖起来:
“今天刚到這,在镇子外的树林我被人抢劫了。那人拿着刀架在我脖子上……我,我害怕……”
今天一清早,陆君倾本来跟着梁玉鸣到了机场,应该是飞往两千公裡外的闻华市,去和他的生父陆鸿文团聚。
過安检时,梁玉鸣手机不凑巧响了起来,医院裡有個紧急的手术要他回去。
梁玉鸣眉头紧蹙,陆君倾主动道:“爸爸,我自己坐飞机沒問題。”
他从小聪明懂事,而陆鸿文就在那头机场接他,梁玉鸣犹豫了一下,将他拥进怀裡,“乖孩子,爸爸会找時間過去看你。”
梁玉鸣前脚离开,陆君倾后脚就出了机场。
他抱着挎包独自坐在路边发呆,包裡除了一本原本应该用来在飞机上打发時間的侦探小說,還有一张银行卡,和一千元现金。
他既不想去陆家,也不能再回梁家。想起梁玉鸣說他的亲生妈妈是辰溪镇人,陆君倾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会,在长途客运买了一张去临市的大巴车票。
第一次出远门,下了大巴倒换汽车时,他不小心上错了车,结果到了另一個偏僻的镇子。
陆君倾垂头丧气地站在站牌下,从這裡到辰溪镇的车,要两個小时才发一趟!
一辆拖着沙子的小卡车轰隆隆驶過,突然停了下来。车窗裡探出個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打量着他:“是不是要去辰溪镇?”
“十块钱怎么样,顺路捎你一程!”
陆君倾谨慎拒绝。
汉子随即笑了笑,“行吧。错過了我這车,你站這慢慢吹风吧!”
想到還要再等两個小时,陆君倾皱起了眉,“等等!”
他爬上副驾驶,从零钱裡掏出十块钱递给那汉子,然后用包掩着,悄悄打开了手机导航。
一路上相安无事,线路也沒有偏离,眼看着马上就到目的地,陆君倾稍稍安了心。
想到飞机即将落地,陆鸿文沒接到人一定会联系梁玉鸣。陆君倾有些慌乱,将手机关了机。
不一会,路两边的树木越来越茂密,光线暗了下来,卡车穿进一片林子后,中年汉子突然猛地踩下刹车。
“手机和包都交出来!”
陆君倾颠了两下,刚坐稳,一把水果刀已经抵在他脖子上。
当时那一幕,每每回忆起来,他還会忍不住去摸一下脖子,仿佛那冰凉可怕的触感還在。
第一次出远门的乖乖少年哪遇到過這种场合,陆君倾当时心脏砰砰直跳,乖乖把钱交了出去。
那汉子又搜過他的口袋,確認沒有遗漏后,把他赶下了车。哄哄两声引擎声响,卡车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君倾大口喘着气,站在寂静的林子裡好一会才平稳住心跳。他从衣袖裡慢慢掏出藏起来的身份证和银行卡,這是他保住的最后财产。
一個人又走了许久,额头上细汗岑岑时,终于远远望见写着“辰溪镇”三個黑漆大字的古门楼……
陆君倾說完自己被抢的遭遇,江放依然沒有回头,他的声音逐渐带起哭腔:“刚刚看到住在那裡的人看着不像好人,我真的很害怕……哥……”
這一天下来,江放脸再臭,对他却是好的,陆君倾跟他在一起感觉到安全感,倾诉完,一声“哥”顺口地叫了出来。
“不要跟我說你的故事,我不感兴趣。”江放脚步沒停,声音冷冰冰的:“也不要叫我哥,我們沒有任何关系。想睡哪你自己看着办。”
陆君倾咬着唇不敢再吭声,但是不管江放怎么凶他,他心裡认定了江放不会真的不管他。
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他仍然厚着脸皮悄悄跟在江放身后。
江放走得极快,不一会就到了院子们口,田田一家睡得早,窗子裡灯已经都熄灭了。
院子护墙就是土砖围起来的,沒有装门。旺财耳朵灵敏,听到窸窣的动静,机警地“汪汪”叫了起来。
它的窝就在窗台下,脖子被用绳子拴住了,只能站在窗台下干着急。
“嘘——”江放怕吵醒人,快步朝那两只夜明珠般的眼睛走過去,蹲下来摸了摸旺财的头。
旺财认出他,撒娇般地呜咽两声,又安静地躺回了窝裡。
陆君倾跟江放保持着一小段距离,走到院子门口时,江放已经安抚完狗进屋关上了房门。
陆君倾站在院子门口,远远看着那亮着灯的窗,徘徊不前。
旺财察觉到动静,又“汪汪”叫了起来。陆君倾吓得往外退,脚下踩着一块石头,跌在地上。
這下旺财叫得更急了,另一头窗子裡的灯亮了起来。
田田妈披着衣服开门出来,举起手电筒大喊:“什么人?”田田爸也跟出来了,手裡還拿着一把锤头。
刺眼的灯光照過来,陆君倾下意识用手挡了挡。“我,我不是贼……”
旺财帮着主人忙呐喊助威,叫得越发卖力。田田妈大声喝道:“不是贼你偷偷摸摸在我家院子裡做什么?”
江放开门出来,看到趴在地上的陆君倾,脸色变得夜一样的黑。
陆君倾也看到了他,指着江放颤颤巍巍地說:“我,我是来找他的。”
田田妈看向江放,半信半疑地问:“小江啊,你认识他么?”
田田爸手裡還抄着家伙,要是說不认识,半夜三更躲在别人院子裡,這小子估计真得被当成贼揍一顿。
江放无奈点头,“王婶,不好意思,吵到你们了。”
“沒事沒事。”田田妈客气地笑了笑,拉着田田爸回屋。
陆君倾狼狈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江放冷冷看着他,“跟着我做什么?”
陆君倾垂下目光,“我沒有地方可去。”
“那就回家。”江放转身往自己屋裡走。
少年抽噎着,突然哭了出来,“我沒有家了!”
江放脚步一顿,好像心底某個柔软的地方被扎了一下。
少年哭声越来越大,引得旺财又跟着叫了起来。江放转過身来,蹙眉看着他:“能不能去远一点的地方哭?”
陆君倾一怔,這下彻底不报希望了。
他点点头,泪眼婆娑往外走,就听到江放冷冷地說:“哭完了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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