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你那边,我這边,都不容易
小镇大户,以黄谢两家为首,這两家,虽不說是什么百年大族,但扎根竿水镇已经有了四五十年,在小镇上,声名都不小,這次小镇闹鱼妖,更是听說隔壁的紫气镇外来了吃人妖魔,家中有人在郡城那边做官的谢家早早便举家暂时搬到了郡城那边。
离着谢家两條街外的黄家,虽說郡城那边也有些关系,但老太爷却是在這座小镇呆了大半辈子,說要离开,却是怎么都不愿意,家裡的儿孙苦劝无果,也只好就依着老太爷的意思,不過老太爷也不忍心让旁人也陪着自己去遭受不知道何时就会降临的灾祸,也就任由仆从离去,只留下一個陪伴多年的老仆人。
老太爷照例吃過简单饭食之后,要舒服躺着抽一袋烟丝,不過這几日都是小雨连绵的日子,老太爷也就退而求其次,在屋檐下找了把椅子躺下,老仆人伺候在一旁,煮着一壶在小镇這边特产的青茶。
吐着烟圈,闻着茶香的老太爷舒坦开口,“老李,你說就這神仙日子,就算是明儿就死了,也是不是不亏?”
老仆微笑开口,“老太爷,這抽旱烟,喝青茶,在哪儿干不了?非要留在這裡等死,這算怎么回事啊?”
老太爷听着這话,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說道:“只說喝茶,用什么水煮,在何处煮,都是不一样的。”
老仆点点头,“倒是這個道理,在一個地方待久了,明明其实知道什么都看遍了,也看腻了,但還是舍不得走,也不知道是個什么念想,可這莫名其妙的念想,有时候就是给自己寻的死路啊。”
老太爷一怔,有些愣住了,“你這老小子在說什么?”
跟這個老仆,已经相处了数十年,說是主仆,其实会更像老友,既然是老友,那就肯定是性子也都互相了解了,但今天的老仆人,让老太爷很是陌生。
老仆叹了口气,停下手裡的动作,說道:“你啊,一辈子這么多儿孙,都挺孝顺的,可你偏偏对谁都板着一张脸,谁都不喜歡,而我這辈子,收了那么多徒弟,大部分都是穷凶极恶之辈,自然也就对我這個师父沒什么感情,好不容易這有一個徒弟,虽說也是实打实的恶人,但還真把我当成师父看,我還指着他替我送终,谁曾想,還是沒躲過命数啊。”
老太爷跟這老仆朝夕相处不知道多少年,不知道两人說過多少不曾对外人說過的话,但這会儿這老仆开口,說得這些话,他真是一句都沒听懂。
什么徒弟,什么穷凶极恶之辈?
不過最后的送终他倒是听明白了,摆了摆手,笑道:“你都在我黄家做了几十年仆人了,身后事黄家自然会替你料理的,担心個什么劲儿?”
老仆深深看了眼前的老太爷一眼,一直佝偻的身躯,這会儿渐渐挺直,看着眼前這個自己服侍了数十年的老太爷,老仆自顾自走到一侧的椅子上坐下,然后解开头顶发髻,任由自己的一头黑发散落。
平日裡低眉顺眼的老仆人,這会儿明明只是做了這么一個简单动作,却是看着浑然一变,已然不同。
黄老太爷既然活得长久,這眼界和认知,便自然不同,這会儿眼前這老仆人的异常,他哪裡能看不明白,老太爷大喊一声,“无论你是谁,赶紧给我从李和身上下来!”
老仆人笑道:“你這老家伙,笨了一辈子,倒也過了一辈子好日子,這其中道理,谁来才讲得明白?”
随着老仆开口,這座小院的大门已经轰然破碎,小雨裡,一個带刀的白衣少女已经踏入這座小院。
她站在门口,看着屋檐下,一双眸子落在那老仆身上。
老仆看着眼前人,自顾自笑道:“我還以为你杀了我那不成器的徒儿,就要远走离去,怎么,真有些神通不成?還知道我藏在這座偏僻小镇。”
白衣少女沒說话,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下,丢出几颗雪白棋子。
棋子跌落,落到庭院石砖上,发出几道清脆的声音。
老仆感慨道:“也就是我這徒儿了,還记得我這辈子最好用人骨做棋子。”
白衣少女开口道:“玉骨上人?”
這是一位当年逞凶一时,之后销声匿迹的邪道强者,此人最好杀人后以人骨做棋子,死在他手裡的寻常百姓和修士,不知凡几。
他境界不高,但极为擅长躲藏,当年东洲的几座大宗门派遣修士想要将此人一網打尽,但不知道他从何处知道的消息,而后便销声匿迹多年,再不曾出现過。
“你這小女娃知道的還不少,杀了我那徒儿,算是有几分本事,但你這天门境,想要杀了老夫,只怕沒那么容易!”
玉骨上人缓缓站起身,眯起眼看向這個不知出自哪家宗门的白衣少女,但不管如何,既然对方只有一人,他便不至于害怕一個天门境的后辈。
白衣少女沒有說话,只是看了一眼那老太爷,然后往前走了一步,如同山岳前移!
藏匿多年,甘愿做一老仆躲避追杀的玉骨上人有些意外的眯起眼,“女子武夫,怪不得胆气如此之足。”
东洲修士,最难缠者,不外乎武夫二字。
有着其余修士不曾有的坚韧身躯,還有道法为辅,這样的修士,光是听听,就让人觉得麻烦。
不過玉骨上人一步踏過,周遭惨白气机浮现,隐约有鬼影游荡,更有凄惨喊声,“可惜就可惜在胆气太足了,也罢,老夫杀了你,将你做成一副崭新棋子如何?”
白衣少女听着這话,仍旧是沒有說话,只是按着刀柄那只手,已经拔刀出鞘。
一道刀光,撕开雨幕,骤然出现在這天地间。
白衣少女不断前撞,整個人紧紧跟着這道刀光前掠。
若无意外,刀光之后,对面的玉骨上人,就要迎来這個白衣少女的一场不计后果的相撞厮杀。
玉骨上人也有些惊诧于眼前的這個少女的果决,但也只是一瞬间失神而已,這位杀人无数的邪道强者挥动双手,漫天鬼影重重叠起,不断扑向眼前的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刀已出鞘,许多鬼影在刀光之下,纷纷破碎,但顷刻后,是更多的鬼影不断撞来,撕扯眼前的這個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面无表情,只是伸出不曾握刀那只手,直接按住一道鬼影,硬生生将其捏碎,而后整個人不退反进,踏入了那片鬼影之中。
……
……
离着黄家宅子不远的几條街外,就是谢家的宅子。
谢家的宅子要大一些,他们算是后来者,当初扎根之时,還不如黄家,之后家中后辈越发出息,這一代代的谢家主就想着要压黄家一头,因此在历经這数次扩建之后,谢家的宅子,也就越来越大。
不過随着谢家一家子都去郡城那边躲灾祸去之后,這裡便被人鸠占鹊巢,换了主人。
十几個宝祠宗的修士,占据此处,已经有了不少时日。
东边的书房裡,灯火通明,在靠墙的書架上,有着一些谢家不曾带走的藏书。
那张木桌旁,有两张太师椅。
正有两人对坐。
两人年纪都不大,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脸色都看着有些苍白。
“陈师兄,我看那清水河的鱼妖也该让它继续吃人了,咱们早做准备,别让他被那头黑熊妖比下去。”
面容年轻一些的紫衣年轻男子,看向对面的灰袍年轻人,轻声道:“紫气镇那边,已经是人心惶惶了,這趟要是回山,他们定然要被师长们好好赞扬一番的。”
他說话的时候,有些忍不住的羡慕,這次下山做事,那头黑熊妖抢了先机,原本他们觉得,這不见得是個好事儿,但這么些日子過去,之前那边還传来消息,說一切顺利,他们這才后悔起来,那黑熊妖在那边闹出的动静越大,那他们這边,就越是要受轻视,就算是让那條鱼妖之后造成了黑熊妖一样的效果,实际上区别也大,一個是第一,另外一個却是从者,其中区别,不言而喻。
“师弟着什么急?”
陈师兄看了眼前的這個這個师弟一眼,笑着說道:“他们那边闹大了,肯定是要惊动重云山的,要是重云山连這些事情都不管,就還說什么庆州府是他们的地盘?”
“到时候借着那边闹事,咱们這边再干出点大事来,到时候功劳自然便是我們的。”
陈师兄笑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這個道理,很简单,但可惜,很多人都不懂啊。”
对面的师弟一怔,随即大笑起来,“還是陈师兄心中有数,是我多虑了。”
……
……
书房外,某扇窗上,不知何时,已经有一张青色符箓,在這裡微微而动。
而這座大宅子,更是早在许久之前,便开始有宝祠宗的修士,开始不断死去。
大概是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就在這大白天,就会有人潜入這座宅院开始杀人,更沒有人想到的,大概是在這座偏僻小镇,居然有人有能力,甚至是有胆气对他们這些大宗修士动手。
虽說他们从未公布過自己的身份,但至少在他们心裡,已经是這样想的。
所以当那個少年割下好几颗人头之后,才有人后知后觉反应過来。
一座宅院,這才开始活了起来。
“快去禀告陈师兄!”
有宝祠宗修士发现那個提剑少年之后,大喝一声,而后這才跟另外的同门齐齐出手,瞬间,這座宅院裡,顿时有无数的光华齐齐涌出,将那個提剑的少年淹沒。
而书房裡的两個修士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那位师弟当即起身,推开大门,就要出去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刚开门,那道青色符箓,也随即被撕碎,也就是這片刻之后,一道浓郁的剑气,骤然而生,直接朝着书房裡面撞来。
嗤嗤的响声,在此刻,不绝于耳。
那道剑气更是以一個极快的速度便直接撞穿开门的那個师弟身躯,之后更是不停歇,朝着之后的陈师兄撞去。
陈师兄脸色大变,很快便做出反应,一道涟漪在他身前生出,想要阻拦這一剑,但還是晚了一些,甚至于不是晚了一些,即便不晚,他也沒办法拦住這一剑。
那道剑气的锋利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看着扑面而来,奔腾不停的那道恐怖剑气,陈师兄终于明白了些什么,“天门……”
但话還沒說完,他已经被這恐怖的剑气击中,整個人被推着撞碎身后的墙壁,最后跌落在不远处的一個水池裡。
很快,水池便被鲜血染红晕开。
……
……
庭院裡,周迟已经被无数道光华淹沒了身躯,剩下的数位宝祠宗修士都大喜過望,“他不過灵台境,就算是仗着是剑修有些杀力,那又如何,毕竟只有一個人!”
但這话刚刚說出,一道剑光骤然掠起,一柄飞剑,就這么在這无数的光华裡撞了出来,洞穿了一個宝祠宗修士的身躯。
其余宝祠宗修士脸色大变,只觉得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难不成……那個杀进来的剑修,不是玉府境這么简单?
這是现在所有人脑子裡的唯一想法。
可他要是一位天门境的剑修,他又会在之前落在下风?
但不管如何,如今所有人,都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逃!
因为那柄飞剑,掠出之后,很快便已经洞穿了第二個人的眉心,带起一道鲜血的同时,继续朝着远处掠去。
那柄此刻盘旋在半空中的飞剑,对于所有人来說,都像是索命的厉鬼。
宝祠宗修士们纷纷转身,朝着四周散开,沒有一人愿意停留在這裡。
但很显然,与人交手,什么都重要,最重要的,或许還是胆气,若无胸中的那一口气,只怕有死无生。
已经重新出现的周迟站在不远处,操控飞剑,正在默默夺去那些人的性命。
看着一個個人倒下,他面无表情,只是不知道他在此时此刻,是不是在想当初的祁山,那些同门倒下的景象。
只是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水池裡,忽然哗啦一声,一道身影,从水裡跃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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