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秀明走到川居和彦夫妇面前,先鞠了一躬,起身后望着川居低声道:“請你节哀,和彦。”
川居抬起头,脸上不掩惊讶之情。自从這一大帮子人陆续进入屋中,他就一直在注意這边。
他沒想到交流会的同仁竟然都跟着秀明来了。惊讶归惊讶,他還是和妻子躬身无言還了一礼。
川居的妻子就跟同事们传言的一样,是位美丽端庄的人儿。脸上淡薄的脂粉把她的娇艳和哀伤恰到好处的勾勒了出来。
别人的老婆也不好多看,成舟在行礼后,立刻跟在秀明身后向祭坛走去。小毛头拉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死者遗体被放在灵柩中,灵柩的上方是千代子生前的相片。
相片上的女人表情很严肃,看起来比较年轻,不像是五十多岁的妇人。
成舟学着秀明把香上举,正准备弯腰,眼睛不小心从照片上扫過,這一扫,让他的心脏突地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照片上女人的眼睛似乎在死盯着他。他几乎都能从那眼神中读出女人的仇恨和不甘。
她在仇恨什么?不甘什么?成舟心脏一边突突直跳,一边目不斜视地行香礼。同时绝对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在躺在灵柩中、脸上盖有白布的东城千代子遗体上。
成舟行完礼后立刻转身。
“那個躺着的阿姨的喉咙在动哦。”
小孩拉拉成舟的衣角,抬起头“一脸好奇”地說道。不大不小的童音恰巧让全场的人都能清楚地听到。
只要能听懂J国语的人,包括川居夫妇都倒吸一口凉气,一起看向暗红色的灵柩。
“小孩子胡說什么!”等成舟脑中翻译出小孩的那句J国语,想都不想,立刻大声责备。
“可是它真的有动嘛。”小孩不依地噘起嘴。
冷汗从背上溢出,成舟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手脚发抖。因为他似乎看见……灵柩中的女人正慢慢坐起身……
错觉!错觉!這都是错觉!一定是昨天晚上看了J国恐怖片的原因!
“你是不是在害怕?”小孩抬起头,用华夏文小声问。语音是关切的,但勾起的唇角、及狡猾的目光皆說明了他不怀好意。
老子就是害怕怎么样?你看看屋中有几個是不怕碰到鬼的?
“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好害怕的。刚才你肯定看错了。”男人挺起胸膛假装不在意地道。
川居夫妇起身走到灵柩前,川居似在确定母亲遗体的状况。
“对不起,是小孩眼花,一时看错了,昨天晚上不应该让他看恐怖片的,呵呵。”成舟讪笑着向大家赔礼。
小孩注意到成舟的目光一直在试图绕开那具尸体,不由暗中嗤笑了一声。拉拉成舟的衣角,“我想去洗手间。”
“洗手间?呃,好,正好我也想去,我带你一起去。”觉得场面尴尬正在想法子开溜的成舟一听小毛头這么說,立刻赞同了他的意见。
秀明闻言,亲切地向他们指明洗手间的方向。
成舟道谢后,牵着小孩的手匆匆忙忙走出了和室。
身后,川居和彦一直抬头看着他和小孩的背影,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川居家的卫生间和浴室门对门,中间相连的是洗面台和脱衣处。众所周知,洗面台的上方通常会有一面镜子。
“以后你千万不能在别人面前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话,知道嗎?”成舟走到洗面台边,低头警告小孩道。
“可是我真的看见了嘛!如果不說,算不算骗人?”小孩歪头问。
“不算。”男人迅速回以一個干脆的回答。随即打开水龙头,抄水洗了把脸,他需要用冷水让自己冷静冷静。
水滴溅到镜面上。
“你還不去厕所站在這裡干嘛?”成舟感觉到身边有人在看他,以为是小毛头,直起身随意地抹抹脸上水珠,侧头问道。
两步开外,一個脸紫得发黑的女人正站在他身前一眨不眨地狠狠盯着他。
肿/胀充血的面庞上,一对充满憎恨与怨怼的三角眼暴突出眼眶。
哈!成舟脚一软,连忙扶住身边的洗面台。
错觉,這是错觉。
女人的双手直直地垂在身体两侧。
成舟觉得這女人似乎随时随地都会伸出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如果不是刚才看過她的相片,简直无法想象一個称得上端庄的女人竟然能变貌如此。
女人是上吊死的,毫无疑问!
他想离开這裡,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丝毫。就像被什么绑住了一样,意识虽然清楚,却连小指尖也无法翘动一下。
他对這种情况并不陌生,学生时代每当考试前期他一紧张就会产生這种状况,但发生時間大多数都是在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很少有像這种清醒的情况下出现症状,也许根本就沒有過。
成舟试着把全副精神力放到右手的食指上,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知道,只要食指能动一下,他很快就能从這种束缚中解脱。
就在他把全副精神放到右手食指上时,身边的女人慢慢的、慢慢地抬起了左手。
肩膀被扣住。
沒有被实际扣住的感觉,只是看到有一只手正扣在自己肩膀上。
一股凉意袭上心头,就像有人在吸食他的阳气一般,身体从内往外变冷。
女人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就如同影像在实体化。
两具身体都开始微微发抖。女人的眼中射/出贪婪的光芒。
這是怎么回事?我正在被女鬼吸食阳气?還是那個川居和彦的老母?老天爷你开什么玩笑?!
是我前辈子和川居家结了仇還是因为我刚才多看了川居家媳妇两眼?呜……老妈,原谅我,虽然你很高兴我终于有了长进,但你儿子我显然跟J国水土不合,你儿子我就快要玩完了。老妈,让我来世再当你儿子孝顺你吧……撒油拉拉!
“咔啦!”
一圆形物体从默默流泪、准备赴死的成舟脸侧飞過,以一种诡异的线路砸中他身侧的镜面。
镜面裂开。
成舟顿时感觉心头一松,像是缚紧他的绳索从他身上断开了一般,再看身前——川居老母不见了。
“你呆站在這儿干嘛?”洗手间的门被拉开,小毛头站在门口叉着腰神气地问。
圆形物体掉在洗面池内。是一個厕所内用的除味香球。
成舟勉强咧咧嘴,等嘴角抽动的感觉传达到大脑,這才发现身体的感觉已经全部回来。
“你有沒有看见……那個?”男人用手比划自己的前方。
小孩歪头,像是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一咬牙,成舟道:“你有沒有看到川居他妈妈?”
“看见了呀,不就在和室裡躺着嗎?”
“那你有沒有看见她跟进来?”成舟认真地问。
小孩走到他面前,踮起脚仰头仔细地看他。
“嗯……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這個欠扁的被弃儿!大男人捏紧拳头,威胁性地呲出牙齿。
“怎么了?我刚才好像听到什么东西打碎了……啊!镜子!”有人拉开拉门,是闻声而来的秀明。
成舟连忙收起可怕的嘴脸,也转身看向身侧的镜面。
呃!惨!
赫然!镜子正中间出现了蜘蛛網一样拳头大小的裂痕。
這要花多少钱?J国的东西是不是很贵?不会要我赔吧?
臭小鬼,是不是你干的?成舟用眼光逼问小孩。
“爸爸,你看,你把人家的镜子弄坏了。”好天真、好无辜的嫩嫩童音。
成舟還沒有来得及用眼光杀死小鬼,就听秀明轻笑一声开口道:
“沒关系,我想和彦不会生气的。只要人沒受伤就好。”
“這個、這個……不是……”成舟想要解释。
“大人不可以說谎哦。”小孩走到成舟面前,对他甜甜一笑。随即立刻毫不客气地推开他,垫起脚尖,拧开水龙头洗手。
成舟牵着小孩走出洗手间,看到秀明正和川居和彦說些什么,然后就见川居用一种冷厉外加责备的眼神投向他。
成舟顿时觉得身上一阵寒冷,一缩脖子,立刻往還算比较有人间气息的客厅走去。而他手中牵着的小鬼早就吧嗒吧嗒跑向对他招手的南山警官,从他手裡接過什么放进嘴裡。
馋鬼!谁给你吃的谁就是你爸是不是?丢给对他笑嘻嘻的小孩一個鄙视的眼神,成舟重新昂起脑袋。
女人的目光与成舟相接。
初老的女人吊在厨房与客厅相接的门梁上晃荡着。
但她的眼神却一直看着成舟。成舟甚至觉得那個女人在对他阴笑。
成舟做了一個比哭還难看的笑脸。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从来沒有像现在這样跳得欢快過。
他可不可以尖叫啊?
为什么只有他看得见?其他人眼睛都脱窗了嗎?会不会是他的错觉?還是他的眼睛出了問題?如果他真的叫出来,大概会被他们笑死吧?
呃,我才不要被他们笑话……
所以、所以就算川居老娘手抓套头绳努力想把自己的头从绳套裡解放出来,就算她已经从绳套裡解脱,正抓着绳子把脚慢慢接近地面,且正步伐不稳地向他慢慢走来,而且平伸出的两手就快要搭上他的肩膀,他也不能……
“哇啊啊啊——!妈呀!有鬼啊——!”
“扑哧!”小孩被大男人难听至极的惨叫吓得喷出了口中的巧克力。
真是太有面子了。
坐在进山的缆车上,成舟捂住脸,他真的很想哭。
屋中所有人都看着他,每個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惊讶和讽刺。
从某些人的表情中,他几乎能读出他们当时心中在想什么。
看,姓成的又在出丑了!
這家伙也太爱出风头了吧?他就這么想让人注意他?
华夏分公司经销第一部的人怎么会派這种人来?难道他们沒人了嗎?
這家伙真的不是杀人犯嗎?不是說人不可貌相的嗎?
“真是太失礼了,人家的母亲刚去世……”附近的邻人窃窃私语。
川居的脸色难看的可以比美他母亲。就连一向同情他的秀明也用一种“你怎么了”的眼光看着他。
而在他尖叫之后,面前的场景一切恢复了正常。
门梁上什么都沒有,沒有绳套,沒有川居的母亲。他面前站着的是从南山那边跑過来的小毛头。
我要回国!男人在心中大吼。
好像快到终点站了。
好不容易从自我厌恶中稍微爬出来一点的成舟,突然发现今天乘坐缆车的人特别少,少到只有他一人……后面好像還有一位妇人。
奇怪,他记得上车时人還蛮多的。
虽然御岳山发生了两起凶杀案,但游客量似乎并沒有减少多少,不知道是他们胆子大,還是故意来试胆的。
成舟注意到游客中年轻人占了大多数,可现在明明不是假期。這說明他们很可能是故意跑来看凶杀现场的,除此以外也沒有更合理的解释。
刚才還很多的人,到了终点站反而都不见了。如果他沒记错,终点站才应该是下车人最多的地方。
一路上一直在介绍沿途风景的车掌的广播声也沒有了,车内安静地让人发悚。
成舟转头看向窗外,窗外的风景還是那么美丽,只是……
现在应该才下午两点左右,怎么天這么暗?
成舟开始不安,盯着左腕上的手表,只想快点下车。
早知就不一個人先回来了。反正面子裡子都已经丢尽,還在乎那么多干啥。留在那裡,怎么也可以吃那個可恶的川居一顿。反正吃不穷他,听說他老婆家很有钱?
可惜!一时脑子发热,把小孩丢给秀明照顾,自己先乘地铁回来了。
现在后悔已经不管用,成舟瞅瞅自己的电子表,咦?数字怎么不跳了?
车后方有脚步声传来。
可能后面那個妇人也觉得不太对头,准备问问车掌吧。成舟心想。
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
成舟自然而然地抬起头。
“……”原来一個人害怕到极致是叫不出来的。
眼前,川居的母亲正对他微笑,阴森森的微笑。
……他被厉鬼缠身了?
听說冤死鬼才会在死后变为厉鬼,难道川居母亲是被冤枉的?她不是凶手?
不過,看她现在的样子,别說她杀了两個人,哪怕說她杀了两千個人他也信。
“欧巴桑,你好啊……呵呵。”
成舟一点点挪动自己的臀部,妄想逃开千代子的视线。
“给我……”
肿/胀发紫的嘴唇张开,像被沙子打磨過一样的嘶哑声音从裡面发出。死后被硬塞进去的舌头似乎随时随地都会掉出口外。
“给你什么?你要我给你什么?”成舟努力挤出一個自认为非常友善的笑容。
“全都……给我……”千代子伸出双手。
眼看千代子的双手就要搭到他的肩膀上,成舟身体一错,从她手臂下钻過站起。
一步步后退着,他想他大概明白千代子想要什么了。
她想要他的阳气!
在老宅她沒有得逞,所以就跟着追到這裡。這次還有谁能阻止她?
她要我的阳气有什么用?還阳嗎?男人抖着腿想。
“……给……我……!”千代子以不稳定的步伐一步步逼近。
老女人阴森森的双眼死死盯着他,成舟觉得自己就像被眼镜蛇盯上的青蛙,脑中想着要逃开,脚却像在地上生了根,两小腿肚不停打着颤移不开一步。
人呢?人都到哪裡去了?车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