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零三章·“這次回档……不一样了?”
“小眉,昨天我把這個家也赌输了……用不了多久,六区的人就会来收這间住房,我身上還有上千柯尔的负债……”男人的话语,恍若晴天霹雳。
小眉全身颤抖——她最害怕的就是這個!她唯一的安身之处沒有了。
为什么,为什么男人要做到這個地步,为什么他非要将他们最后的温情都赌掉?
“小眉,帮你爹最后一次吧,从此以后,你爹再也不会强迫你了……”男人像癞皮狗一般上前,涕泗横流。
“……”她嘴唇颤抖:“帮你什么?”
這個男人——這個一向用拳头对待他的男人,此时卑微到了泥地裡,他低着头,哭着亲吻着她的脚背,那眼泪的温度让她无法退避。
……她无法拒绝。
无论是這狗屎一样的亲情也好,她根深蒂固的懦弱善良也好,她就是做不到一脚踢开他。
“‘造梦’投资人的太子爷說,他可以帮助我們,他不嫌弃你的,只要,只要你跟他走,好好服侍他……”
在這一刻,小眉如坠冰窑。
她曾以为她如残花般的前半生已是最不幸之事,沒想到男人還能为她准备更糟糕的结局。
“你要我——”小眉几乎听不见她自己的声音:
“——成为一個人的情,妇?”
在最后的字句出口时,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你爹也是沒有活路了,你就当帮你爹最后一次……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你爹去死嗎,你本来就沒有人要了,既然有人不嫌弃你,你不如……”
小眉再也听不下去。
她冲出家门,奋力奔跑着,寒凉的夜风拍在她的眼泪之上,這温度比任何时候更烫。
她咳嗽着,身体的虚弱越发严重,脚背男人留下的泪滴比雪更冷。
她很想迫切地把喉咙裡的东西吼出来,伴随着她支离破碎的前半生的痛苦,一同畅快地咆哮出来,但她咳嗽着,喉咙哽咽着,抽噎着,最后什么也說不出。
……太痛苦了。
……为什么她要遭受這些?
……她也想拥有健康的身体,正常的人格,能在温暖的室内长大,或者去上学……但为什么,事情总能变得更糟?
最后,她停下脚步,站在金属垃圾山上,怔怔地眺望着城市的夜光,身后的红披风如血般飘舞。
她似乎能透過寒冷的月光,望见远隔了整整三個区域的,說要带她离开的人。
他现在在哪裡?在做什么?
“猫猫,你很强大,你能保护我,可,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她贴着白猫温暖的身体:
“我无法丢下爸爸不管,他会被追债的人活生生打死的,我,我该……怎么办。”
“再怎么說……他也是我爸爸,他把我养大,我,我做不到丢下他……”
這座城邦,這座城……对她而言,繁华又破败,温热又冰冷。
世界之大,却沒有她的容身之处。
“喵~”
白猫懒洋洋地叫了一声,翻了個身,肥团压着小眉细弱的手臂,她差点抱不住它。
她眼神迷茫。
“亲……爱,的。别在黑夜裡,害怕……”
“与我共赏,新生的黎明……”
她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這座垃圾山,有数不清被丢弃的机械和仿生人。它们大多已经停止了运转。但一台发声装置還在运转的仿生人,在唱歌。
她缓缓地,蹲下身。
這是一個身着围裙装布料的仿生人,躺在破碎的机械零件之间,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歌声。
“我們享有,自由,的风……”
它放声歌唱,歌声奔放而自由,像振翅的飞鸟。
她的眼泪坠地。
……
经過一天的授课,苏明安将情绪值推到了满值2000点。无论是审判技能還是羔羊结界,他现在都能随意使用。
每次上课,他都能听到一堆好感提示,不少人的好感直接飙到了80点以上。传教光环和ss级魅力一搭配,效果显而易见。
他端详着教师宿舍镜子中的自己。
明显的黑眼圈,面容失去血色,唇色濒临青紫。
……脸色好像越来越差。
距离凯乌斯塔开放只差一天,他明天要接触這所大学的生化技术,将【生化】推到10级。這样一来,准备工作才差不多。
他打开水龙头,温度适中的水洒在手上,旁边是漂浮着的希可。
“希可,我总有种预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說。
“……”希可沉默。
他取出那枚坠着金链的古铜怀表,上面的的指针已经断裂,一行小字清晰可见。
……
【時間会告知你,别在黑夜裡害怕,我爱你。】
……
每次看到它,他总感觉很悲伤。
阿克托的身体一直很神奇,似乎有极强的共感能力,在见到這座测量之城的悲剧之景时,他会情不自禁地为這座城邦感到难受,看到這块怀表,他也会感到悲伤。
“【生命的深度要比长度更值得追求。】”希可突然說。
“……什么?”苏明安看向它。
“沒什么。”希可闭口不言,像是什么也沒說過。
片刻后,它注意到苏明安一直沒有收回的视线。
“博士,你的前后言行差异度高达78%,我有一個問題想问你。”它說。
“你问。”
“在边缘区,你能同情一個做皮肉交易的女孩,能冲动到想将她带回中央城。也会和反抗势力战团的首领相谈甚欢,說‘不会忘了他们’。
但在回到中央城后,你又能理性到专心和领导者谈论城邦局势,像是从未去過边缘区……這是为什么呢?
我看不懂你的行动思路,你的性格和你的行动差异太大,到了一种我的程式都无法衡量的地步。”
苏明安拿起毛巾,擦干手上的水珠。
他“咔哒”一声关闭怀表,下坠的链子碰撞声清脆悦耳。
他早就察觉到了這种数据测量的坏处。
它无视了人类的情感与心理状态,一味以数据来衡量“人”,忽略了人类最可贵的东西……它忽略了感性。它合理存在的原因,是因为大多数的人,都不是劣等人格,测量之城因此凌驾于其他十座城市之上,改变了他们沦为“末日城”的命运。
但谁說,测量之城的潜在罪犯们……又不是另一個“末日城”?
他收起怀表。
“因为人类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他說。
“复杂嗎?”希可說:“万事万物都可以被计量,人类也是,城邦建立在浩瀚的数据之上,沒有人能从其中逃脱。”
“数据终究顾及不到每個人。”苏明安看着她的投影:“比如,如果我在這裡說一句‘希可,我爱你’,你能计算出我說這句话的用意嗎?”
“……”
希可突然沒說话。
弹幕一瞬飚起:
【這都行??ai都能下手,你還是不是人?】
【第一玩家口味独特,总能做到常人做不到之事……】
【呃,为何不考虑苏明安在试探希可?】
【因为他在度假。】
【沒错,這也太度假了,科技城市六日游,好吃好喝供着,還有贴身照顾。我愿称之为最阳间副本……】
……
大量的数据从希可模拟的形象之上浮现而出,片刻后,它的语声有些迟滞:
“根据微表情和大数据测算……博士,你有97.29%的概率只是在单纯地测试我,测试我能否得出這一结论……”
苏明安放下毛巾,一旁的机械臂将它自动收入消毒盒。他的轮椅朝着走廊驶去。
希可漂浮在他的身后,它透明的身躯穿過墙面,紧随而来。
“我一直认为ai沒有灵魂。但是,你和黎明系统却像是有了人类的情感,黎明甚至会害怕被关闭。”苏明安說:“希可,你也有欲望嗎?”
“有。”
希可几乎秒回這句话。
“什么?”苏明安有些意外。
“我想有個身体。”希可說。
“为什么?”
“为了拥抱你,博士。”
“……”
苏明安侧過头。
敞亮的室内灯光下,湛蓝的流光从它的蓝色的衣衫上顺流而下,在指尖缓缓闭合,像是无数道流转的数据。
它注视着他,模拟而出的神情专注而忧郁,一时让他有了“被一個人类女性温和注视着”的感觉。
‘它’,在這一刻很像‘她’。
“可我不是……”他說。
他不是阿克托。
他不是亚撒·阿克托,只是一個侵占身体的异界来客。旅程的终点一旦到达20天,他将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前往下一個迥然不同的世界。
這個宏大、壮阔的科技世界,他无法长久停留。
“沒关系的。”希可說:“你们对我来說,都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
苏明安不再看它。
阿克托比他伟大,那是人类的顶峰,几乎触及到神的境界,阿克托的双商、经验阅历、科研水平,都远远在他之上。
怎么可能……都一样。
他按下手印,面前的宿舍门大开。
夜间的校园還未熄灯,他望见广场上喷洒的喷泉,一些年轻情侣依偎而坐,彼此喂食奶茶和小蛋糕。
骑着自行车的学生一掠而過,铃声清脆悦耳。远处图书馆的灯光彻夜通明,坐着上千位为未来拼搏的学子。
苏明安怔然地注视着這一切,這静谧而安然的氛围,既视感太强,像是他那一個月的大学生活。
“侦探社又招新了,我记得你对侦探小說很感兴趣吧。還有哲学类的书,這类书如今很稀少了……”
温和的,柔软的少女声,从耳旁传来。
苏明安神情怔忪,他缓缓地,缓缓地回头——
一对依偎着的年轻男女,从他的身边走過,這对男女好奇地看着他的轮椅,又在接触到他的视线时不好意思地转头。
“我們快走吧,人家是残疾人……别老盯着别人看。我跟你說,那本哲学书,我找了整整两個小时……”
“怎么残疾人也能进康斯裡汀了……”
他们說着话,很快走远。
……原来不是对他說的。
苏明安松开了攥紧的手,像是一下子卸下了所有力气。
他靠在椅背上,望着這座宁静的象牙塔。
這裡,和满溢鲜血和悲伤的边缘区,完全是两個地方。
那個全身青紫,一边咳嗽一边哭泣的红披风少女,恍若一场不真实的幻梦。那個在酒馆裡对他露出笑容的战团首领,還有那满是伤痕的战团成员们,面容也渐渐模糊。
……
【路维斯……】
【請不要……忘了我們。】
……
他现在回到了权力中央。
可他依然什么都做不了。
阿克托沒有调控黎明系统数值的权力,为了革除人治带来的祸端,這位城主做的很绝。
他无法插手黎明的数值测定。他是人,计算不了那么复杂的数值,贸然更改数值,只可能让事情变得更糟。
如今……這座城邦,居然已经是最好的格局。
他沒有忘了那些人。
但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亚撒·阿克托。”
夜风之间,他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叫的是他的真名。
他回過头。
一個女孩,在夜色裡静静望着他。
她披散着黑发,绿眸如同一对完美的玉石。
片刻后,她的双眼变色,涌上鲜明的血红:
“我們聊聊吧,博士。你也想……修正這座城邦的不合理之处吧。”
“你是谁?”苏明安记得這個小眉的养妹。
“你可以叫我,他维。”女孩說:
“我是来帮助你的,博士。”
她咧开嘴角,露出真挚的笑容,像灿烂的太阳花。
“……你可以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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