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二十五章·“救救我們……”
清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粥的香气。
人们头戴毡帽,身负枪支,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很多人今天都有出城的危险任务。
苏明安在凌晨六点醒来,正巧遇上了一大帮吃早餐的人。
“路维斯,你穿這么少,是不觉得冷嗎?”一個粉头发的女孩,叫丝塔茜。她好奇地盯着一身白大褂的苏明安。
其他人听见动静,纷纷看了過来。
“不冷。”苏明安摇头。
他掠過人们,向外走。
不远处,一名蓝发青年走了過来。隔着热粥的雾气,苏明安和他的视线对上。
“沒想到你也在烽火庇护所,路维斯,我們一起出去吧。”蓝发青年动作自然地搭上苏明安的肩:“走吧。”
苏明安认出了蓝发青年是谁,能做這种勾肩搭背的亲密动作,无外乎是他的几個玩家队友,最有可能的就是路。
他们走出庇护所,外边的黄土路有些凹凸不平,道路宽阔,可供三辆大卡车并行。卡车呼啸而過,挤着全副武装的佣兵。
房屋下挂着一些红灯笼,店面卖着一些小麦种、土豆、盐、糖之类的必需品。
“接下来還差四個队友。”路說:“诺尔他……暂时找不到了,只能找找吕树,山田和露娜。”
“嗯。”
“最近這裡要過节了,好像是叫什么‘福缘节’,大家都在采买。”路說。
他望向街区,這裡的文化和龙国有些相似,福缘节很像春节,街道不少的地方挂着类似灯笼的装饰物,有人在晒咸肉香肠之类的干货。
“那挺巧的,主神世界的時間也快過年了。”苏明安說。
這几天,他看到观众一直在說過年的话题,由于這是人类在世界游戏中的第一次跨年,他们感到非常新奇。
如今苏明安的身边,诺尔被他维入侵,沒有参与凯乌斯塔。吕树不见人影,不知道在凯乌斯塔的哪個角落。玥玥……她作为战团的洛·凯尔斯蒂亚,也不知道在哪裡。
他的“茜伯尔的寻踪罗盘”道具,在一個副本中只能定位三人,现在已经定位了两個人,董安安和霖光,還有一個位置他必须空着,防止意外发生,沒有位置留给队友。
他信任的人,现在一個都不在身边。
“给。”突然,一只手伸来。
苏明安侧头,看见路正温和笑着。路的掌心躺着一枚紫色包装的椭圆形糖果。
“我的妹妹很喜歡你,让我给你带了澳洲的小零食。”路說:“据說,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她要是看到了你吃了她的糖果,一定很开心。”
作为唯一能和观众打成一片的榜前玩家,路被誉为“最不受舆论风波影响”的人物,无论是情商,话术還是亲和力都相当高。
“谢谢。”苏明安說。
他将糖果放进口袋,但沒有吃。他不会,再吃任何人递過来的食物了。
路也不在意,只是举起了——手裡的摄影机。
凯乌斯塔有一些支线任务,完成可以获得贡献值。路接了一個拍摄npc,记录npc行动和事件的支线任务。
“苏明安,你可以在這等我一会嗎?”路說:“我的任务是进行一個采访,很快的。”
“好。”苏明安說。
现在是凯乌斯塔的初期,以收集信息为主。他沒有收到任何系统提示,還沒到重大事件发生的時間点。
他還沒决定好,要如何還原歷史上阿克托的行动。
……他该如何发起黎明之战?
這场长达四十年,争取自由和解放的,被铭刻在史书上的史诗级战争,那群敬仰他如神明的人们——他该如何引领?
路举起了摄像机,朝着一处普通的店面走去。
一家售卖纸花和红灯笼的店面裡,坐着一個头发花白的老奶奶。
她的手很巧,一只只鲜红的千纸鹤和小纸人,被她一双满是厚茧的手叠出。她神情专注,像一個古镇裡的匠人。
苏明安在外面等着,路走了进去,给老奶奶递糖,老奶奶笑着在摄像机前說了几句,又握着路的手连连叮嘱。過了一会,路才走了出来。
“久等了,苏明安。”路說。他的手上提着一盏漂亮的纸灯笼,鲜红的,就像太阳一般。
苏明安对老奶奶的事不感兴趣,沒有過多询问的意思。
他们继续在街道上行走,片刻后,路主动出声:
“那個老奶奶的女儿,之前被神明阵营强制征兵,强制听取神明低语。”
苏明安微微侧头。
路的眼神悠远:
“老奶奶的女儿死于【缺失】病,死前肚子裡還怀着她的外孙。”
“女儿将孩子生了下来,但那個孩子天生也是缺陷的。最终,老奶奶迫不得已,亲手杀死了那個孩子。”
“然后……老奶奶就疯了。”
“她只记得怎么叠纸花,怎么叠千纸鹤,她整日整夜叠各种小玩意。因为這些东西,她以前经常会叠给她怀孕的女儿玩。”
“她只会对给她糖的人有反应,因为女儿怀孕前最喜歡吃糖。所以,她刚刚握着我的手,一直叫我‘女儿,女儿’。”
“我的摄像机,就想记录這样的故事。我是为了揭露神明阵营圣裁所的残暴,才来收集素材。”
“我想走一個‘新闻舆论家’的道路。既然這裡有媒体、有直播,我想在保护当事人安全的前提下,把這些神明阵营做的残暴的事情传递出去。這样,就算不战斗,我的阵营贡献值也不会少。”
苏明安听着,不說话。
路的思路很清晰。
只是,這样一来,路就和神明阵营完全对立。一旦自由阵营战败,路绝对讨不了好。
“——所以,你明白我和你說這些的目的了嗎?”路突然說。
他盯着苏明安,虽然是柔和的眼型,此时却显得坚定。
“嗯。”苏明安說:“你想让我作为亚撒·阿克托,开启黎明之战,不想让我作为路维斯旁观下去了,对嗎?”
這种悲剧的事情,在這种背景下只会越来越多,永无止境。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附身阿克托。”路說:“只能說明,如果有一個人可以拯救這些人,你是最适合的。我……不逼迫你,我只是想让你看见這些事。哪怕你之后選擇继续成为路维斯,我也尊重你。毕竟,你拥有远超时代的机械技术,這足以让你获得不错的贡献值,沒必要走最危险的路。”
“……”苏明安沒說话。
他们走過一间画室,裡面有一些小孩子,正在画纸上涂鸦青山绿水——那是世纪灾变前的景致。
尽管不记得世纪灾变发生了什么,所有人却能隐约记得,那個时代,是一個非常美好的时代。
他们会像秋离一样,对那個时代,有隐秘而真切的向往,尽全力還原那個不为人知的過去。
苏明安收回视线。
他的眼神悠远。
“——快跑,圣裁所的人来了!”
忽然,前方要出城的人们,像逃命似的逃了回来。
听见“圣裁所”三個字,路神情一紧,他拉着苏明安,钻进了一旁的房屋间隙裡。
圣裁所是神明阵营的最大审判机构,是只属于霖光的强大武装力量,能够肆意处决居民。
窄小的墙壁间隙裡,只有一些堆积的木架和炭火。苏明安紧贴着墙面,望着外边的景象。
逃窜的人流中,苏明安望见了一個不慌不忙的身影。
——那是一個行走在钢铁之中的人。
白发的青年走在钢铁所铸的机械中间,俊美无铸的面容透着温暖的血色,却像融入了机械军之中。
白发青年的长袍被风吹起,眼中再无夜晚和苏明安散步时的柔情,面对逃窜的人们,他只說了一句话:
“我怀疑這裡有违抗神明者——去,挨家挨户搜。”
他身后,双目血红的机械军收到命令,窜了出去。
机械军闯入人们的家中,搜查他们家中的物品,一旦有被判定为“渎神”的物品,人就会被拖出去,绑起来。
至于這個具体的判定标准,谁也不知道。這简直像……一场毫无标准的大屠杀,单纯为了减少人口而产生。
人们被押往广场,像一只只等待宰杀的猪羊。而那宛如神明般——裁决人们生命的代行者霖光。他站在高台上,朝着负责行刑的机械军示意。
那双冷淡到了极致的眼裡,含着根本不似人类的感情。
就宛如……测量之城的【黎明系统】一样。
“砰!”
枪声响起,血花溅出。
广场中心,一個居民摇摇晃晃倒下,像一杆被推倒的旗帜。其余的所有人,皆是一抖。他们闭着眼,咬着牙,抱紧身边的人。
……有多少人能幸存?霖光這次又要毫无理由地屠杀多少人?
大多数居住在十一区的人,都是零散的流浪者,沒有统一的集体,他们面对霖光的屠杀,根本无法反抗。
“砰!”
又是一声枪响。
“砰!”
然后又是一声。
敢反抗的人,被霖光强大的“源”制住。他们趴在地上呜咽,被强大的重压榨成了一团血糊。
数名肩佩圣裁所徽章的人站在霖光身后,冷漠地看着這一幕。
鲜血流淌而开。
死去者身上的源,沒有飘向开枪者,而是统一地——灌入到了霖光的手上,像钻入了他的体内。
在霖光的手背越来越亮,亮到一定程度后,他冷淡地看着這群匍匐的羔羊一眼,转身离去。
枪声停了。
除了血泊,广场连一具尸体都沒能留下。只剩下幸存者低低的哭声,和失去亲人者悲戚的嘶吼。
“为什么……”
“为什么世界会变成這样……”
低低的哭声,渗透入這片满是鲜血的大地。
苏明安看着這一幕。
他知道這只是一段重演的歷史。
既然這期间有回归测量之城的休息時間,就說明凯乌斯塔呈现的景象只是虚假的。他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歷史上已经发生的事。
他心绪平静,转头——突然看见不远处中央广场的行刑处,冲天而起的大火。有人在遭受火刑。
行刑台上,燃烧的十字架上,挂着一個被烧成焦糊的人影。
被处刑者已经死去,火焰烧穿了他的躯体,烧化了他的皮肤和骨骼,他挂在架子上,一动不动。
围观的人群中,一個年轻的红发女人捂住孩子的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烧死爸爸!为什么!爸爸做错了什么,不就是……沒有按时完成每日祈祷。为什么我們非要听从那些无法现身的神明……”孩子哭闹。
“嘘——”女人听了,捂住孩子的嘴:“曜文,安静,当心被听到……”
片刻后,她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你的爸爸走了,他去沒有乱流的世界享乐了……”年轻的女人轻声低语:“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好嗎?你可以叫我的名字绯丝,或者叫我绯丝妈妈……”
幼小的孩子哭得脸上一塌糊涂。他的眼中满是不知所措。
他不明白世界为什么要這么残忍地对他,为什么非要把一個活人活生生地烧死。
……就为了所谓的神明嗎?
……神明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偏要聆听他们的低语?
围观的人群注视着這一幕,但无人敢上前安慰。他们麻木地离开此地。
只剩下红发的年轻女人和小孩紧紧相拥,像末日之中再可怜不過的一对母子。
灼烧至几乎铺盖天空的烈火,和那十字架上焦黑的身影,屹立在他们身后,像一杆鲜红色的旗帜。
“……谁来,救救我們。”小孩痛哭流涕。
“求求了。”
“有谁能……救救我們。”
旗帜飘起,融化在漫天血红的日光中,
像与烈火共生。
……
苏明安转身。
火光描摹着他的容颜,映照在他深灰色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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