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风华 第58节 作者:未知 西陵虽然名义上是大唐疆域,但在這片土地上有着从各方来的人们。 作为西陵第一雄城,除了从关内而来的唐人,也有许多从西域诸国而来的商旅,此外在城中不乏兀陀人和图荪人的身影,甚至于遥远东北方渤海国的商旅也有出现。 西域的商人不但会带来许多异域特产与唐人交易,甚至有一些人還会带来西域的美女,当做货品卖给各家乐坊作为舞姬。 西域舞女有着過人的舞蹈天赋,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以及魅惑众生的容颜,让西域舞姬深受达官贵人们的喜歡,不過這些舞姬的身价昂贵,沒有实力的乐坊,很难买下西域舞姬作为乐坊的台柱子。 奉甘府城是西陵第一雄城,而揽月坊是城中第一乐坊,实力雄厚,据說背后有数大门阀世家作为靠山,所以西域商人一旦有舞姬在手,来到奉甘府城,第一時間便会送到揽月坊。 揽月坊若是买下自然更好,若是觉得不够出众,西域商人才会想办法卖给其他的乐坊。 进了揽月坊的西域舞姬,通常也只会在裡面待上三五個月,等客人们觉得有些腻味了,就会有新来的舞姬顶替上来,而原来的舞姬,要么以天价卖给富贾巨商,要么就会被西陵门阀带走,成为私房玩物。 西域舞姬在乐坊是真正的卖艺不卖身,再多银子,也不会陪客共度春宵。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也正因如此,西域舞姬就成了揽月坊日进斗金的保证,也让揽月坊始终屹立于乐坊首位而不动。 秦逍跟着宁志峰从廊下走過,远远看着台上妖艳性感的西域舞姬,心下却也是砰砰直跳,一瞬间,脑中竟是想起小师姑,不知道若是小师姑在這台上扭腰摆臀是否也会吸引這么多人? 這念头刚刚闪過,不自禁打了個喷嚏,心下骇然,暗想难道自己在脑中亵渎小师姑竟然被小师姑感应到? 宁志峰显然对這些太過习惯,一眼也沒看到台上的舞姬,带着秦逍上了二楼,到了最靠左首裡间的一处屋内,刚一进去,便觉裡面十分宽敞,中间摆着一张极大的案几,几人席地而坐,桌上酒菜丰盛,居中而坐的正是宇文承朝。 宁志峰领着秦逍进来时,众人的目光立时都瞧過来,宇文承朝面色泛红,一看便是已经饮了不少,瞧见秦逍,立刻笑着招手道:“王兄弟,快過来,快過来,大伙儿正等着你。” 秦逍向众人一拱手,目光扫過,围桌一圈的几人中,胖鱼、赵毅秦逍自然认得,還有一人昨晚也见過,知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大鹏。 大鹏瘦长脸,皮肤略有些发黑,抬头看了秦逍一眼,点点头,也不多說什么,胖鱼也是向秦逍笑了笑,赵毅倒是热情一些,开口道:“王兄弟,大公子等着你過来,可是给你准备了好酒,今晚不醉不休。” 宁志峰過去在大鹏边上席地坐下,秦逍也過去,在宇文承朝右手边坐了,见到桌上酒倒是喝了不少,不過菜肴却沒动几下,一桌加上自己,共有六人,但却摆着九只酒碗,這桌案极大,围坐十人都不嫌拥挤,所以空出不少地方。 秦逍看在眼裡,心知虽然是在乐坊买醉,但宇文承朝显然不是過来寻欢作乐,多出的那就只碗,自然是当作其他几位兄弟還在。 宇文承朝在长义候府遭受排挤,不受待见,感受不到家人的亲情,是以将感情寄托在兄弟之情上,与胖鱼這些部下称兄道弟相处融洽,此番折损两名亲信,還有一人生死未卜,自然是心情不好。 秦逍刚刚坐下,還沒拿起酒碗,就听外面传来声音道:“大……大公子!”一人畏畏缩缩出现在门前,正是那马公子。 宇文承朝皱起眉头,宁志峰過去在宇文承朝耳边低语几句,宇文承朝脸色更加难看,看了秦逍一眼,這才向马公子招招手,马公子忙躬着身子进了屋裡,赔笑道:“大公子在饮酒?大公子若是不嫌弃,给我個面子,今晚這裡的开销我来請客,我……!” “你是什么东西?”宇文承朝冷冷道:“你有什么面子,老子为何要给你面子?” 马公子额头冷汗如雨,尴尬道:“大公子,是我的错,我……!” “你刚才在乐坊大门外說,這揽月坊不许野狗进来?”宇文承朝盯着马公子的眼睛,目光如刀。 马公子噗通一声,已经跪倒在地,声音发抖:“大公子,我胡說八道,你大人不记小人過,是……是我瞎了眼……!” 秦逍看在眼裡,也不說话,心中却是感叹。 龟城的时候,他与孟子墨面对的是甄煜江這位少公子,心裡对门阀子弟满是厌恶,只是万沒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与宇文家大公子走在一起,而且這位门阀子弟竟然是为了自己对另一名纨绔子弟发难。 “今天我沒心情打你。”宇文承朝寒声道:“不過从今往后,不许你再踏入揽月坊一步,你既然說過野狗不得入内,那么你就沒有资格进来。” 马公子一怔。 這揽月坊是他拥抱青春和梦想的地方,所有的欢乐几乎都在這裡,如果再无法踏进揽月坊,那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现在就给我滚出去,以后莫要让我再见到你,否则见你一次打一次,你可听明白了?”宇文承朝心情本就十分低落,再加上几杯酒下肚,火气正盛。 马公子心知不进揽月坊,自己可能沒了半條命,可是现在若不滚出揽月坊,只怕這條命真的要永远留在這裡。 “還不滚。”赵毅大喝一声。 马公子再不敢多留,慌慌张张爬起身,狼狈而去。 马公子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笑,但宇文承朝等人却都沒有发笑,屋裡先是一阵沉寂,宁志峰却终于拿起酒坛,给秦逍倒上酒,打破沉寂道:“王兄弟,我给你满上,听說昨晚是你救了大公子,大伙儿都很感激,這杯酒我先敬你。” 端起自己的酒碗,仰首一干而尽。 秦逍也端起酒碗,他瞧见下面那些客人都是用酒杯吃酒,但大公子這边一只酒杯都沒有,就是用酒碗大口喝酒,有些尴尬道:“诸位大哥,這一碗酒下去,我只怕就要倒下去了。” “這酒量也是要练的。”赵毅笑道:“以后跟着大公子,就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否则就是娘们。” 宇文承朝却是轻拍了一下秦逍肩头,含笑道:“莫要听他胡說,能喝多少喝多少,慢慢来,不必着急。今晚都不要走,咱们喝個通宵。” 宁志峰也笑道:“王兄弟,大公子都发话了,你就不用怕。酒嘛,慢慢喝,要真是醉了,揽月坊有的是睡觉的地方,你要是喜歡哪個姑娘,只要开口,今晚就可以搂着她睡一宿。” 赵毅忍不住道:“疯子,你以为是個人都和你一样,看到女人就走不动道啊?王兄弟還年轻,可别带坏了他。” “赵毅,你是不是羡慕了?”宁志峰哈哈笑道:“你有老婆孩子,可是我浪子一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可以找女人,但是你若眠花宿柳,回去之后,你老婆不打断你的腿才怪。” “她敢?”赵毅一翻白眼:“你难道不知道,我在家裡說一不二,想干什么,她屁都不敢放一個。” 胖鱼端着酒碗,慢悠悠道:“可是我记得去年某人想要娶個小妾,說是回家商量,第二天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此后再也不提小妾的事儿,不知這又是何故?” 众人顿时都大笑起来,赵毅脸一红,嘟囔道:“是我自己打消了主意,和我家那位沒关系。” “西陵马。” 众人大笑之间,却听得一個声音道:“他们不是突然出现,是早就谋划好。” 众人循声开去,說话的是一直沒有吭声的大鹏。 大鹏从外面看上去是個老实人,进来之后,秦逍也沒听他說一句话,便是其他人大笑之时,他也不苟言笑,显然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這一句话一說,众人的笑声顿时静下来,宁志峰十分乖巧,過去关上了房门,回到位子坐下,才听大鹏道:“那都不是普通的西陵马,是照着官马所配,要找到這批马源,其实并不算太困难。” “应该是出自马场。”胖鱼也肃然道:“能够一次调拨几十匹這样官配的好马,只能出自祁连山下的三大马场。马场都要造册,仔细查找马场的马册,就可以查出那几十匹马出自哪处。” 宁志峰摇头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如果能拿到三大马场的真实马册,自然一目了然,三四十匹马并不是小数目,在马册上当然有记载。只不過……三大马场,另外两家马场在甄家和樊家的手裡,他们不可能将马册交给我們,就算咱们的马场,也一直归孟舅爷管理,马册在孟舅爷手裡,沒有老侯爷的吩咐,他也绝不可能将马册让我們看到。” 第88章 幕后 宇文承朝冷笑一声,道:“马场那边的猫腻,你们并非不清楚,从建立马场的那一天开始,就有两份马册,這阴阳马册一真一假,那份假马册用来应付都护府和朝廷,只有真马册才能弄清楚马场骏马的数量。只不過……就连我,活到现在,也沒有见過真马册。” 宁志峰点头道:“大公子說的不错,老侯爷将马场交给孟舅爷打理,真马册也就在孟舅爷的手中。马场除了每年都要向朝廷进献四百匹良驹,還会私下售卖,每年关内马贩从马场至少也要带走好几百匹。每年新生的马犊子或是因病死去的马匹,甚至跑出马场逃走的,這些账目若非管着马场,外人不可能闹得清楚。” “這些年许多事情老侯爷都丢给孟舅爷和其他人去做,马场的数目,都凭着孟舅爷呈上的马册。”赵毅低声道:“說句不该說的话,孟舅爷呈给老侯爷的马册是真是假,那都不能确定。” 在座几人都是脸色凝重。 秦逍心想宇文承朝這次吃了這么大的亏,以他的性情,当然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图荪人骑着西陵马,是個人都知道這背后有蹊跷,宇文承朝当然不会忍下這口气,也必然会想办法查出幕后的真凶,抓到证据在手,尔后再行发难。 他现在苦闷,除了手底下折损几名弟兄,此外也是因为明知道是有人要对自己下手,自己却沒有证据抓在手中去报复。 “对了,大公子,抓回来的图荪人可交代什么?”胖鱼忽然问道。 宇文承朝道:“我和师父一起审问了他,按他所說,只是听从命令而已。”顿了顿,才继续道:“這帮人是从漠西草原绕道兀陀境内,然后从昆仑外关化整为零来到西陵。” “原来是从西边過来。”胖鱼微微点头。 漠西草原与兀陀人的疆域接壤,双方也会时有冲突,不過并沒有发生大战,无论是兀陀人還是图荪人,都觉得对方物资贫瘠,不值得去拼命,只有唐帝国和西陵物产丰富,那才是值得拼了性命去抢掠的地方。 “他们是漠西草原的小部落,去年在部族争杀之中,這個部族就已经被吞并。”宇文承朝道:“這伙人逃了出来,一直在漠西草原流窜,后来被追杀躲到了兀陀人的地盘。本来他们衣食无着,在兀陀境内也只能劫掠为生,不過因此也被兀陀人追杀。” 大鹏忽然道:“听說這几年图荪杜尔扈部日渐崛起,几年前选出了新族长,此人凶恶如狼却又狡猾如狐,短短几年,在漠南草原吞并了诸多部落。還有传闻說這位新族长是图荪人的天选之子,要一统图荪各部。” “狗屁天选之子。”赵毅嘲笑道:“不過是一群蛮子,当年二十万大军南下,最后還不是化作鸟兽散,一群乌合之众而已。這帮人打不過大唐,就只能自己人杀自己人。” 宇文承朝道:“也不用去管他们如何。這群图荪人在兀陀人的境内劫掠,自然讨不了好,一直被兀陀人追杀。他们的头领忽然得了一笔银子,然后這帮人就分批进了昆仑关,尔后在约定的地点聚集,那俘虏交代,头领告诉他们,入关是因为受雇于人,要取了我的性命,尔后還能有更多的银子拿。不過除了那名首领,其他人并不知道袭杀的目标是谁。” “受雇于人?”宁志峰冷笑道:“能够雇佣一群图荪人卖命,银子自然少不了。” “他们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经潜伏下来,有人给他们提供了马匹和兵器。”宇文承朝此时却很是冷静,缓缓道:“就在昨天,有人告诉了他们头领袭杀的地点和時間,所以昨晚他们便直奔我們杀過来。”冷笑道:“不過上山之后,他们的头领很快就被我射杀,沒了头领,一盘散沙,却又想着完成任务拿到银子,這才不得不追上来。” “银子沒拿到,命都沒了。”赵毅冷笑道:“大公子,那俘虏有沒有供出是谁雇佣他们?” 宇文承朝摇头道:“他确实只是個小喽啰,知道的不多。” “大公子的身份非比寻常。”大鹏道:“而且大公子为人仗义疏财,待人也和善,仇家不多,更不会有什么人花费如此大的力气想要取大公子的性命。” “大鹏說的不错。”胖鱼赞同道:“西陵地面上,想害大公子的人不会太多,敢出手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宁志峰道:“我只是奇怪一件事情。” “什么?” “西陵三郡,流寇也不在少数。”宁志峰道:“虽然当初剿灭了几拨盗寇,但龟缩起来的匪寇少說也還有十几伙,這几年他们有了喘息之机,不少都恢复了元气。当初我們与官府联手剿寇,让那帮孙子不敢露头,他们对咱们自然是恨之入骨。” “疯子,你到底想說什么?”赵毅催道:“說话快一些,咱们說图荪人,你扯到匪寇作甚?别扯不相干的。” 胖鱼瞥了赵毅一眼,道:“自己脑子不灵光,就闭口别說话,听别人說。” 赵毅翻了個白眼,却也沒說什么。 “如果要袭杀大公子,按道理来說,找那些盗寇岂不更方便?”宁志峰故意放慢语速:“那帮人本就对宇文家恨之入骨,就算不给银子,有机会袭杀大公子,他们也可能会出手,如果重金雇佣,那帮狗东西定然会答应。西陵盗寇马术大都不错,而且常年躲在山上,如果真的是他们出手,比图荪人更有把握。” “疯子說得有道理。”胖鱼点头道:“雇佣图荪人,花费的精力要大得多,要从兀陀找到這伙人,等他们来到西陵,還要想办法帮他们隐藏行迹不被人发现,如果直接雇佣盗寇,不但更方便,而且把握更大。” 宇文承朝淡淡笑道:“那只有一個原因。” “大公子是說,如果雇佣盗寇,更容易被查出谁是幕后真凶?”大鹏问道。 宇文承朝道:“西陵盗寇比图荪人狡猾得多,而且更了解西陵的情况。虽然盗寇胆大包天,但要冲着我来,他们還是会考虑一下后果,至少他们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谁雇佣他们。” 众人都是微微颔首。 “一旦袭杀失败,盗寇未必会守口如瓶。”宇文承朝冷笑道:“而且那些盗寇从无信义可言,就算成功了,难保日后不会以此为要挟,继续勒索。”端起酒碗,仰首饮尽,這才放下酒碗道:“相比而言,图荪人倒是信誉好的多,他们拿银子办事,俘虏不知目标是谁,也就证明他们的头领确实很讲究,或者說,那头领也根本不在意是谁雇佣他们,只在意能拿多少银子。” 赵毅握拳道:“所以幕后黑手是担心我們找到证据,能查出他到底是谁,所以才会费尽心思雇佣图荪人来下手。” “如果那些马匹是出自咱们的马场……!”大鹏话說到一半,后面的话却沒有继续說下去。 在场诸人都是微微变色,宇文承朝却显得颇为淡定。 秦逍自始至终并不插话,但几人所言,他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毫无疑问,大鹏沒有将话說完,自然是因为有所顾忌。 他已经知道,宇文承朝在侯府受排挤的直接原因,便是因为琼夫人和宇文少公子受宠,而孟舅爷很可能与琼夫人是兄妹,否则也不会被称为舅爷,即使自己猜错了,這二人并无兄妹关系,但从主人的言辞之中,也完全可以判断孟舅爷和琼夫人是同一阵线。 宇文兄弟之间的争斗,就像所有大户人家子嗣明争暗斗的目的一样,无非是要取得家族的继承权和掌控权。 宇文承朝虽然在這场争斗中已经落于下风,但他毕竟是长子,按照宗族习惯,常理来說宇文承朝拥有继承的资格,也正因如此,琼夫人一派即使占据上风,却也不敢丢以轻心,对宇文承朝必然還是存有敌视之心。 最要紧的是,宇文承朝都从侯府搬出来,由此可见之前双方的争斗着实激烈,互相之间也已经不存在兄弟之谊,只会将对方视为仇敌。 无论谁最终继承了爵位,那么另一人必然会更加凄惨。 也就是說,如果日后有变,被宇文承朝继承爵位,琼夫人和少公子当然不会有好日子過。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