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科举兴家
“吃饭了!”
大伯母林氏在庖厨裡喊道。
于是,一家人放下手中的活儿,去堂屋陈旧的餐桌前坐下,眼巴巴等候着。
饭菜很简单。
粗粮菜窝头,清汤寡水的面汤。
一大盆沒甚油水的炒荠菜,和一大盆凉拌马兰头。
而在這些菜的最中间,放着一大块熏腊肉。
肉质肥美,色泽浓郁,看起来和周围寒酸的菜色格格不入。
崔岘知道,這块肉,是家裡的‘老演员’。
果然。
祖母老崔氏扫了一眼那块腊肉,眼睛裡浮现出追忆:“你们祖父、曾祖父還活着的时候,家裡顿顿鸡鸭鱼肉,好不风光奢侈。”
大伯崔伯山闻言立刻接话:“娘說的对,儿子和弟弟一定努力金榜题名,让娘以后日日都能好吃好喝、穿金戴银。”
大伯母林氏說道:“有娘操持家裡,咱们细水长流,日子過得舒坦。就算不吃這块腊肉,也是村子裡人人都羡慕的呢。”
崔岘爹說道:“儿子小时候跟着我祖父、我爹吃多了肉,现在只想吃点清淡的。”
崔岘娘說道:“儿媳如今孕吐的厉害,瞧见這肉就难受。”
崔璇咽了咽口水,說道:“我……我一点都不馋!”
最后。
由崔家三代长孙,小崔钰板着脸做收尾总结:“這块腊肉,是祖母对我們的期盼与鞭策。請祖母把腊肉收起来,留着以后日日鞭策孙儿上进,以复昔日家族门楣荣光。”
崔岘面无表情:“……”
但凡你们把嘴角的哈喇子擦一擦,我都能信了你们說的鬼话。
呵,一大家子装货!
“好,不愧是我崔氏儿女!有志气!”
听完一家人的话,崔老太太非常欣慰,吩咐林氏:“老大媳妇,把腊肉收起来吧。”
“哎!”
林氏应声,把腊肉熟练端回庖厨。
一大家子這才迫不及待开始吃早食。
崔岘吃的很痛苦。
菜窝头难以下咽,有些卡嗓子。
面汤跟水似的。
炒荠菜热了好几遍,味道很怪。
倒是那凉拌马兰头,清清脆脆的還算爽口。
但身处封建古代农家,能有口饭果腹已是幸事,哪有资格挑剔?
既来之,则安之吧。
饭后。
崔老太太擦了擦嘴,說道:“从明日起往后半月,家裡每日晡食加三枚鸡蛋,老大老二各食一枚,余下一枚全家共食。”
晡食便是晚饭的意思。
崔家日子清贫,平时不见荤腥,连鸡蛋也很少吃。
家裡鸡下的蛋,都拿去换钱了。
可听闻崔老太太這番‘改善伙食’的话,一家人非但沒高兴,气氛反而紧绷起来。
崔岘心中了然。
再過半月,就是大梁王朝三年两次的院试。
大伯、父亲是童生,已经考過县试、府试,下一步便是参加院试考秀才。
那加食的鸡蛋,是崔老太太给即将参加科考的两個儿子滋补身体的。
但——
掐指一算,這已经是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即将要参加的第七次院试了。
前面六次院试皆落榜,九年光阴如流水般蹉跎而過。
崔家也曾富贵過,为何仅小二十年光景,便家道中落,清贫至此?
還不是因为要同时供养着两個读书人呐!
都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可考了這么多年,浪费了這么多钱财,却始终考不中。
到现在家裡日子越過越差,真的還要继续考下去嗎?
两位儿媳妇脸带愁容。
崔仲渊眼神黯淡。
然而面对日日将‘桂榜高中、光复门楣’挂在嘴边的崔老太太,谁都不敢开口提‘不考了’。
大伯崔伯山深吸一口气,颤声道:“多谢娘体恤,這次院试,儿子一定中榜,给娘长脸!”
他都忘记這是自己第几次說类似的话了。
从十年前的踌躇满志,到如今心灰意懒,其中种种,实在心酸。
崔老太太仿佛半点沒察觉到一家人的表情。
她满面笑容殷切:“莫要有压力,好好温书,好好考。前几日你爹给我托梦,說你们兄弟二人,今年必定会中,娘对你俩有信心。”
她口中說着‘莫要有压力’。
可被這样殷切到近乎偏执的目光注视着,崔家老大老二只觉得喘不過来气般窒息。
最后,還是大伯母开口說了句‘相公、小叔该去温书了’。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這才松了口气,各自回房读书。
而老崔氏,林氏,陈氏三個女人,则是去院子裡织麻。
崔岘、崔钰、崔璇三個小的,负责帮忙做点收拢麻线的轻活儿。
农闲的时候,村裡人都会囤些苎麻织成布,或用于自家裁衣裳,或拿去布庄换些银钱。
但苎麻布十分粗糙,属于市面上最便宜的布料。
卖不了几個钱。
对于如今贫困潦倒的崔家来說,可谓杯水车薪。
崔岘不甘囿于贫穷。
但他這具身体才八岁,短時間内很难迅速翻身。
在古代想要脱贫致富、提高社会地位,最有效的办法,肯定是科举走仕途。
但……
想起即将再次参加科考的父亲和大伯,崔岘满心绝望。
至于原因么——
白天過去,夜晚来临。
大伯母林氏结束织麻,做了一顿和早上相同难吃的饭。
一家人匆匆吃完。
崔老太太年纪大了,早早回房歇息。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的屋子裡,先后点燃起油灯。
林氏、陈氏妯娌俩各自回屋,奉婆婆的命令,监督自己相公读书。
林氏在崔伯山旁边手持锥子。
陈氏则是把崔仲渊的头发绑在房梁垂下的麻绳上。
“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曰……”
挑灯夜读的崔仲渊越读越困,哈欠连天,不自觉想要往案上趴。
突然,房梁垂落的绳子猛然收紧,头发狠狠往上扯。
疼的他困意全消,哭嚷道:“曰……哎呦我的娘!疼死我啦!曰……不曰了!我的头发,我的头发要掉光了啊!”
另一间卧房裡。
“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则至于丰。惟太保先周公相宅,越若来三月,惟……惟……我白日裡明明已熟记于心,怎么一到晚上就忘了!”
大伯崔伯山崩溃道:“究竟惟什么,娘子,扎我!快扎我!”
林氏哆嗦着一锥子扎到他大腿上。
大伯疼的脸色扭曲,却兴奋道:“我想起来了,是惟丙午朏!”
林氏颤声道:“惟……不对,扎,扎出血啦。”
大伯闻言低头去看,接着白眼一翻,晕了!
随后是大伯母、崔钰、崔璇的惊呼。
崔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满脸绝望。
脑海中响起的,是上辈子一首非常洗脑的魔性音乐: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大伯、父亲怕是沒指望了。
這科举兴家的重担,還是得他自己来背负啊。
主卧房。
听着裡屋两個儿子有气无力的读书声,崔老太太躺在床上,浑浊苍老的眼睛裡满是哀伤。
二十年了。
相公临死前狰狞嘶哑的声音,仍旧不眠不休在她耳边回荡:
“哪怕倾尽家财,也要让伯山、仲渊读出個名堂,否则我死不瞑目!”
老天爷啊,求您开开眼。
让我們老崔家祖坟冒股青烟,出個文曲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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