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天才妖孽和他的笨蛋大哥们
县衙的叶县令,有幸得高人指点,正激动振奋。
而指点他的那位、目前只有小学学历的高人,此刻将将起床,准备上学。
出门前,老崔氏照旧交代:“钰哥儿,岘哥儿,路上仔细安全。”
“知道啦祖母。”
崔钰、崔岘应声,一同出门。
老崔氏目送两個孙子远去,又回头督促两個儿子:“老大、老二,回房温书。”
崔伯山、崔仲渊立刻苦着脸回了屋。
新家安定了,孙儿上学了。
老崔氏松懈几天后,又开始紧绷起来,照旧盯着儿子读书——
她在计划,如何把两個儿子送进县学。
可惜這并非使些银子就能简单办成的,還得走动关系。
另一边。
崔家兄弟二人,走到伏牛巷口,跟等待他们的裴坚四人汇合。
然后一同赶往族学。
但今日气氛不知为何,格外沉闷。
除了崔岘背着书箱,悠哉哼着小曲儿,姿态轻松惬意。
其余四人包括崔钰在内,都是一副‘如丧考妣’、‘上学如上坟’的表情。
咿?
怎么了這是?
崔岘小心翼翼问道:“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奇怪,昨天不還好好的嘛!
其余五人闻言,互相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睛裡的木然。
算了,天才妖孽注定无法理解学渣们的心酸。
裴坚叹了口气,神情恹恹:“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奥。
崔岘识趣的沒有再问。
果不其然,等到了族学后,他顿时知道了。
课堂上。
吴清澜表情冷峻,手持戒尺:“除刚入学的崔岘外,其余人先后来背诵昨日教习的《国策》《三传》篇內容。背诵后回答一個相关內容的問題,且答案要引自《论语》。”
嘶!
听到這话,学堂裡所有人齐齐倒抽冷气。
不是說只需背诵嗎?
怎么還有临时考教题!
要求還如此惊悚严苛。
题目出自《国策》《三传》,答案出自《论语》,這是不同的三個科目书籍。
且不說《论语》那般多篇幅。
《三传》指的是《春秋》三传,即:《左传》《公羊传》《穀梁传》,是对《春秋》的注释和阐发。
《国策》即《战国策》,主要记载战国时期,纵横家的策略和言论。
而《论语》是儒家经典。
所以,這是要让学子们经史互参,两相辩证啊!
一位学子愤愤站起来,抱怨道:“夫子,昨日明明說只需背诵,今日为何還要回答問題?”
看到這一幕,裴坚脸色一白,心中把此人怒骂上一万遍。
因为這位站起来和夫子顶嘴的学子,就坐在裴坚的前面。
上過学的都知道。
当一位学子和夫子顶嘴,或者被挑到回答問題以后,答不上来。
那么此人的前后左右全得跟着遭殃。
妥妥的‘课堂连坐诛同窗’罪名。
果然。
吴清澜看向站起来那位学子,冷冷道:“不敬师长,扣一分。既然你站起来了,那就从你开始背诵吧。”
那学子脸色一僵,支支吾吾背不上来。
好嘛!
你连背诵都不会,還敢质疑夫子另行提问問題?
吴清澜当即道:“现在,站着开始自行心中背诵。直到会背,方可放饭。后桌,站起来。”
裴坚生无可恋的站起来,磕磕巴巴背诵:“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
這是《战国策·齐策一》中经典的,邹忌讽齐王纳谏。
当然需要背诵的远远不止這一段。
好在,裴坚虽错了几個字,最后终究是勉强背诵完了。
沒等他松一口气。
就听吴夫子问道:“纵横家言‘势’,《国策》中‘势’可借何物喻之?”
啊?
裴坚大脑登时一片空白。
尤其是被吴夫子神情冷漠的盯着,他额头开始冒汗,却一点思路也无。
這明明是一道只涵盖《国策》的题。
但刁钻就刁钻在,他必须要用《论语》来答!
裴坚也是好胆,想不出来,直接干脆放弃:“学生不知。”
“站着吧。左边,继续。”
李鹤聿脸色苍白的站了起来。
他比裴坚好点,至少书背的還算顺利,但也仍旧答不上来。
不止他俩。
全课堂的人,一個個先后站起来,最多也就是会背诵,不理解意思。
這就是人们经常說的: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只懂读死书,有什么用?
瞧着满课堂学生都垂头丧气站着,吴清澜气的脸色涨红:“愚不可及!简直愚不可及!答案昨日为师已经险些沒喂到你们嘴裡,今日竟一個人都答不上来!”
“气煞我也!今日答不上来這道题,你们都别放饭了!”
啊?
学子们闻言神情发紧,同时暗中腹诽。
這道题,昨日明明沒說過,怎么就‘险些喂到嘴裡’了呢?
一片安静中。
听到‘大家都别放饭’的崔岘无奈叹气。
他可不想挨饿啊!
于是,崔岘也站起来:“夫子,您還未曾让学生背诵。”
他是新入学的,跟其余学子进度不一样,夫子昨日单独留给他的背诵內容是《论语》为政篇。
甚至为了教导崔岘,吴清澜還带领全课堂学子,一起读了为政篇。
所以但凡在座的学子动点脑子,便该想到,這道题,答案就藏在为政篇裡啊!
见崔岘主动站起来,吴夫子一愣,随后轻咳一声:“那你背诵吧。”
他是故意漏掉崔岘的,怕這孩子刚来,沒进入状态,不会背。
结果這孩子诚实,自己站了起来。
接着。
便听崔岘清脆的声音响起。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他口齿清晰,断句抑扬顿挫令人舒适,背诵的一字不差。
整個课堂学子人人瞠目。
不是,昨日夫子也就带着他读了一遍而已。
而且崔岘還早早下学归家。
今日這就会了?
吴夫子面带惊喜,毫不吝惜赞叹道:“大善,快坐下吧,站着累。”
其余站着的学子:?
不曾想,崔岘却并未坐下,而是道:“启禀夫子,方才那道题,学生想尝试着解答一番。”
啊?
這下,连裴坚等人都纷纷侧目。
你只会背诵为政篇,昨日吴夫子讲的《国策》《三传》也就是跟着听了一部分。
這要如何作答?
唯有吴清澜心中一动,期待道:“哦?那你来解答,且大胆說,說错了也无妨的。”
崔岘笑道:“夫子问問題之前,說答案只能引用《论语》。昨日特地带领我們读了《为政篇》,所以学生斗胆猜测,這道問題的答案,就在为政篇裡。”
吴清澜频频点头,目露赞叹。
這便是夫子为何会喜歡好学生的原因呐!
一点就通!
就听崔岘继续道:“昨日,学生听夫子教诲,张仪說秦以‘连横’破纵,譬如决堤导流,借诸侯相争之势成秦业。”
“可见势如激水漂石。”
“然为政篇有言,子曰:君子不器。”
“故,真势在民心向背,非仅兵戈尔。”
此话說完,满堂俱静。
原来……還可以這样解读?
吴清澜更是忍不住抚掌夸赞:“說的好!好一個,真势在民心向背,非仅兵戈尔!”
夸赞完以后。
吴夫子突然反应過来,震惊看向崔岘:“可为师昨日并未教导你为政篇的释义,只带你读了一遍啊。”
崔岘眨眨眼:“学生自己读了,便隐约理解其意思。本来只是隐约模糊理解,一早醒来,忽想起昨日夫子教导的《国策》。”
“两相辩证,互相呼应,便自行懂了。”
什、什么?
听到這话,满学堂学子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合理嗎?
众人神情呆滞瞠目的看向崔岘,只觉得在看一個‘妖孽’。
而吴清澜则是怔怔看着崔岘良久,随后竟当众感动到落泪,激动颤声道:“天才!天生的读书种子啊!”
“上苍待我吴清澜不薄,竟分发给我一個如此灵气十足的仕林奇才做学生!”
是的,灵气十足!
别人只会读死书。
但他轻易可以举一反三,互相辩证,经史结合!
這道题看似不难。
但实际背后隐藏的,是一個八岁稚童用自己的七巧玲珑心,将儒家伦理,和政治权谋解读的淋漓尽致!
這如何不让吴清澜惊艳,甚至激动到落泪?
更值得侧目的是。
崔岘還会作诗,還能写一手飘逸好字!
說是文曲星下凡都不为過。
看着课堂上侃侃而谈,笑容自信的崔岘,吴清澜在心中震撼的想:他才八岁。
八岁啊!
這孩子,未来必定青云扶摇直上!
正当吴清澜如宝贝疙瘩般看着崔岘,激动到几乎快要昏過去的时候。
便听一位学子弱弱道:“夫子,既然崔岘回答出了問題,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放饭了?”
吴清澜脸色骤然一变,怒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们是饭桶嗎?给老夫继续背诵!”
众学子:“……”
于是這一天。
写字练笔的时候。
其余学子把字帖递上去,吴清澜暴怒:“写的是什么,你自己看看写的這是什么?它认识老夫,老夫都认不出它!回去重写!”
崔岘把字帖递上去。
吴清澜笑的满脸褶子,双眼放光,抚掌大笑:“善!大善!奖赏票一,不,奖赏票两张!”
到了饭点。
其余学子饿的眼前发晕。
吴清澜带崔岘去吃饭:“我們且早些去,晚了饭菜就凉了。”
再然后。
“崔岘今日回答問題,记录在册,加一分。”
“崔岘背诵完子路篇,奖赏票一张。”
“崔岘……加一分……”
“崔岘……奖赏票……”
一整天下来,满课堂学子们神情已经麻木了。
這個奖罚制度是不是有些多余?
干脆把分和赏票全都直接给他吧!
到了放学時間。
崔岘把一叠厚厚的赏票塞进书箱,然后站起来,冲四位大哥笑道:“大哥,三位兄长,我先回家啦。”
在四人眼巴巴的注视下,在全课堂学子艳羡的目光中,崔岘早早放学。
裴坚饿的两眼发昏:“咿?我怎么觉得,岘弟变成一只大鸡腿了呢?”
李鹤聿写字写到崩溃:“怎么才能写出来吴老头认识的字呢?”
庄瑾羡慕的眼睛发直:“我也好想放学啊。”
高奇则是在想崔岘书箱裡那一沓赏票:“你们說我借一张岘弟的赏票,明日能抵一顿毒打嗎?吴老头下手黑的很!”
說罢。
笨蛋四人组憔悴互相对视,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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