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比赛完之后,大家都放松了不少,但何厝的状态似乎并沒有因为暂时告一段落的比赛而有所缓解。
過去发生的种种回忆如浮光掠影般在脑海中穿插闪现,接连数日的噩梦让何厝睡得极不安稳。
晚上,他又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父亲的殴打,母亲的哭声,邻居的指责,各种声音嘈杂在一起。不管他如何拼命地往前跑,耳边依然充斥着那些声音。
不知道跑了有多久,突然,眼前画面一转,他回到了何父出事那天,他站在天台上,周围人影密布。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在梦裡,即使看不见他们的脸,他却仍能够分辨出谁是谁。
最后,梦境在何父坠楼那一幕停止,他沒有被李爸爸拉住,他趴在围栏旁边眼睁睁看着何父下坠,然后忽然之间,何父的手嚯地变得老长,嘴裡大喊着:“小厝,救救我。”
然后,還未等何厝来得及惊讶,就被拖了下去。
明明是梦中,可那种失重感却比现实来的更强烈更真实,何厝恍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他這样掉下去,真的会死。
可是,他不想死,他想活着,他的十九岁那年的心愿還沒有达成,他還不能死。于是,他开始疯狂挣扎,想从何父的桎梏中解脱。
可就在他快要成功的下一秒,他又遁入一片黑暗之中,梦中的世界开始坍塌,人和声音渐渐离他远去。像是跌入一個深不见底的幽谷,他不停地往下落,如同陷入了无限的循环,沒有尽头。
感觉過了好长時間,他才终于在无边黑暗中窥见了一個光点。他疯狂地朝着那处奔跑。片刻后,眼前的视野变得开阔,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风信花花海,在花海深处,是一间小木屋。
冥冥之中,何厝总感觉小木屋那裡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自己,他双脚不受控制的往那边走去。他隐约听见有一個声音在叫着自己,一遍又一遍。
“小厝……小厝……我的孩子……”
渐行渐近,他看清楚了站在小木屋前的女人。
那個女人跟何厝记忆中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面容姣好,唇红齿白,于万千花朵中绽放着,宛如一個翩翩少女。
她面带微笑,看着何厝停在几米开外,然后她怀抱一束风信花朝他慢慢走近,张开双臂拥抱住他。
何厝身形微微一顿。
“小厝……我的孩子……好久不见……”
女人每說几個字,就要停顿好一会儿,似在思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這裡,他清楚地知道這只是梦境,眼前這個女人也并非他的母亲,但他還是克制不住自己,伸出双臂回抱住眼前這個女人。
這個怀抱太温暖了,是孩童时代母亲的味道。
他已经很久沒有感受過了。
他贪恋這個味道,但也讨厌這個味道。
這种纠结的心情源自于他对母爱的眷恋,也有对何母离开自己的怨恨。
片刻后,女人后退一步,转而去牵何厝的手。
她依旧笑着,說:“我們走吧。”
何厝反应了几秒,盯着相握的两只手,问:“去哪?”
女人說:“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何厝迟疑着。
女人见他不动,问他:“怎么了?”
何厝迟缓地摇摇头。
他总感觉哪裡不对劲,他想拒绝她,但他說不出来,就像是被人用胶水黏住了一样。
沒一会儿,女人见他丝毫不动,开始急了,她强行拉着何厝往前。
刚走出几步,身后突然出现一個何厝再熟悉不過的声音。
她问:“小孩儿,你要去哪儿?”
何厝看了看身边的女人,神情一下变得茫然,“我,不知道。”
看着凭空出现的李希冉,女人眼裡闪過一丝慌乱,她抓紧何厝的手问他:“小厝,她是谁啊?”
“我……”何厝停顿了一下,“是我喜歡的人。”
话音未落,天气骤变。层层乌云从天际压来,天空开始电闪雷鸣。
李希冉朝何厝伸出手,說:“走了,我們回去吧,你的队友们還在等你,我也在等你。”
对了,他還有队友,他现在不应该在這裡,他们刚才在庆功,今天是他的生日,他们還给自己准备了礼物……
何厝使劲挣脱开女人的钳制,朝李希冉走去。
女人伸手想要抓住何厝,他却视而不见,她在他身后不甘心地大喊:“小厝,你快回来,你别去,你不能抛下我,不可以……”
但不管她怎么叫喊,何厝一次也沒有回头,径直走到李希冉面前。正当他想牵住李希冉的手时,他感到胸口一痛。
猛然被人惊醒,梦中的那种不真实感仍留有后劲,何厝盯着天花板怔愣了许久,才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处。
抬起右手覆上双眼,何厝闭目凝神,不由地回想起方才梦裡最后一個片段,怅然若失之感陡生。
他扒开罪魁祸首林安的手,侧身看了眼手机上的時間,睡意全无。心情有些烦闷,何厝索性穿上衣服,去了天台。
—
【我把月亮戳到天上/天就是我的/我把脚踩入地裡/地就是我的/我亲吻你/你就是我的《印》】
视线相对那一瞬,两人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讶之色。
气氛略显尴尬,在李希冉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转身回去的时候,何厝已经默默把空位给她挪出来了。
见状,她只好走過去坐下,边道:“好巧,你也失眠?”
何厝低声应道:“嗯。”
之后,两人陷入了一片沉默。
這似乎已经成了他们日常相处的固定模式,每次都是,說不到三两句就会陷入這种相对无言的局面。
两個人各怀心思坐了半天。
何厝几次想开口问李希冉,先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每次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截住。
隐约中,他觉得,或许那只是她给自己开的一個玩笑话,不必当真。可他侥幸心理作祟,想着万一又是真的呢。如果他不问的话,可能就白白浪费掉一個机会。
纠结到最后,何厝還是鼓足了勇气,开口道:“冉姐……”
“嗯?”
“就ktv的时候,你跟我說的那句话,我可以当真嗎?”
“哪句……?”话說一半,李希冉突然明白他指的是那句话了。
李希冉感觉自己已经快无地自容了,恨不得找個地洞钻进去。她心裡在流泪:果然,就应该转身就走的啊。
挣扎几秒,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說:“可以。”
一個决定需要前期做足的心理准备,但李希冉显然并沒有准备好。如陈末先前所言,她是一個胆小鬼,她把爱情看得太透彻,所以才更不愿意去尝试,去开始。
不過,胆小鬼也有不胆小的一天。
唯唯诺诺可不是李希冉的风格。她始终认为,与其自己苦苦挣扎犹豫不决,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一不做二不休。
“喂,小孩儿。”
李希冉主动靠近何厝,炽热的鼻息喷洒在耳廓,撩拨着何厝的心弦,耳根霎時間烧的通红。前天比赛拿冠军的时候他都沒這么大反应。
她突如其来的行为让何厝不知所措。他脸颊滚烫,却仍不忘抗议,“都說了别老叫我小孩儿。”可奈何他那份不满却难以压住内心的惊喜,略显急促的呼吸,以及频率過快的心跳出卖了他。
李希冉才不管他說了什么,自顾自地继续說着:“小孩儿,我們在一起试试吧。”
此话一出,這段時間无处安放的烦闷情绪与无端的思念总算是有了着落,李希冉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沒有经历過惊心动魄的恋爱经历,且一直以来,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都是平平淡淡的,像平静无波的湖面,此刻却因为她简短的一句话,在何厝心间漾起了阵阵涟漪。
李希冉需要的,并不是双方爱的死去活来的轰轰烈烈的爱情,相反,那种忙碌平淡,却偶尔掺杂了几许甜蜜的恋爱日常才是她最中意的。
而何厝恰逢其时的出现便是一個契机。
对李希冉来說,承认自己喜歡一個人,往往比喜歡上一個人更难。不過好在她有陈末时不时的提点,她觉悟得還不算晚。
见他半晌沒反应,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完了,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
再简单不過的几個字连成的一句话,带给何厝的却是一记猛击,敲得他晕头转向,找不着北。大脑宕机了好一会儿,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李希冉,眼裡闪着微光,心脏在胸腔怦怦作响。
何厝做梦都在想自己的感情会有得到回应的一天。
从他意识到自己喜歡上李希冉那天起,他就已经深深地一头扎了进去。直到现在,此时此刻,他仍旧不可救药地认为,李希冉的出现是他少年时期不幸中的万幸,是上帝可怜他,所以才将她送到自己身边,让他不至于在泥潭中陷落,让他重新感知人间温暖,体会爱情的甘甜。
他对她的感情,像干渴的旅人意图饮鸩止渴,像寻光的飞蛾扑向烛火,甘之如饴,亦无可救药。
回過神后,何厝生怕李希冉反悔似的,忙不迭回道:“好。”
尽管他极力克制着,但李希冉還是能察觉到他话语间的欣喜与欢愉。
好巧,她也甚慰。
或许這就是成年人之间的爱情吧,恰好你来,刚好我在。
說起来,李希冉還是第一次干這种事,难免有些紧张,她缓了好一会儿,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
重新抬头看向何厝,李希冉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起。
与何厝的目光对上,两人相视一笑
李希冉的自我认知十分不到位,不然她不会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杀伤力有多大,不然她也不会笑得如此明艳,用笑靥如花来形容,一点都不为過。甚至在何厝心裡,她比那些俗不可堪的花要美上千百倍。
何厝晃了神,良久,他直视上李希冉的眼睛,试探性地发问:“我可以,亲你嗎?”
李希冉一愣,“啊?”随即红了脸。
哪有亲人還要提前问的,這也太纯情了吧!
等不到回答,這次,何厝不再等了,微微探過身去,用实际行动堵住了她的嘴。
独属于何厝的气息扑面而来,动作带着几分霸道与强势,李希冉懵了一瞬,然后闭上眼睛,默默承受他炙热而又虔诚的吻。
唇瓣相贴,一触即分。
他在她的唇上烙下了一個印记,从此,他便是她的了。
看似短暂的亲吻,時間却被无限拉长……等李希冉回過神来时,竟還有几分意犹未尽。
初吻往往都是带着几分青涩的,但总体来說,這次她的体验還算不错。
吻毕,何厝咽了咽口水,直视李希冉的眼睛,再次郑重其事地向她告白:“冉姐,我喜歡你。”
李希冉莞尔一笑,轻声应道:“嗯,我知道。”
恰逢此时,微风忽起,风裡夹杂着几分湿气与凉意,吹散了身上的燥气,却吹不散人心中的那份炽热。
两人的距离在无意之间拉近,不知道何时,他们依偎在一起,在同一片星空下,赏同一轮缺月,思绪各异。
—
李希冉记起,先前陈末說的,自己生日时,何厝准备了礼物,但不知道为何最后并沒有送出手。
李希冉并不喜歡收礼,因为收到的礼物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以相同的形式送還对方。這是人与人之间的人情世故。但现在,她对何厝准备的那份礼物充满了好奇心。
于是她微微侧头,在何厝耳边半是开玩笑地低声问:“你的礼物有了,那我的礼物呢?”
“啊?”何厝不明所以,“什么礼物?”
“我之前的生日礼物啊?”
何厝了然,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嗯……”
李希冉期待着他的下文,谁料,他又突然不說了。
她并未刨根问底,反而状似无意地說:“听小末說,我之前生日,你還给我准备了?”言罢,她扼腕叹息,“哎,好可惜啊。”
何厝抿唇不语。他不知道她口中的可惜,是因为沒有收到那份礼物,還是……因为其他。
正当他神游之际,李希冉好奇地问:“你准备是什么?”
何厝一顿,随即沉吟道:“沒什么,一幅画而已,你要是還要,回去之后我就给你。”
他原以为那幅画会被他放在角落裡生灰,却不曾想到最后,他会以另一种方式送到李希冉手中。
“真的啊?”李希冉调侃,“那我是不是应该假装推拒一下?”
何厝突然笑了,话语却是极为认真,“不应该,欣然接受就好,因为那本来就准备给你的。”
除了她,他找不到,也不愿意将它送给别人。
李希冉倏地回想起了他送羊驼那一次,也是這般的态度坚定。
何厝是個行动派,回去之后便将画送過去了。
李希冉怎么也沒想到,何厝口中的“一幅画而已”,竟然是她最喜歡的画家的作品。
半年前,她在他的画展上见過這幅画,她還记得自己当时就站在這幅画的面前感叹:“這幅画要是我的该多好。”
不想,一语成谶。如今,這画真的是她的了。
這幅画的价格她是知道的。不贵,但也绝对不便宜。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幅画的?”她问何厝。
“我不知道。”何厝实话实說,“只是感觉你会喜歡,就买了。”
還真是一点都不会讨女生欢心呢。
不過,李希冉就喜歡他這种性格。
她冲他一笑,說:“谢谢,我很喜歡。”
“你喜歡就好。”
见她对這份礼物爱不释手,何厝眉心舒展,先前的所有不安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