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辞声(3)
都是感冒。
最近流感多发,头疼发热咳嗽的人有点多。
金玲在给他们抓药,一粒一粒放得很认真。
“叶医生。”
病人都是县裡的,以前也来過,都认识,看到叶辞声,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叶辞声点头,让他们坐,自己去裡边室内换了件干净的白大褂,戴了口罩洗了手出来。
金玲身上也穿着白大褂,這是叶辞声之前要求的,但她沒戴口罩,叶辞声拿了個给她,“最近流感高发,小心被感染了。”
金玲微顿,看了他一眼,接過口罩戴在脸上,站在药柜前边,继续拿药瓶抓药。
她不会给人把脉,只学会了一些药的药性,以及知道简单的普通感冒抓什么药。
严重点的,都在等叶辞声。
叶辞声坐在外面的桌子前,让他们排队一個一個過来把脉听诊,给他们开药方。
他這裡中西医都管,還做一些简单的小手术。
等病人全都看完离开,外面天都已经黑了。
金玲還在药柜那边,检查着药柜裡装药的瓶瓶罐罐,把快沒有的全都用平板电脑记录下来。
放在平时,她已经喊着累,喊着要关门吃饭了。
可今天,自他出去之后回来,她就变得很沉默。
此时依旧一言不发,不說关门,也不說吃饭的事。
叶辞声走過去,温声问她:“今晚吃什么?”
金玲跟沒听见一样,继续摆弄着手裡药瓶。
叶辞声又走近了点,声音也微微放大:“金玲?”
“啊?哦。”金玲被吓到了一样打了個激灵,“怎么了?”
叶辞声微顿:“你……”
“我還沒做饭。”金玲才反应過来一样,放下手裡的药瓶,就往后院厨房跑去。
叶辞声微蹙眉,觉得从下午他回来开始,金玲就有些不对,她今天变得格外的沉默。
但抓药的时候又很认真,沒有一個错的。
此时已经沒病人了,应该也不会再来了,叶辞声去后院换了衣服,看着厨房裡有些着急,变得手忙脚乱在剁鸡的金玲,走過去。
“别做了。”叶辞声拦住她,“我們出去吃。”
“出去吃?”金玲抬头,瞥了他一眼,哼道:“叶医生的钱都拿去做慈善了,還有钱下馆子啊?”
叶辞声微顿:“你在为下午的事生气?”
金玲:“我哪敢啊。”
“……”叶辞声轻叹:“那個阿婆家裡不容易,她……”
“他丈夫工地干活出意外死了,女儿出车祸断了一條腿和胳膊,如今母女两個相依为命,年纪大了,靠家裡的菜园鸡鸭为生,很不容易,我們不该要她的东西。”
金玲接過他的话,替他說完了他要說的,沒好气:“那你也不能就为了别人自己不吃饭吧,你不收钱,也不要這些不值钱的,除了想占你便宜的,谁還好意思找你啊?”
她看起来又恢复了活泼,跟之前沒什么两样。
“我還有积蓄和副业,下一顿馆子還是有的。”叶辞声抽出她手裡剁鸡的菜刀,“這么晚了,不做了,走吧,出去吃。”
金玲還想說什么,顿了顿,又忍住了。
小镇上有條街,晚上的时候会有卖小吃的,還有烧烤,這会七点多還沒有收摊。
两人出了诊所,叶辞声刚把诊所的卷帘门拉下来锁上,一辆白色轿车飞驶過来停在路边。
“叶医生!”车上的人一边下车一边借着路灯光芒大喊像是要离开的叶辞声,有些慌乱地打开后车座的门:“叶医生你救救我女儿!”
他从后座抱出来一個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的胳膊上,被一根小细铁棍贯穿了,血已经把衣服都染红了。
两個大人恐慌无措,急得都要哭出来了,被抱着的小女孩反而看起来沒那么害怕,也可能是哭累了,两只眼睛红肿,脸色苍白。
“金玲,快去准备手术。”叶辞声急忙打开门。
金玲看了眼小女孩,飞快开灯上楼准备手术室。
县裡医院并不远,但自叶辞声在這裡开诊所,大家知道他医术很高后,有什么病几乎都会下意识找他,這是对他的信任。
“你们先上楼。”叶辞声跟小女孩爸妈說了一句,自己飞快地去消毒换衣服。
“她跟一群小孩在外面玩,从石头堆上摔了下去,晚上灯不亮,就被這棍子扎穿了……”
小女孩妈妈慌乱无措:“叶医生她不会有事吧?”
“只是刺穿了肉,沒伤到骨头,及时取出来就不会有大問題。”叶辞声看了眼伤口,接過小女孩大跨步往无菌手术室去。
金玲换上白大褂,已经把手术工具等准备好了。
叶辞声操刀给小女孩手术,金玲给他递工具。
只是臂伤,不影响生命危险。
一個小时后,手术完成,叶辞声给小女孩把伤口缝合得很细致,這样以后不会落疤。
叶辞声跟小女孩父母說:“今晚就住在這裡吧。”
這個诊所的二楼除了手术室,還有六七個空房间的,有两個是给病人输液用的,有人病情严重的话,也可以住在這裡接受观察。
小女孩打了麻药,已经睡了,她爸妈都在這裡陪她。
已经晚上快九点了。
叶辞声捏了捏眉心,看着在中药柜那边抓碾药的金玲,有些抱歉:“不能出去吃了。”
金玲瞥了他一眼,沒說话,把手中碾好的药包起来,塞到他手裡,脱着外套往后院去。
叶辞声顿了顿,把药放在柜台上,虚关了下玻璃门,也往后院去。
厨房裡,金玲在继续弄她刚才要炖的那只鸡。
“我来吧。”他伸手要去拿金玲手裡的菜刀。
“叶大医生這么辛苦,這点小事還是我来吧。”金玲啧了一声,把他给推到厨房门外。
“這又不是什么大手术,不累。”叶辞声又进来,轻笑着:“說了带你吃饭的也沒吃成,我给你做一顿,当给你赔罪。”
金玲剁鸡肉的手微顿了下,抬头看他,片刻后,挑了下眉,凑到叶辞声身边,笑眯眯的,有些暧昧:“叶医生這么在乎我啊。”
叶辞声怔了下,只道:“你的身体還沒有好利索,我既然放出了话,就一定会治好你的,而且答应了的事,我也一定会做到,但今晚太晚了,外边已经收摊了,我是個医生,又不能把他们扔在這裡。”
他這個人一向言而有信,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无比温和,哪怕强硬,也沒见過他动怒的模样。
金玲垂眸,笑道:“当然是叶医生的病人最重要了。”
“你也很重……”叶辞声到嘴边的话顿住。
金玲神情微紧,抬头看他:“我也很重什么?”
“沒什么。”叶辞声准备好菜,开始起锅烧油。
他是想說,她也很重要嗎?
他若知道,她骗了他,他還会对她這样好嗎?
而且,在他的心裡,叶桑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其次,是他的所有病人。
而她……
不過是個骗子。
金玲低头不再语。
以前,叶桑還在的时候,叶辞声学過几天做饭,叶桑不在的时候,他就沒有做過。
做得不怎么好,但也能吃,会做一些家常的。
這只鸡,金玲从来也是打算爆炒着吃的。
叶辞声就炒了個鸡,又做了個手擀面。
看他起锅后分出来了一份,金玲知道他是打算给楼上的人吃。
他一向這样好心。
他对所有人都這样。
因为,他总觉得自己有罪,自己要替父亲赎罪,所以一直在倒贴行医,把善意撒遍世间每一個,被疾病污染蔓延的角落。
从来不去想自己。
金玲早就习惯了,也沒有說什么。
叶辞声却是又顿了顿,把手裡撑出来的一份,递给她。
金玲又拿了只空碗:“叶医生想给她们就给,我只是被收留住在這裡,是叶医生暂时的助理而已,說不定很快就要离开了。”
她說這话时,语气风轻云淡,若似无意。
叶辞声拿出她手裡空碗,把装满鸡肉的碗放在她手裡,“說了是补今天晚上沒請你吃成的饭,就是给你做的,你慢慢吃,吃完饭之后,记得把我新开给你的药也吃了。”
交替碗的那一刻,两個人的手相互触碰,药店看病抓药,這并不是两個人第一次有身体上的接触,可也就仅限于手与手之间。
金玲端着碗坐在餐桌前,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啃肉,控制不住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碗裡,可她不敢抬头,怕叶辞声发现自己异样。
叶辞声又给她端了碗面,自己匆匆吃了几口后,就又去前边楼上,看病人的情况。
叶辞声那给人看病,拿手术刀和银针的手,并沒有怎么做過饭,菜色不怎么好看,味道却還可以,就正常的家的那种普通烟火味。
金玲一個人坐在餐厅裡,就着自己无法控制的酸咸眼泪,一個人吃完了一整只鸡炖出来的肉,喝完了剩下那小半锅的手擀面。
這一夜,叶辞声沒睡,时刻观察着小女孩情况。
金玲也沒睡,在中西药的药柜前继续盘点整理药材,把快沒了的,需要进货的都记录下来。
后半夜的时候,叶辞声从楼上小病房裡下来,就看到趴在药柜桌上睡着的金玲,旁边用来记录药材的平板电脑還亮着。
叶辞声顿了片刻,走過去,轻轻喊了她一声,“金玲,回后院卧室去睡吧。”
金玲沒有动,也沒醒。
叶辞声盯着她看了片刻,动手把她抱起来回了后院卧室,把金玲放在床上,给她盖了毯子。
“叶医生……”叶辞声要起身出去的时候,手被金玲抓住。
叶辞声微顿,侧头,看向醒着的金玲。
“叶医生。”金玲躺在床上,笑盈盈地看着他,“你收留我,是觉得我可怜对我的同情,還是因为你身为一個医生对我說的一定能治好我的话,又或者是……你喜歡我。”
叶辞声一怔,指尖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看着她那明朗的笑,把自己的手从她手裡抽出,“后半夜沒人,我守着就行,你睡吧。”
他帮金玲关了室内的灯,关了房间门出去。
一片漆黑裡,金玲收回手,裹着毯子在黑暗裡缩成一团。
外面夜色深沉,安静地能够听得见他自己的心跳声,可叶辞声却不明白它为什么而跳。
站在院子裡,叶辞声抬头看着天上迷离的月亮,眼裡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裡,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他只想着,或许有一天,叶桑会原谅他……
而他能够赎清父亲的罪,让太爷爷太奶奶和奶奶他们原谅他,就這样走走停停,行医天下。
对于金玲……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出于同情可怜又或者是其他……
次日,小女孩又在這裡观察了一整天,伤口沒什么大碍。
叶辞声跟她父母道:“每天按时来换药就可以。”
小女孩父母对他道谢,要给他付医药手术费。
“不……”叶辞声又要一贯地拒绝不要。
“叶医生,你就别免費了,”小女孩爸爸开口,“你开着這么大個跟小医院似的诊所,得花不少钱呢,对什么人你都免費看病给药,做慈善是好事,但你自己也得吃饭存活,养活這整個医馆吧。”
“是啊叶医生,你就算不担心自己的生活,也得为你女朋友想想,你這样做慈善,以后你们结婚买房养孩子怎么办?”小女孩妈妈也道:“就算不养孩子自己也得活,有钱,你才能更好地救更多人,這次你就别推辞了,不然我們以后也不好意思找你了。”
柜台裡,金玲听着這话,抬头看了叶辞声一眼,但沒說话,踩着梯子继续去看药柜上边的药。
在药柜的上边高处墙壁上,挂着一排锦旗,至少有一两百面,都是叶辞声回来开诊所這近一年裡,被他免費治好的病人送的。
叶辞声很低调,收到锦旗也都想要收起来,是金玲說,這些可都是他身为一個医生的荣耀,当然得挂起来,让所有人都看到。
叶辞声侧头看了她一眼,怔了片刻后,笑着开口:“医药手术费什么的全部加起来给一千就行。”
小女孩爸爸给他付了五千,“我知道叶医生医术的高超,在云城那边医院一台手术都好几万,如今能留在南亭县开诊所,也算是南亭县的福分,以前叶老前辈也经常在這裡做慈善,她也是個好人,五千也算少了,您就不要谦虚别客气了。”
叶辞声又沉默了片刻,沒有再說什么,送他们一家三口出门,交代着伤口的注意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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