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零六〕世交
温鸾数着被下人们一路抬到门口的箱笼,心下感慨。
老太爷到底是宠着這個长房孙女的。温鹂在二房住了才几年,来时不過才两個箱笼,去的时候装了十几個。老太爷虽然气得送走温鹂,可沒把人孤零零一個赶出去。
温鸾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等满脸不甘的温鹂上了马车,她不慌不忙把身一转,脸上那些欲言又止的神情一時間全部敛去。
温仲宣哭笑不得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倒是会装模作样。”
温鸾哼哼:“不装着怎么叫人心疼。七姐哭,我就跟着哭,左右是我吃亏,是我受了委屈,难不成還要我让步?”
温仲宣一愣,随后叹气:“祖父素来偏袒七娘。从前她就处处想要压你一头,你不肯,她便找祖父哭诉。是阿兄沒照顾好你。”
温鸾微微侧头:“阿兄待八娘好,八娘都知道。”
她說着,又四下张望:“恩……表哥呢?”
“有了表哥,就不要亲哥了?”
“表哥俊俏,让人看一眼感觉能多吃几碗饭,自然要多留意。”温鸾含笑,左右看看。
之前在正厅,顾溪亭就不见了身影。她只顾得上温鹂的事,把他抛在了脑后。现下得了空闲,再看,人已经找不着了。
“回去了。”温仲宣忍不住笑了一下,拍拍温鸾的脑袋。
“怎么突然回去了?”
温鸾有些记不得自己在上辈子见過顾溪亭。仔细想想,兴许那個时候救她的人是顾溪亭沒错,但因为她那时怕了,老老实实安生了几天,所以就错過了和顾溪亭碰面的机会。
顾家如果那时候就知道了顾氏在温家的事,那时隔几年后,顾家为温家平反也就找到了理由。
温仲宣道:“人家来凤阳,不過是奉命而来,到温家只是顺路過来探望探望阿娘。”
他說着,双眼微眯,沉默了一会儿:“咱们這位表哥,是本朝开国以来,唯一一位连中六元的才俊。”
温鸾慢慢睁大眼睛。
连中六元……
温仲宣笑:“怎么了?”
“顾家表哥现在……任何官职?”连中六元啊,温鸾心下一阵激动。這世上有几個人能中了小三元之后再中□□的。
温仲宣想了想:“似乎是国子监博士。”
“国子监博士,那不是先生嗎?”温鸾一脸不可置信。
上辈子顾溪亭能帮着温家平反,她以为他的身份一定十分显赫。再怎样,也该是天子近臣。
温仲宣瞟她一眼:“怎么了?”
温鸾摇头,沒有应答。
官职高低倒是无所谓,知道是這人帮着温家平反,与温家有恩這就足够了。温鸾皱了皱鼻子,嗯,二十出头的国子监博士,想想還是很厉害的。
温鸾哎呀一声,突然想起事情,這会儿也顾不上温仲宣了,撒腿就跑。温仲宣沒抓着她,只能哭笑不得地催几個丫鬟赶紧追上去。
温家很大,正院如今依旧住着温老太爷。
温鸾先是去了趟后院,不见温伯诚也不见顾氏,得知夫妻俩都在正院老太爷处,她這才又转道往正院去。
护院们都认得家裡最小的娘子,只是主子们正在說话,他们也不好直接将八娘放进去。
温鸾踮起脚往门内裡看了看,眉眼微弯,笑着道:“沒事沒事,我在這儿等会就是了。”
她說完果真在旁边的长廊裡等了下来。
温家這么多年的底蕴,就是富贵。富贵到温伯诚這一代,就开始追逐风雅。
自二房当家以后,温家的院前院后就多了许多风雅的翠竹白莲,石廊假山旁還载种了桃树梅树,连青石板道边都种上了清雅的花卉。
温鸾坐在长廊裡,屈指弹了弹探进栏杆的一株花。
她闲来无趣,弹完了又开始数花瓣。
這是她从前在别业的时候,最长做的游戏。春夏秋冬,四季花不同,她数過许许多多的花,靠着這個游戏打发消磨掉不少无趣的时光。
等温鸾数到了第十九遍,身后的瑞香提醒道:“老爷夫人出来了。”
温鸾抬头,果真见到人从正院出来,噌得站了起来。
“阿爹!”
温鸾突然叫了一声,温伯诚吓了一跳:“怎么跑這儿来了?”
温鸾笑笑,拉着温伯诚离正院门口远一些:“阿爹,我跟你說些事儿。”
温伯诚挑眉:“說什么?”
上一次见八娘已经是月前的事了,娇娇小小的丫头,性子活泼娇气,从前就爱撒娇爱闹爱玩,出了一次事,比之前更粘人了。
“阿爹你当心大伯好不好?”温鸾左右看了看,见沒人,這才咬着唇恳求。
温伯诚怔了怔,与顾氏面面相觑。
“這是怎么了?”顾氏伸手摸摸温鸾的脸。
“我就是……我就是做了個梦。梦见大伯和人一起,欺负我們。”她不敢說得太多,只好抓着顾氏的胳膊,一遍一遍重复。
温伯诚忍不住笑了一下,只当她是年纪小做了個乱梦,随口答应了一声。
……
顾溪亭要走了。
他在凤阳府一待就是半月,沒人知道他半個月的時間裡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温伯诚和顾氏也只知道他是奉旨到凤阳府办事,如今事了,自然就要返回永安。温伯诚得知他救了自己的小女儿,立即备了厚礼命人送到他落脚的官驿。
顾溪亭推拒了一番,到临出发的当天清晨,温家的礼又送了過来。一道過来的還有個略显得脸熟的小丫鬟。
丫鬟手裡捧着一只锦盒,见人便笑:“八娘特地吩咐,要奴婢赶在郎君出城前,将谢礼送到。”
她把锦盒一开,露出躺在盒裡红缎上的一只砚台。
“八娘說了,這是上好的端溪砚,都說宝剑配英雄,這端溪砚自然就配得上郎君這般才俊。”
顾溪亭伸手,摸了摸砚台:“石色深紫,手感温润。的确是上等的端溪砚。”他沒收温家的谢礼,倒是转手收下了砚台,“八娘還睡着?”
丫鬟忍笑:“八娘向来睡饱了才起,所以昨夜睡前特地叮嘱奴婢,务必要赶上郎君。”
顾溪亭微微点头。想到那個杏面桃腮的小姑娘,再看跟前站着的温伯诚,难免好奇小姑娘的生母究竟长了一副怎样天姿国色的面容,不然又怎么会生出這样雪堆玉砌一般的女儿。
那头的顾溪亭已经踏上了回程的路,這头的温鸾還在被窝裡睡得香甜。
温家从前就沒必须日日早起請安的规矩。温鸾更是被娇养得睡饱了再起就够。
蘅芜院的丫鬟们都知道,八娘睡得好好的被吵醒,有时会发些小脾气。可這会儿,前头的婆子传了消息過来,說是季家来人了。
温鸾早早就吩咐了下人,季家无论有谁来,什么时候来都得立即通知她。松香自然是她說什么就听什么。
温鸾被喊醒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大好,等听說季家来了人,更是沉了脸。
“来的都有谁?”温鸾提着裙子,大步往前走。
松香在后头紧紧跟着:“說是季老爷也来了。”
松香话音落,温鸾就迎面撞见了一行人,阿爹阿娘就在其中,正亲自引着人往正厅走。
走在中间的有個年纪约莫四十出头的男人,中短身材,瘦削,留着山羊胡子,看到停下脚步站在一边的温鸾,眉头皱了皱。
温鸾当即认出对方就是季瞻臣的父亲季成圭。
季成圭是個很刻板的人,刻板到认为女子必须笑不露齿、行不露足。温鸾在温家一贯是自由自在,鲜少受到拘束,等进了季家,胡氏還沒怎么管教她,季成圭就罚她抄過几次女四书。
季成圭的迂腐,无论上辈子還是這辈子,都叫温鸾心裡生不出敬意来。
“季伯伯,阿爹。”温鸾行礼。
温伯诚有些意外温鸾這时候跑到前头来。
温鸾眼珠一转,见季成圭脸上有不喜,抿嘴一笑:“听說阿爹回来了,想求阿爹让我出去逛逛。”
温伯诚点点她,笑:“你从前哪次出去玩不是自個儿跑出去的,怎的今天倒跑来說了?”
他也沒拦着,只是叮嘱道:“等你四叔和阿兄下学,让他们陪你出去。”
上回出了落水的事,温伯诚对温鸾看得紧。温鸾欣然接受,答应了声转身就走。
走了沒两步,才拐了個弯,被墙角挡住了身影,温鸾立即停了下来。
松香跟在后头,见状压低了声音:“八娘……”
温鸾“嘘”了一声。
墙那头,传来了季成圭的声音。
“八娘的模样生得越发好了。”
“是啊,为人父的只想着把這世上最好的东西,力所能及地捧到我家八娘面前。所以季兄,为了两家孩子好,這门亲就退了吧。”
“温兄,你也說了,是为了两家孩子。我回凤阳,头一件事就是来温家,为的就是两家孩子這门亲事,万不能因为别的什么给坏了。”
季成圭說的冠冕堂皇,温鸾只差沒从墙后头跳出来大喊一声“他骗人”了。
士农工商,不是温鸾看不起自己的出身,而是自古商家就叫人轻视。季家从前也看不上商家,偏偏家道中落,往上不能,往下又不甘,索性仗着所谓故交,向温家求亲。
温家是凤阳府的富户,季家娶了温家媳,日后不用多想,日子必然会比从前富贵许多。仕途上的各方打点,有了温家的钱财,也就更方便了。
不過温鸾上辈子护着嫁妆沒让季成圭跟胡氏动,季家在温家還在的时候,也的确不敢有所动作,直到后来出事,才彻底被霸占。
“季兄,不是我不给二郎机会。结亲本是欢欢喜喜的喜事,可二郎为什么偏生要和七娘有了牵扯?七娘名声已毁,二郎难道不想对她负责?”
温伯诚的声音裡有了几分恼怒:“倘若二郎的的确确是愿意娶我家八娘的,就该本分守着。何故還要招惹七娘。难不成日后,因八娘年纪小,他還要再招惹几位小娘子。還是說,二郎想要享齐人之福,一面娶了八娘,一面再纳七娘做妾?”
温鸾听得心裡欢喜,阿爹這是打定主意要退亲了!
可季成圭显然不愿意就這么退亲。
温鸾听得墙那头默然了许久,再开口,季成圭已经转了话头。
“今年的漕粮又开始催缴了,今次发运使司想要借用你们温家的船。”
他话音落,温鸾的心整個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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