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不明之战 作者:未知 一开始,谁也說不明白整個战斗過程,只记得自己在浴血奋战、在艰难跋涉,寻找敌人的同时,也在寻找自己人,但是每個人都有相似的感觉:在某個时候,敌兵开始逃散,不是同时,而是陆陆续续。 天亮沒多久,每個人都“记起”了更多事实,拍胸脯保证敌军是被楚军的气势吓跑的。 韩孺子四处集结散落的将士,很快被人认出,再也不敢陪着他到处乱走,立刻分出一队人,要护送皇帝前往京城。 韩孺子拒绝,仍然骑马在战场上跑来跑去,他要重新集结军队,還要寻找孟娥。 孟娥不见了,以她的本事,绝不会跟丢,只有一种可能,她走了,不辞而别。 将近午时,聚集的将士已达四五千人,韩孺子放弃寻人,开始专心调查战斗情况,希望尽快弄清形势,制定下一步计划。 城裡出来一小队士兵,他们并非有意怠慢,实在是因为城门都被堵死,敌军难以攻进去,裡面的人也很难出来,他们出城是来請示,需不需要清理道路。 “再等等,找到崔太傅和敌军下落再說。” 城内居高临下,虽然不能看得更清楚,却有旁观的优势,而且他们与攻城者交战多日,了解敌军的习惯,“敌军是撤走的。” 昨晚楚军鼓响,连京城都分不清到底有多少援军,心中振奋,却沒法出来帮忙,而且当时的攻城之势并未缓解,敌军士兵還在疯狂进攻,一個方向不行,就换另一個方向。 說不清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子时以后,一支正在攻城的军队突然選擇撤退,最初還有條不紊,尚未离开守城一方的视线,就变成了鸟兽散。 奇怪的是,在守城士兵看来,敌军之退并非逐渐扩散,而是东一块、西一块,黑暗中,各支敌军也沒法互相通信,都是独自做出决定,一個多时辰以后汇成逃亡大军,再也沒人能够阻止。 但這不算溃散,很快就有人用锣声传令,约束敌军士兵朝同一個方向退却。 韩孺子找到了失魂落魄的众侍卫,他们跟丢了皇帝,正抱着必死之心到处乱跑,看到皇帝還活着,全都喜极而泣。 晁鲸也跑過来,倒是沒怎么担心皇帝,“马大追一支敌军,不知跑哪去了。” 在一條小土沟裡,士兵们找到了兵部尚书崔宏。 崔宏被数名亲兵守护,面无人色,身边聚集百名士兵之后,他迅速恢复镇定,立刻下达一连串的命令,很难說這些命令有什么用处,但是的确能够稳定人心,让士兵们明白一切都受控制。 赶到皇帝面前时,崔宏已经基本恢复了兵部尚书的权力。 向皇帝下跪磕头,崔宏继续下达命令,都很简单,无非是找人、收集旗鼓、打扫战场,甚至要求几名士兵前去寻找皇帝的坐骑,生要见马,死要见尸。 “敌军溃逃,臣請趁胜追击,不给敌军喘息之机。”崔宏請战。 韩孺子反而有些犹豫,“据闻敌军并非溃散,数量仍多……” “士气一散,再多士兵也是乌合之众,机不可失,請陛下速作决定。” 一名亲兵壮胆开口,“太傅大人,您与敌军奋战多时,手刃敌兵无数,真的不能再劳累了。” “放肆,這种时候還說什么劳累?就算死,也要死在追敌的路上。”崔宏向亲兵怒喝,又向皇帝拱手道:“陛下,請下令吧,我只需带兵一万,若是敌军已有准备,我自会择机退回。” 崔宏难得主动請战,韩孺子只好同意,“太傅不可勉强,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退。” “遵旨。”崔宏带人匆匆离开。 等崔宏稍稍走远,晁鲸向皇帝小声道:“太傅‘奋战多时’,身上可挺干净啊,脸上那点泥,倒像是自己抹上去的。” “只看大略,莫问小节。”韩孺子无意追究真相,崔宏原本就不是冲锋陷阵的将军,年岁已大,又兼体弱,昨晚他肯率兵冲入战场,已经算是极大的勇敢,沒必要再做苛求。 就是皇帝本人,虽然满身血污,昨晚大多数时候也是在东躲西藏。 “你呢?杀了多少敌兵?”韩孺子问。 晁鲸一拍胸脯,“瞧我這一身的血迹,都是敌人的,至少十個,别看我长得小,可我灵活啊,猫着腰,趁敌兵注意不到的时候,上去一刀……” 晁鲸說得天花乱坠。 下午,终于有确切消息传来,敌军正向小周城退却,数量未知,一路上丢盔弃甲,车辆辎重沿路堆积。 韩孺子心中警觉,立刻派人去追太傅崔宏,命他放慢速度,不可追得太紧,与此同时,传旨让京城立即开出一條通道。 京城做的是死守准备,清理比较麻烦,直到入夜之后,才开出一條能供军队进出的通道。 韩孺子进城,沒有仪卫,沒有龙辇,沒有旗鼓,只有一队疲惫至极、饥寒交迫的将士跟随,从皇帝到士兵,都像是从地下钻出来的。 但就是這样一支队伍,受到了最为隆重的欢迎,留守京城的全体官员,从宰相以至九品小吏,列队跪拜,远处,“万岁”的呼声此起彼伏,虽不整齐,却更显真实。 韩孺子立刻下马,亲自扶起卓如鹤等几位大臣,“诸卿劳苦功高,大楚赖诸卿以存。” 规矩沒法像从前一样完整,终归還是要遵守,韩孺子在大臣的簇拥下进入同玄殿,在這裡他宣布,敌军尚未剿灭,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传旨城中军队备战,明天一早出发去支援兵部尚书崔宏。 军队需要休息,皇帝也需要,而且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传旨之后立刻进宫给太后請安。 宫裡的人少多了,中司监刘介亲迎皇帝,引路来到慈宁宫。 慈宁太后与王家人都在,韩孺子冲到母亲面前下跪請罪,众外戚全都伏地痛哭,這是真哭,死裡逃生之后的激动。 最镇定的人是慈宁太后,从宫女手裡要来手巾,亲自为皇帝擦去脸上的尘土,微笑道:“我儿无恙,陛下无恙。” 韩孺子起身,說了几句话,问道:“慈顺宫呢?朕应该去看一眼吧。” 慈宁太后对家人道:“你们都退下吧,我跟陛下說会话。” 王家人告退,韩孺子亲扶外公送到门口。 “上官太后薨了。”屋内沒有外人时,慈宁太后平静地說。 韩孺子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昨晚,听說敌军攻破城门,上官太后悬梁自尽,命太监烧掉尸体,以免死后受辱。” 韩孺子大惊,“這……上官太后怎么会做出這样的事?” 慈宁太后盯着皇帝,“這不奇怪,這些天来,宫裡所有人都做好了自杀的准备,我的房裡也有一口剑、一條长绢,我更愿意用剑,据說几個老太监在争宫裡的一口深井。” 韩孺子還是不能理解上官太后的做法,“可其他人并沒有自尽。” 慈宁太后沉默了一会,然后问道:“陛下见到孟娥了。” “见到了。” “她沒对陛下說什么?” 韩孺子缓缓摇头,“她昨晚随朕作战,后来走散了,迄今下落不明,更早之前……她沒說過特别的事情。這和她有什么关系?” “真是個嘴严的姑娘,可惜……”慈宁太后叹息一声,“陛下去问景耀吧,還能见到陛下,我已无憾,该休息一会了。” “是,太后。”韩孺子困惑不解地退下,回到自己的寝宫,本想让刘介立刻传景耀,可事有轻重缓急,他得先顾及别的事情。 “一個时辰之后叫醒朕。” “是,陛下。”刘介看上去并无疲态,虽然他很可能也是一天一夜沒睡。 “刘公辛苦了。”韩孺子道。 “陛下率兵在外苦战,宰相领兵在内死守,臣等毫无作为,在宫中等候消息而已,哪来的辛苦。” 韩孺子笑了笑,沒再多說什么,他必须休息一会了,好积聚精力处置更多事情。 一個时辰之后,几乎是在听到刘介呼声的同时,韩孺子自己也醒了。 头晕脑胀,比沒睡之前還要痛苦,但是精力的确更充沛一些。 “传景耀,你们随朕一块去勤政殿。” 已是深夜,宰相卓如鹤等人仍守在勤政殿裡。 “崔太傅派人送来消息,他已率兵到达白桥镇,占领了一座敌军营地,准备休整一夜再追敌军。臣也派人送去陛下的旨意,請崔太傅稍待,等京城守军明日赶上之后,一同进军。”卓如鹤简单报告情况。 韩孺子扫视一圈,目光落在瞿子晰身上,稍点下头,随后向宰相问道:“守城之策是谁制定的?” 卓如鹤不会抢功,侧身道:“瞿御史全权负责守城。” 瞿子晰這才开口,“臣负责守城,但出主意的另有他人,墙内建墙是花缤之策,以火攻火则是谢存之计。” 韩孺子吃惊不小,“自此之后,谁還敢說自己识人呢?” 瞿子晰道:“若非陛下当初秉仁厚之心、行宽容之道,也沒有花缤等人今日立功的机会。” 韩孺子在勤政殿裡与众臣议事,拟定了一连串的旨意,直到凌晨,听說京城守军开始出城,才算告一段落。 韩孺子回后宫,刘介等人跟随,在寝宫裡,韩孺子屏退众人,独留景耀。 “上官太后为何自尽?”韩孺子直接问道。 景耀跪下,“陛下是要从头听起嗎?” “嗯。” “此事要从思帝驾崩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