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兩處新年
在秋天的時候,村裏人就會去山上拾取足夠過冬的柴薪。到了冬天,人全靠燒火續命了,每天一大早,各家各戶都會燒一大爐子可供烤一天的火。
林玉秋推開火爐屋的門,家裏人果然都在裏面,林春坐的方向剛好對着門口,最先發現她,“喲,蘑菇回來啦。”
果然,一開口還是那樣的討人厭,在這邊的土話裏面,蘑菇就是笨蛋的意思。林玉秋小時候反應慢,林春特別嫌棄她,從來不叫她名字,都是喊她蘑菇這個極具侮辱性的稱呼。
她那時候也懂一點事了,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說了好多次不喜歡這個稱呼,但是反抗沒有用。林文清和張桂芬忙着伺候田地,沒空帶她,都是把她交給林春的。
她要是敢不聽林春的話乖乖應下,林春飯都不給她喫的。就因着這小時候的陰影,哪怕長大後,在她面前還是立不起來。
後來林春真正學會在面上給她一點尊重,好像還是在她結婚後,當着她那個市裏婆家的面,她才第一次喊她名字。
這一次,林玉秋沒有理會她,自顧自地跟家裏人打招呼,“爸,媽,小弟,我回來了。”
林長平開心道,“二姐,你回來了,快過來烤火。”然後往旁邊挪了一挪,給她騰出個位置。
林玉秋衝他一笑,挨着他坐下,然後纔不鹹不淡地跟林春說了一句,“大姐你還是老樣子啊。”
林春被她這態度弄得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林玉秋這是在暗暗發泄不滿。想明白後她眼睛都瞪直了,上下打量了一番林玉秋,看來這個妹妹是真的長大了。
林玉秋和家裏人隨意聊着在外面打工的事,林春突然狀似無意問道,“你也上班大半年了,都帶了什麼好東西回來?”
多年不見的妹妹第一件事不是關心在外面過的怎麼樣,而是盤問她帶了什麼東西回來。這也是一個當姐姐該做的,虧她還是學師範的,以後還要天天在外頭教書育人。
林玉秋轉過頭,面對着林春,目光裏帶着瞭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把戲,“當然帶了。”
面前的這雙大眼睛澄澈分明,似乎能夠洞悉一切居心,林春下意識地避開,再看向林玉秋的神色就收斂了一些。
見她這樣,林玉秋輕輕一笑,搓了搓被火烤的有些癢意的手,推了推旁邊的林長平,“上次你不是跟我說想要一塊表嗎?我給你帶回來了,就放在堂屋那個藍色的袋子裏,裏面還有給爸媽買的東西,你一起拿過來。”
林長平一聽就非常開心,他們班上有個同學帶了一塊表,每天給同學報時間,可神氣了,他早就想要了。
因此聽了這話,他麻溜地跑到堂屋裏,將東西拿過來,林玉秋一樣一樣地把東西分給家人。林文清和張桂芬一人一件新衣服,羊城服裝業發達,那裏的服裝物廉價美,就當做是用這些買過年的清淨。
林文清拿着面前挺括的大衣,笑得合不攏嘴,林玉秋在一邊拼命地誇好看,讓他們過年穿上去走人家。
她這也是和林春學的,給錢有什麼用,給再多別人看不到。像這個大衣就不一樣,在村裏獨一份,以林文清的性子,肯定忍不住穿到外面去顯擺。
上輩子,自己按時按節地給錢,結果在他們嘴裏,還比不上隨意提來的那些家長送的禮品的林春。
她後來纔想明白了,禮品多好啊,將孝心擺在那裏,來來往往看到的人,誰不說一聲林春孝順,反而林玉秋就成了那個沒有出息,一大把年紀還啃老的人了。
人家東西一給,往那一坐,無關痛癢地問候幾句,就完成任務了,自己忙前忙後,出錢出力最後還落不着一句好話。
看着其他人都在擺弄着自己的禮物,在一旁等了半天的林春發現就自己沒有,有些惱火,臉色變得難看。
偏偏林玉秋還要補上一句,“大姐,你要的裙子太貴了,我就沒買了。”
林春的臉一下子就掛起來了,惱羞成怒道,“誰稀罕你那點東西了。”
“哦,不是你讓媽跟我說,想要我幫你買裙子的嗎?”林玉秋特意強調了幫字。
林春被她問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臉上紅一道白一道的。
張桂芬看出兩姐妹的不和,心裏有些埋怨林玉秋,就算那裙子貴,隨便買點其它的也好啊,只是剛剛纔拿了林玉秋給的衣服,也不好意思說什麼。
只能打着圓場,推着林玉秋往外面走,“你房間門給你開着,被子出太陽的時候給你曬過了,你先把你帶回來的東西理理清。”
林玉秋知道今天差不多了,順從地出去了,等再下樓的時候,家裏已經在準備做飯了,林春跟張桂芬親親熱熱地在廚房裏面弄着什麼。
林玉秋看了一眼,沒去打擾人家母女情深,燒火這事自己是幹夠了,林春願意做就做唄。
林文清正磨胡椒碾子,這碾子一年到頭用不上幾回門,都生鏽了。這邊過年按慣例總要備幾個鍋子,這才把它翻出來打磨,到時候好磨胡椒。
她就坐在林文清旁邊,時不時幫他遞下東西。
接下來的幾天,家裏都在做着種種過年的準備,大概是察覺到了林玉秋不像以前那麼好惹了,林春和她倒是相安無事。
林玉秋看到這忍不住想,自己以前到底是多沒用,被這樣的林春壓制了一輩子,明明自己只要稍微強硬那麼一點,就會有所不同。
家裏有一臺黑白電視,年三十那晚,全家人圍着火爐,看着春節聯歡晚會守夜,伴隨着電視裏面的新年倒計時,新的一年來了。
而同一時間的港城,叱吒風雲一輩子的唐望津沒能聽到新年的鐘聲,在新年倒計時裏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許是察覺到自己時日無多,久住醫院的唐望津突然要求回家過年,醫院沒辦法,只能派了一支專門的醫護人員跟着回來。
此時,跟來的醫生在做完最後的生命體徵檢查後,一臉嚴肅地向唐家人宣告唐老爺子的死訊。
也說不上多悲痛,唐老爺子的身體大家早有預料,不過是早晚的事,家裏該準備的都準備上了。
唐家新任當家人一聲令下,整個唐家就動了起來,電話也響個不停,該通知的都要通知出去。
天還沒亮,唐家大門口就有各行各業的人士進進出出,唐家二樓的書房裏,唐望津的親屬都匯聚於此,聽律師宣佈遺囑。
唐既明坐在角落裏,想着外面在爲喪事忙忙碌碌的工人,還躺在牀上的唐望津,就有些聽不進律師的話。
他低着頭陷入沉思,連律師叫到他名字都沒有聽到,被坐他旁邊的一個姐姐推了一下才回過神。他看了一下那姐姐臉上的表情,確認到自己分到的遺產應該沒有引起不滿。
坐在最前面的唐新明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語氣還算溫和,“爸把羊城那家工廠給你了,難怪當初特意把你安排到那裏工作。”
唐既明一愣,慢慢收緊放在膝上的雙手,比起港城這邊的資產,羊城那點沒人看得上,也是給他他就能守得住的。
遺囑宣讀完後,唐既明身心俱疲地回到自己房間。房間裏,他的母親李紅英坐在沙發上等他,她沒有資格去聽律師遺囑。
看到唐既明進來,她着急地問道,“怎麼樣了?”
唐既明想了想,握住李紅英的手,說道,“爸把羊城工廠給我了,等爸正式下葬後,你跟我一起去羊城吧。”
李紅英一下子就把手抽了出來,“不,我怎麼能跟你去呢,我是唐家的人,我得在這裏。”
看着空落落的手,饒是已經預想到了這個結果,唐既明還是有些失望,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繼續說道,“市裏那套公寓給你了,另外還分了三千萬到你賬戶。”
李紅英聽了這話,安下心來,瞥到自己的手,可能察覺到剛剛的行爲傷害到了兒子,又小心翼翼地說道,“要不你跟大少爺說說,不要那廠子,就跟在他手下在這邊乾點活。”
唐新明的年紀比她小不了多少,她一向有些懼怕這個威嚴的唐家長子,雖然也算他是名義上的母親,但人前人後從來不喊他大名的。
唐既明猛地擡頭,用一種莫名的眼神盯着李紅英,李紅英卻還一臉的不明所以。
在李紅英看來,這個尚且稚嫩的兒子還不能夠給她依靠,她過怕了那種擔驚受怕的日子。
她父親是個賭鬼,從小就被迫跟着父親東躲西藏躲避債主,後來長大了一點,出落得有幾分姿色,就乾脆被父親當成賭資抵押了出去。
賭場要拉她去拍片抵債,要不是碰巧遇上了唐望津,她現在還不知道會在哪個夜場,她這一輩子,也就在唐家過上了安生日子,她很是珍惜這種日子。
在這個家裏,她向來是低頭做人,從不跟人發生矛盾,表現得比誰都卑微,連家裏工人都誇她性子好。
她家境不好,長得也不是十分出色,但就憑藉着這柔順的性子,在這個家裏安穩地呆了二十多年,還生下了唐既明,出門也能被人叫上一聲唐夫人。
她沒有讀過什麼書,也沒什麼見識,憑着這一套道理活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就認定了這是真理,還想讓唐既明學會。
可是她永遠教不會一個壓根就不想學的人,良久,唐既明閉上了眼睛,往後一趟,臉轉向一邊,聲音低沉了下來,“媽,我累了,想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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