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变数(4500字)
他的意识瞬间像是被某個地方带走,吸入,他无暇思考,思绪一片空白。
再睁开眼时,郑修发现自己来到一個奇异的空间处。
五色斑斓的空间碎块,时而相互挤压,时而像玻璃般碎裂,时而又如水墨般晕开。
如万花筒般令人眼花缭乱的特效,并沒有让郑修感觉到“眼花”的感觉。
他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這种感觉,就像是人魂离体之时,万籁俱寂,五感空灵。
很快,郑修先是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陌生感”,四周的空间碎块时而向他挤压,时而远离他,郑修感受到了一种被“排挤”与“疏远”的感觉。
但很快,這种感觉又诡异地变成了“熟悉感”。
郑修可以很肯定,他从来沒见過這般风景,也从未来過這裡,但這种“熟悉感”,超脱了“记忆”,超出了“印象”,就像是一种比“记忆”更深,比轮回更遥远的“直觉”,就好像……他原本就来自于這裡。
在恍惚之间,郑修的意识忽快忽慢地向某個方向飘着。
明明這個空间,沒有了参照物,沒有時間与空间的感觉,但郑修他模糊地感应到,当自己在打量着“此处”的风景时,他正在朝“某個东西”靠近,不,准确地說,是“某個东西”,主动靠近了进入了這裡的他。
终于。
不知過了多久。
郑修来到了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就似一個小点,或一個白洞,又似一颗天体,转瞬,又似一张模糊的人脸。
扭曲的存在时时刻刻在变幻着“祂”在郑修面前的形象。哗!“扭曲”当中,忽然生出了连绵的红色小花,鲜艳似血;在极短的一刹那,连绵生长的红色花丛,在郑修面前上演了由发芽、花苞、开花、枯萎的短暂一生。
在花儿的生生灭灭间,一個個瑰丽的泡沫在闪动,裡面竟闪烁着如走马灯般的画面。
那是一個個世界。
一個個残破不堪的世界,一具具无人问津的尸骸,一尊尊身躯腐朽的神明,一個個尚未出生便在绝望中夭折的婴儿,一位位在悲痛中祈求神明却得不到回应最终枯坐而死的信仰者,一座座失去了光泽的山丘,一片片被风干的湖泽,一间间坍塌的庙宇……
郑修很快便明白了,泡沫中闪动的画面,是来自于不同世界的人与神,或者說,是在四個象限,不同角落裡,在這场“大灾变”中死去的……万物。
郑修心中百味杂陈,不是滋味,他虽然早已知道,诺大的源海,一個個宇宙,一個個世界中,除了他们之外,再沒有其他活着的“生灵”,哪怕是一只小小的蚂蚁。
知道归知道,刚才那一刹,“万物”就像是用亿万倍的速度加速后,在郑修的面前“重新死去”一次,他见证着這一切,這场大灾变,绝望再一次笼罩了郑修。
在如此短的時間内,接受如此巨大的“信息”、“毁灭”、“绝望”,這种感觉,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他甚至能清晰地說出在“万物”中,某一对携手冻死的夫妻,他们在临死前相互偎依,在各自的耳边說出“若有来生……”;
他甚至能数清画面中,上万的信仰者,在山崩海啸面前,齐齐跪下,祈求神明时,他们脸上有多少根皱纹,多少滴眼泪,有多少人在痛哭,有多少人在末日中相拥,有多少人在最后一刻,咒骂曾经信仰的神明。
如此密集且清晰的信息,在汇入郑修的大脑中时,郑修按理說是不能接受的。可不知为何,郑修沒有任何不适感,他很轻松地便承载了這种“绝望”,承载了“万物的死”。
郑修感到不可思议,但這确是事实。
花丛经历了一次的生灭,新的芽儿再次冒出,又一次花开,郑修這一次,在泡沫中看见了熟悉的画面。
泡沫如时光倒流般,逆转光阴,播放着郑修曾经历過的事;
手足兄弟的死;他们在凤北神国中遭遇鼠潮;他成神的那一瞬间;他在千年轮回中修补漏洞;他在郑宅中生活的点点滴滴;他在凤北在屋檐下静坐赏月;他与凤北在食人话中度過如虚似幻的十年;他以恶童或郑善与凤北相处的瞬间……
种种画面,有的悲伤,有的欢快,有的深沉,有的无奈,看至最后,郑修回心一笑。這是他第一次,如看电影一般,倒流着看见了自己的生平,自己的過往。
在最后的最后,泡沫中的画面一闪,彻底定格:
铅灰暴雨,食人白鲤,彼岸花丛,水墨光影,少女在污秽泥潭中朝天空伸出了手,形同妖魔的郑修从天而降,握住了那一只被诅咒的瘦小手掌。
画面定格,或是一瞬,或是永恒。
噌。
挤压的,水墨的,扭曲的,崩塌的,周围不断“运动”的空间,此刹冻结,凝成一瞬。
瑰丽奇异的破碎空间,在一眨眼,一個恍惚间,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纯粹空间。
无数由“1”、“0”细小文字构成的透明流光,自上而下缓慢地冲刷着。
郑修赤身果体,浑身一尘不染,如初生的婴儿般纯净,坐在這纯白空间的一角,平静地伸出手掌,任由流光从掌心中冲刷而過。
很快郑修便察觉到,此刻的他并非以肉身存在于此处。他所“看见”的肉身,其实也是由无数的流光勾勒而成,仿佛与冲刷的流光融为一体,即将不分彼此。
他坐着,一动不动。
「你似乎对此并不惊讶。」
一個空灵的声音响起。
“我惊讶。只是,在這裡,‘惊讶’這种情绪,非常多余,于是,我便不惊讶了。”
郑修缓缓摇头,他仰头望着白茫茫的虚空。他其实不知道這個空灵声音的源头在哪裡,但他感觉到,這個声音的来源,无处不在,他无论看向哪裡,即便是看着自己的掌心,也会有一种与之“对视”的感觉。
「有問題嗎?」
郑修想了想,点点头:“有。”
「你问,‘我們’回答。」
郑修沉默。
過了好一会,他苦笑道:“我一時間,不知道该问什么。就好像,我稍微一思考,许多問題的答案就已经出现了。”
「好,那么,由‘我們’来发问。」
“……”
「‘我們’,是什么?」
郑修轻叹:“‘尽头’,曾经被无数神明与主宰所追逐,求而不得,而在某一個时期,主动向万物靠近却又被隐藏起来的……‘尽头’。”
「回答正确。」
「在不同的时代,在不同象限,在不同时空,在不同世界,在不同宇宙,我們有着不同的称呼。」
「一,」
「全,」
「真理,」
「尽头,」
「无限,」
「道,」
「万物,」
「唯一,」
「至高,」
「法,」
「我們既是‘全部’,同时,也是‘我們’,也是‘我’,也是‘你’。」
郑修沉默着,让他意外的是,如此晦涩的话,郑修却很轻易便消化了。
就像是,在“尽头”說出這番话的同时,郑修便已经理解了一次。
真是方便的地方啊。
如果要形容的话,坐在這裡的郑修,就像是坐在一個超级数据库面前,他的面前记载着万物起源,记载着過去、现在、未来,无论他提出任何問題,都能在“数据库”中搜索到相应的答案。
郑修平静问:“你会撒谎嗎?”
「‘撒谎’,对‘我們’而言,沒有任何意义。对你而言,也沒有。」
“意义……呵呵。那我问你,‘我’,是什么?”
「即将诞生的‘全知全能’,也是‘真理’,也是‘唯一’,也是‘全’,也是‘法’,也是‘道’,你即将成为‘我們’。」
“那凤北呢?”
「……‘虚无定数’。不应该存在却实际存在的‘存在’。她的理,链接了‘全知’、‘熵’、‘变数’,如今,被创造出来,曾经名为‘雪儿’,在经历残破的‘轮回’更正后名为‘凤北’的個体,被干涉成了‘灭绝因子’,是‘大灭绝’的启动者,她会让一切,毁于一旦。」
「在那段‘時間伪影’中,你与‘灭绝因子’一瞬间的碰触,你与她进行了链接,从那以后,你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了灭绝因子的干涉。」
「如今的你,应该能理解,你与‘灭绝因子’的相遇,你与‘灭绝因子’的故事,不過是在‘宿命’的牵引下,所一步步走向的‘错误’。」
「受‘宿命’所困的你,应比任何存在,都更能理解被‘宿命’所困的痛苦。」
「‘宿命’指引你来到此处,你有‘超脱’的资格。」
郑修低头,盯着自掌心中穿過的流光,他很想认为“尽头”在撒谎,但可笑的是,郑修明白的,他与凤北的相爱与相遇,都源自于那一次相遇,那一次“链接”,他与她的故事,源自那触碰的一瞬间。
郑修沉默了许久,再问:
“那么,雪莉呢?”
「紧急预案。」
“嗯?”
「作为‘紧急预案’,在‘大灭绝’启动的瞬间,她将成为‘全知全能’。而你比‘紧急预案’,先一步抵达了此处。而抵达此处的你,理应有了‘答案’。」
郑修点点头,面露恍然:“我就是那個‘答案’。”
忽然,
一扇纯白的门,凭空出现在郑修的面前。
门扉虚掩,一丝缝隙,辉光点点。
「该走了。」
「新的‘未知’在等你。」
郑修閱讀了“数据库”,他几乎理解了“一切”,明白了“宿命”,看见了“起源”,在阅览数据库的刹那,郑修可以說,這片源海,已经狼藉不堪的四大象限,对他而言,几乎沒有了任何秘密。
于是,
“未知”,
這個看似普通的词汇,对此刻的郑修,似乎有着无穷的吸引力,他一点点地向扭曲深处走去,手握上门把。
「……」
在即将打开那扇门时,郑修的动作停顿了。
“你……”
郑修语气一顿,倏尔笑了:
“不,‘你们’,在紧张什么?”
郑修的手从门把手上移开。
“其实刚才我在想一個問題。”
“按理說在這裡,所有問題都会有一個答案,但我想不出来。”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你们’刻意删去了,要么就是……‘全知’其实并沒有我想象中那么‘全知’。”
“你能回答我嗎?”
郑修眯着眼睛,凝望虚空。
「……」
“第一個問題,在我之前,有其他存在,来過這裡嗎?”
「……」
那個声音沒有回答,但沒有回答,对郑修而言,已经是回答。
他低头思索。
在“這裡”,在“尽头”,在“数据库”面前,郑修头一回如此认真地“思考”。這是在這裡所不需要的东西,郑修重新捡了起来。
“所以,曾经有人来過了。”
“你们,可能說過同样的一番话,他的面前,也出现過同样的一扇门,门之后,也同样的,通往他,或者我,有那么一瞬间,无比渴望的‘未知’,是全新的世界。”
郑修笑了:“那么,第二個問題,为什么会有‘紧急预案’?”
「……」
“啊……”
不等那個声音作出反应,郑修已经想通了:“那么,在我抵达這裡之前,曾抵达這裡的‘前者’,拒绝了‘你们’,拒绝了成为‘全知全能’。”
「你错了。」
那個空灵的声音终于再次发声:
「他,成为了‘全知全能’。」
「所以才有了‘大灭绝’。」
“所以他并沒有通過這扇门,对嗎?”
郑修喃喃自语:
“是啊,原来如此,這才說得通啊。”
“全知全能,并沒有如你们所愿,离开這裡,踏出這扇门。”
“所以才出现了‘紧急预案’。”
郑修闭上了眼睛:“可正因为有‘紧急预案’,才意味着,‘你们’,并沒有‘你们’刚才所說的那么‘全能’。否则,就不需要‘紧急预案’了。”
“从一开始,在你们设定的‘宿命’中,我并非‘全知全能’最好的人选。”
“意外,出现了。”
郑修微微一笑:“我如今终于明白了。”
“权柄照见本心,引见宿命,我的‘修正’啊……一直如此,模糊不清,飘忽不定。”
“我是在既定的‘宿命’脱轨后,所诞生的……‘变数’。”
“凤北作为‘灭绝因子’,连接的是‘全知全能’、‘熵’,和‘我’。”
一束束黑色的辉光,在這纯白的世界,显得格外耀眼,如混沌般,撕裂着這裡的一切。
黑色的流光涌向郑修的意识,重新组成了郑修的躯体。
郑修一头黑色的长发飘舞,如同魔神,睁开眼眸,黑色的流光向下冲刷。
“我不是全知全能,我也不可能成为全知全能,‘我’是我,‘他’是他,我注定成为‘我’。”
“一個‘变数’。”
“一個能引领第二個结局的……变数。”
郑修伸手,握住了门扉上的把手。
「你会后悔的。」
“嘘。”
郑修微微一笑,食指立在唇边,小声道:
“我问你们,”
“你们,有第二個紧急预案嗎?”
「你——」
“你们,应该有的。”
郑修手腕一拧,门扉扭曲变形。
他彻底将门,焊死了。
郑修快速地向外移动,一步一片星河,一步一片坍塌,身后的一切,正以可怕的速度,成片成片地化作虚无。
“从今往后,再无‘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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