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葛仙翁 作者:庄不周 孙绍不知道张温是怎么看他的,被大桥一盆凉水烧灭了心裡那团虚火之后,他倒是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当不成文豪,就当文抄公吧,反正咱就是一武夫,也不靠這個发财的。第二天一早,陪大桥吃過早饭,他就驾着车去找葛衡。他自己虽然有远超過這個时代的科技知识,但是动手能力实在一般,上次做個蒸酒的桶就忙得四脚朝天,让他大为感慨這金手指不是那么容易开的。人家穿越,连万吨水压机都做得出来,自己也是穿越,却连做個酒桶都這么麻烦,差距也太大了些。虽然有些郁闷,可是他也有自知之明,自己又不是理工科出身,趁早找一個动手能力强的才是正事。好在葛衡這样的人才现在也不吃香,自己把他拉拢過来应该难度不大。 葛衡家就在盘门外,是一座前后面进的小院,并不大,看起来十分简朴,大概家境也不怎么样。孙绍站在门前张望了沒一会,葛衡便大笑着从裡面迎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放下卷得高高的袖子:“孙君,来得好早啊。葛衡迎接来迟,恕罪恕罪。快請进。” 孙绍一边往裡走,一边打量着葛衡,见他刚放下的袖子上還沾着一些木屑,便笑道:“怎么,思真又忙上了?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唉呀。”葛衡红着脸笑道:“孙君說笑了,我能有什么事啊,无非是做点木匠活罢了。平日裡也难得有人来,孙君光临寒舍,我可是欢迎之至啊,哪有什么不是时候的话。孙君,快請,我們堂上座。” 葛衡一边說着,一边让一個老仆端酒来。堂虽然不大,但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看样子葛衡也做了准备。两张朴素的本色木案在堂上摆着,略有些陈旧的席子,其中一席膝盖处已经磨薄了,露出下面的席子颜色,席角的席镇也是做工很粗劣的兽镇,黯淡无光,连孙家的都不如。 孙绍感慨了一下,一直以为自己穷,可是跟葛衡一比,自己還是腐朽的剥削阶级啊。 “孙君,請上座。”葛衡见孙绍打量他的席子,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請孙绍入座。孙绍呵呵一笑,入席坐好,端起老仆送上来的酒喝了一口。這酒可真是淡,稍稍有些酒气,其他的就是饮料差不多了,而且沒有酒瓮在旁,看来這是从酒市买来的无疑。 “家中沒有孙君那样的好酒,還請孙君担待则個。”葛衡有些赧然。 “无妨,能与思真一席谈,比什么好酒都好。”孙绍不以为然的挥挥手,又示意帅增将带的酒取来:“今日来叨扰思真,也沒什么礼物,只有两坛新酒,還請思真不要推辞。” 葛衡看了一眼那两個坛子,稍微推辞了一下,便收了,连忙让老仆来换了酒。 “不瞒孙君說,昨天尝了孙君的新酒,這酒市的酒我也是喝不下了。”葛衡笑笑,和孙绍拱了拱手:“要不是孙君說今天要来寒舍,我几乎想到厚着脸皮到贵府去拜访孙君,一来請教這新酒的做法,二来也是趁机饱饱口福。” 孙绍忍不住的笑了,他冲着葛衡挤了挤眼睛:“思真,只要你愿意把這浑天仪的事情给我說明白了,我的酒窖以后对你就是敞开的。” “哈哈哈……那再好不過了,既有人听我胡言乱语,又有酒喝,何其快哉。” 葛衡還沒笑完,一個身材高大的老头闯了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台阶,也不看堂上坐着的两個人,鼻子连连吸气,活像是发现了毒品的缉毒犬,两只眼睛很快就瞄上了案上的一坛酒,接着一個健步冲了上来,一把将酒坛抱在怀裡,几乎将乱蓬蓬的脑袋扎到酒坛裡,抱起来就喝了一大口,酒刚喝下去,“扑”的一声又吐了出来,转過身瞪着又惊又喜的葛衡骂道:“竖子,什么时候得来的好酒,也不請老夫来尝?” 孙绍這才看清這個老头的长相,他大概有七尺八寸左右,在平均身高只有七尺出头的吴中来說是個大個子,身子很健壮,头上沒有戴冠,花白的头发随随便便的扎了個髻,用一根荆钗别住,一把乱糟糟的胡子,几乎看不到嘴在哪儿,黑红的脸上皱纹不小,但是眼睛却很有神。腰间挂了一個脏兮兮的葫芦,也不知道哪一年洗過的。虽然穿得邋遢,可是中气十足,声如铜钟,刚才這一声喝得孙绍耳膜都有些疼。 “阿叔,你怎么来了?”葛衡起身拉住這個老头,欣喜莫名的叫道。 “怎么,我不能来?”老头瞪着两只大眼睛,怒气冲冲的骂道。 “唉呀,我不是這個意思。”葛衡刚要解释,一转眼看到含笑不语,拱手站在一旁的孙绍,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叫道:“少主莫怪,少主莫怪,我一时欢喜得紧了,竟忘了给少主介绍。少主,這是我的远房族叔,讳玄,他是修道之人,素无礼仪,有失礼之处,還請少主见谅。” 葛玄?孙绍的脑子裡嗡的一声响,這不是三国著名的几個神仙之一的葛仙翁嗎,那可是牛人啊,他的族孙葛洪著《抱朴子》,据說就是从他這儿学的道法,那在中国道教史、化学史上都是不能不提的大人物啊。他顾不上礼貌了——反正這老头也不讲礼貌——盯着葛玄上下打量了一会,上前深深一揖:“原来是葛仙翁啊,真是失敬失敬。” “你认识我?”葛玄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這個象是捡到宝的小子。 “仙翁的大名,我是如雷贯耳啊,沒想到今天能识尊颜,小子真是喜出望外,喜出望外啊。” “嘿嘿……”葛玄抚着乱糟糟的、酒渍淋漓的大胡子,警惕的看着孙绍:“你是谁?” “阿叔,這位是讨逆将军府的少主孙君。” “孙绍?”葛玄一下子沉下了脸,露出不善之意,转過头瞪着葛衡道:“你怎么跟他来往了?” 孙绍一愣,听葛玄這口气,好象跟他以前有過节啊,但是葛玄分明不认识他,他又沒做過官,怎么会有過节呢?他不解的看着葛玄,小心的问道:“仙翁何出此言,小子以前沒有得罪過你吧?” 葛玄从鼻子裡哼了一声,翻了翻眼睛,露出白眼仁:“你是沒罪過我,要是你父亲孙策却杀過我的朋友。” 孙绍想了想,這才有些明白:“于吉?” “哼!”葛玄瞪了孙绍一眼,转身自顾自的坐下,不再理孙绍。葛衡十分尴尬,对孙绍连连拱手致歉。孙绍却不以为然,他瞟了一眼抱着酒坛大口大口過瘾的葛玄,又慢條斯理的坐下了,端起酒杯呷了一口,若无其事的說道:“于吉死了嗎?” “废话,当然死……”葛玄脱口而出,话說了一半,忽然回過味来。 “不是說仙人不会死嗎?”孙绍笑嘻嘻的看着葛玄,举起手中的酒杯冲着他示意了一下:“先父只是一介凡人,能被凡人杀死的,那就不叫仙,只是一個假道为名、招摇撞骗的骗子,如果真是学道有成,又怎么会被一個凡人杀死?葛仙翁,不知道你是真的仙翁呢,還是……嘿嘿嘿……” 孙绍一边笑着,一边把腰裡佩的刀拔了出来。 葛玄被孙绍笑得毛骨悚然,又看他要拔刀,下意识的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跑,孙绍指着他念念有辞:“倒!倒!倒!”话音未落,葛玄刚跑了两步,就觉得眼前发花,腿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手中抱着的酒坛也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摔摔成碎片,剩下的酒流得到处都是,酒香顿时弥漫了整個庭院。 “孙君,你……会道术?”葛衡惊恐的看着孙绍。 “我不会道术,我会酒术。”孙绍一呲牙,得意的笑道:“你這仙叔不知厉害,一口气将新酒喝下了大半坛,不倒才怪。” 葛衡恍然大悟,一拍额头笑道:“我倒是忘了,我昨天不過小酌了几杯就醉了,家叔這一口气喝下了大半坛,自然沒有不醉的道理。嘿嘿,這次老酒仙也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