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拜师 作者:庄不周 “他来干什么?”张承问道。 “看样子是拜师的。”仆人陪着小心,躬身答道,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一副想笑却又不敢笑的样子:“他……带了一些干肉。” “干肉?”张承差点笑出声来,這年头還有谁带干肉来拜师的。张昭听了,却难得的露出了一点笑容:“這孩子居然還知道点古礼,也算是不易。仲嗣,你替我去迎一迎他。” 张承十分意外,除了孙权,到张家来的客人,张昭从来就沒有迎過,公族也不例外,今天孙绍一個沒行冠礼的小子跑来拜师,怎么要他去迎?再說了,孙绍的這個情况太特殊了,张家现在已经够倒霉了,再跟他挂上钩,還能有好?他沒有起身,而是犹豫了一下:“父亲,孙绍身份特殊,這么做,似乎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张昭瞪了他一眼,沉下了脸:“且不說他父亲故讨逆将军当年称我仲父,就說他以古礼来拜师,我就应该去迎一迎。這年头懂得尊师重道的人可不多了。” 张承哭笑不得,张昭這话明显是气话,好在是家裡,要是被外人听到了,传到孙权耳朵裡,又要惹得孙权不高兴了。他也不敢再劝,生怕张昭說出更难听的话来,连忙起身出了门。一出门,就看到孙绍拱着双手,恭敬的站在门外,身后的随从手中提着一捆扎在一起的干肉。 “孙君。”张承上前行礼:“家父在内相候,請孙君随我来。” “阁下是张世叔?”孙绍真诚的笑着,亦步亦趋。张承眉梢一跳,连忙推辞道:“孙君,你是公族,這么称呼我可受不起。” 孙绍一边走一边笑道:“当年我父亲称张公为仲父,执子弟礼,自然是和张君平辈论交的,我虽然生也不幸,未曾接受先父教诲,可是這一点却是不敢忘了。” 端坐在堂上的张昭将孙绍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心情十分舒畅,朗声說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孙绍连忙急趋上前,摆足了架势,双手张开,大袖飘飘的上了台阶,然后脱了鞋,在席边跪倒,依着张温教的古礼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不学后生吴郡孙绍,拜见张公,恳請张公不嫌资质粗陋,收录门下,得聆教诲,以进德修业。” 张昭看着一板一眼的孙绍,忍不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快起来,快起来,你這孩子,這古礼儿是从哪儿学来的?這番做派,倒還真有几分味道。” 孙绍起身,又躬了躬:“不敢有瞒张公,刚向张温学的,有不对之处,還請张公指正。” 张昭“哦”了一声,张温的父亲张允当年和他是同僚,他知道张温這個人,知道他是個才子,既然是他教的,那就解释得通了。他看着孙绍,又问道:“你读過些什么书?” “读過些论语,孝经。” “既然你读過论语,可解說得一二?”张昭收起了笑容,严肃的端坐着,做出准备考问孙绍的架势。孙绍听张温說過,拜师之前,一般老师会查一查你的学问底子,如果底子太差,或者认为你太笨,可能会不收的,看到张昭這副架势,难免有些紧张。好在他的论语底子還真是不错,后来又向张温請教過,应该還能应付得過去。 “請张公提问。” 张昭见孙绍胸有成竹,倒也不客气,开口问道:“子曰,吾道一以贯之。此一者,何也?” 孙绍应声答道:“忠恕而已。” 张昭追问道:“然则与仁者何?” “忠于君事,恕人之過,近乎仁。” “何者为仁?” “仁者爱人。” 两人一问一答,片刻之间就以论语的內容互相辩驳了几個回合。孙绍对论语几乎是倒背如流,加上大桥细心的指点,又经過张温的点拨,也算是颇有几分造诣了,张昭的提问他几乎是张口即来,后来张昭故意提了几個难一点的問題,他也是仅仅犹豫了一下,便回答出来了。 张昭十分满意,再看向他的眼神便多了几分赞赏,他抚着浓密的胡须說道:“你为学虽然迟了些,但好在基础扎实,虽然還有不尽善之处,倒也是难得了。你要拜我为师,想学什么?” 孙绍松了一口气,微笑着答道:“闻說先生不仅精于论语,還擅左传春秋,弟子不才,想学左传春氏。” 张昭点点头,却又有些为难的說道:“你既有心向学,我本当倾囊相授,只是军情紧急,至尊很快就要进驻军营,我忝为军师,当随侍左右,只怕一时半会,不能教你了。” 孙绍躬身道:“先生有事,弟子本当服其劳,奈何军营重地,确非等闲人可入。弟子想請先生授书一章,弟子自温习,等先生公事已了,再来請益。” 张昭眨了一下眼睛,又摇了摇头道:“自习?可行嗎?” 孙绍笑道:“不瞒先生,弟子以为,为学者当先下死功夫,先将章句熟读,朝夕加以揣摩,然后有不解处,再請教高明,方可真正得其中益处,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也。是以弟子斗胆,想請先生授以章句,待弟子粗通之后,再来劳烦先生解惑。” 张昭笑了,求学的人多了,但是象孙绍這样愿意下笨功夫的却是少数。他也有些好奇,想看看孙绍究竟能将章句熟读到什么程度,并示意张承去取了一卷竹简来,交给孙绍:“這是第一卷章句,你先拿去读,有什么不清楚的,你可以来问仲嗣。” 孙绍愣了一下,连忙躬身接過。 张昭顿了顿,又說道:“你可有字?” 孙绍摇了摇头,不好意思的笑道:“弟子尚未行冠礼,无字。” 张昭抚着胡子想了想,道:“你既入我门下,我便先赐了你字,也算是给你一個见面礼。至于冠礼的事情,等這次仗打完了,我再提請至尊为你行礼。国家用人之际,你也该出来做点事了。” 孙绍大喜,连忙拜倒:“谢先生。” 张昭拉過一片竹简,在上面端端正正的写了两個字,然后递给孙绍,孙绍接過来看了一眼,见上面写着“奉先”两個字,觉得有些眼熟,倒也沒有多想,便拜谢了。過了一会儿才想来,我靠,奉先,這不是吕布的字嗎,怎么老张给我用上了?虽說奉先和绍确实相应,但是吕奉先那個反骨仔可是横死啊,难道老张要我造反,干掉孙权不成? 孙绍心裡犯嘀咕,张承也觉得十分不妥,待孙绍送上礼物拜退以后,他有些急不可耐的问道:“父亲,你给他赐字也就罢了,为什么偏要起這么一個字?至尊听到了,恐怕会有想法啊。” “有什么想法?”张昭眼睛一瞪,不容张承反驳,接着又說道:“你不知道吧,孙绍当官了。” “当官?怎么可能?”张承脱口而出。孙权压制孙绍的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张承知道得一清二楚。昨天孙绍授官的事情,他确实不知道,现在听张昭一說,他直觉的觉得张昭說错了。 “就在昨天,至尊授了孙绍官,校尉。”张昭若有深意的看了张承一眼,接着又說道:“张温也做了官,丞。” “這……”张承一下子愣住了,他看着张昭严肃的脸,忽然觉得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