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
螺旋市第七区，珍珠木大道山畔公寓。
午后阳光照耀二十七层破损的阳台和烟熏的外墙。
闪烁警灯的飞车悬停在阳台外，若坐在街边咖啡店的遮阳伞向上看，只能看到指甲盖大小的警车，和“禁止通行”的全息标识。
不太喜歡晒太阳的鞠青缩回遮阳伞下，一份黑森林蛋糕和一杯咖啡刚好送到他面前。
非公共服务和连锁大店的商家，一般用不起仿生人。這家咖啡店的服务员是普通的只做了脑机接口和电子义眼的年轻女性Beta，除了眼睛一下子变成彩虹色一下子变成金银两色外，一切都和正常人一样。
“先生您点单上的餐品都送到了，”对着鞠青看過来目光，她用变成粉红色還浮现爱心图案的眼睛抛了個媚眼，“嗯，要交换個賬號嗎？”
“哦，”鞠青淡定說，“我是Gay。”
“……”服务员。
她转身走了。
很快鞠青听到柜台边她和另一位服务员說悄悄话。
“……真可惜，他看起来有点像昨晚热门超梦裡那個白发……单词怎么拼来着？”
“白幽灵！他做了外形微雕吧，模仿那個白幽灵，赶流行的动作很快，可惜穿的衣物太便宜了，但還挺帅的，我看时尚潮流栏目上，白发今天都上榜登顶了。”
“啊，要不要也去染成白发呢。”
相隔十米，听到這番交流的鞠青低声感叹。
“一点隐私都沒有啊。”
只要坐在這家咖啡店的座位上，玻璃圆桌上就会弹出一個二维码，电子义眼扫描后后便可点单。
問題是弹出的二维码旁边，還附赠了店裡无线網络名称，和登入密碼。利用這個，鞠青沒费吹灰之力，就侵入了咖啡店的办公电脑，调出咖啡店的监控录像。
這家店监控摄像头方向，刚好可以拍到山畔公寓的一個侧门，所以鞠青才選擇坐在這裡。
沒想到的是，店裡的“监控摄像头”不只门口和柜台边两個，服务员们上榜打卡后所见所闻，通過她们电子义眼拍摄到，同样保存在监控录像的文件夹下。
“不违法嗎？”鞠青感到难以理解。
他的自言自语，只有活动迷宫中的灰蒙蒙小龙听到了。
“法”是什么？强大的孵化者竟然看上去挺在意，之前好像還說過一個相关的词，执“法”机构。
幼生期的电子海宠物满心疑惑，但就是不问。
鞠青也沒搭理它，不過与灰蒙蒙小龙的通讯界面他并沒有关掉，還挪到视野左上角，一個不容易被其他打开界面挡在后面的位置。
這边打开监控视频，将時間轴往前拉，他很快找到一個身影。
“果然，是从侧门进去的。”
鞠青标记出视频中，一個穿黑风衣戴鸭舌帽，鬼鬼祟祟进入山畔公寓侧门的身影。
来咖啡店前，他已经去山畔公寓的管理办公室转了一圈，打着想租用房间看看详细情况的名号，用数据线插入了管理办公室的某台电脑，入侵查看了山畔公寓的监控视频。
当时警方人员也在管理办公室进进出出，沒一個注意到他。
“我是個胆子這么大的人啊。”鞠青内心波澜不惊地想，接着因为监控视频裡的內容，感兴趣地又拆了一根棒棒糖。
哈尔特一家无需他扫尾，监控显示来山畔公寓的梵妮·哈尔特在二十五层就下了电梯，接私活时的谨慎让她最后两层是走楼梯上去的，离开时也一样，而山畔公寓以保护隐私为理由沒在楼梯间安装摄像头。而哈罗·哈尔特在得知山畔公寓天然气爆炸后回消息告诉他，运走冷冻仓时，他带着小杰克直接租用无牌号飞车抵达二十七层阳台，应该沒有留下什么线索。
這家人真的很熟练。
所以小杰克为什么那么傻白甜？
与這两個狡猾的成年人比，在“天然气爆炸”发生前不久，穿一身黑风衣戴鸭舌帽，坐电梯上到二十七层的可疑人物，甚至显得有些青涩。
特别在他可能将尸体留在了爆炸现场的情况下。
“新闻說天然气爆炸导致两人丧生，”如今在遮阳伞下切下一小块黑森林蛋糕的鞠青想，“如果一個是這黑风衣，另一個人又是谁？”
沒在监控中找到另一個可疑人物，满心疑惑的白发青年将咖啡店监控裡這段黑风衣鸭舌帽东张西望的视频，截下来保存在自己的脑机内存中。
然后他啊呜一口，咬下叉子上的黑森林蛋糕。
鞠青：“……呜。”
活动迷宫裡，沒听過孵化者发出過如此虚弱声音的灰蒙蒙小龙，忍不住一抖。
鞠青吐掉蛋糕，看剩下沒动過的黑森林时，表情已然变成“猫猫震惊.JPG”。
“巧克力是变质了還是怎么回事……”他捂住嘴巴，“虽然不记得黑森林原本的味道，但绝对不是這個味道。”
绝不是一股苦涩药味。
他端着盘子去找服务员。
“味道沒有問題，”招待他的不是之前搭讪的那個女服务员，新的服务员委婉问，“先生，您应该沒有给自己安装什么‘美食家’之类的软件吧？”
沒有乱在脑机中安装神经调节软件影响到味觉吧？不，服务员的意思一点也不委婉。
“沒有。”鞠青当然說，习惯性搜索巧克力变质关键词后，突然愣在柜台前。
视野当中打开的界面，是一條老新闻。
【三颗核弹轰炸后十年，最大可可豆产地西非如今恢复情况如何？】
鞠青陷入沉默。
片刻，才将视线投向店外。
数量飞车落在山畔公寓大楼前，从上面下来一群西装男女，无视警戒线的阻拦走入大楼内，警察看到他们沒有阻止，反而低声下气询问后让开了道路。
“进大公司真好啊，”服务员也看到這一幕，感叹說，“警察都不敢惹他们。”
鞠青看到西装男女们驱赶走警察，重新布下警戒线，代替警察开始忙来忙去。
“……那是哪家大公司？”他低声问服务员。
“你竟然不认识嗎？”服务员看他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個土老帽，“看，车身上是双手保护树苗的标志，螺旋市真正的主人，坎贝尔集团的起源生化公司！”
“拉瑟福德·加德森·坎贝尔。”
鞠青一点停顿都沒有地念出了這么一個名字。
山畔公寓是一座双子楼，格局沒有区别的两座大楼相对而立。今天下午，鞠青在山畔公寓的管理办公室租下了A座3001這间，付清押金和租金后，就走进這堪堪三十平的公寓内。
然后将自己埋入網络，沒有再出来過。
時間已到黄昏，夕阳斜射空旷阳台。
阳台与這一室无厅的公寓房间，只有一面玻璃门相隔。其不设栏杆的设计在二十一世纪初的人看来极为诡异，但只要想到它在這個时代作为家用停车坪的功能，就能理解這個设计的初衷。
鞠青沒有飞车，他的阳台上空无一物，所以他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到对面那栋楼的二十七层，看到在爆炸中残缺的阳台，看到還沒离开B2707的几個西装男女。
但从进入房间开始，鞠青就沒有往那边看一眼。
他沉浸網络中，不间断地搜索坎贝尔集团和起源生化公司的资料。
螺旋市真正的主人，也是如今全地球最为闻名的三大义体生产商之一。因为受到五十四年未停歇大战的哺育，這個成立于大战初期的公司疯狂扩张，如今产业早已不限于义体的设计和生产，涉及到了阿美莉卡乃至全球的行行业业。
与军方关联很大，不如說就是军方背后的财阀。
当今总裁名为唐娜·坎贝尔，从姓氏看得出来，這個集团是家族产业。
那么……
“拉瑟福德·加德森·坎贝尔。”鞠青低语，“搜索不到，一條能关联的信息都沒有。
但這是他听到坎贝尔這個单词后，脑中瞬间冒出的名字。
与這個名字一同浮现的，是深不见底的，宛若汪洋大海的恨意。
对這個名字的主人。
也对他自己。
我一定要杀了他。
我必须要杀了他。
這样的念头横亘于鞠青心头，驱使他不知疲倦地在網络上搜索一切可能的踪迹。
直到此刻。
“冷静一点，”他拍了自己一巴掌，“就算要杀這個人也不急于一时。”
說完，他深呼吸数次，终于从地板上起身。
鞠青什么都沒置办，房间裡干净得只有光秃秃的地板，背包丢在墙角。好在入住后水电已经通了，在地板上躺得浑身酸痛的人，至少能去冲個澡。
這可是时隔五十年的首次洗澡。
脑机安装下公寓的租户软件，联網接入公寓管理系统，一個指令就能让莲蓬头喷水的鞠青，突然意识到。
……可惜沒什么特别的感受就是了。
几分钟后他叼着新的一根棒棒糖，只穿那件猫头T恤和牛仔裤，脱下的紧身服挂在臂弯上，浑身湿漉漉地走出浴室。
抬眼看停车坪阳台，数個纸箱包裹已经排列在那裡，還有一架旋翼无人机托着新包裹飞上来。
“我终于对這個时代有了喜歡的点，”白发青年走過去低头打量吐槽，“網购速度真快。”
是新内裤，新床垫，新收纳箱，和——
“电子海碟板。”
鞠青在阳台边坐下，避开夕阳，从纸箱裡掏出两台一模一样的电子设备。
看上去很像五十年前的运动式蓝牙耳机，和颅骨帮的女骇客CC所使用的深潜碟板，在规格上完全不同。
鞠青购买的這個，是基本款的碟板，也是常识網页上列出的潜入照光层必要设备。
之所以买两個，是因为他打算拆开一個看看。
电子海的深度不只是他目前能连接上的“沙滩”，這個常识鞠青在網络中已经了解到。那么，既然“沙滩”上沒有拉瑟福德·加德森·坎贝尔這個人，照光层乃至电子海更深处，会不会有呢？
孵化电子海宠物后，鞠青发现他的身份信息自动绑定了一個电子海深潜准入证，来自金蔷薇学院颁发。虽然只能到照光层，但暂時間，应该够用了。
……资料上說第一次潜入照光层的人，首先会出现自己的活动迷宫中。
鞠青躺在床垫上，遵从顺序登入賬號，电子义眼闪屏数次，一次黑屏后再亮起，周围确实改换了天地。
意识深潜，他左右环视，旋即看到了不远处缩在角落裡的某條灰蒙蒙小龙。
這应该是第一次对视。
原来电子海宠物是待在這個地方啊，鞠青想。
气氛莫名凝固了片刻，半晌，白发青年先开口。
這是他们两個第一次在对视下对话。
幼生期宠物听到他认真问：“原来你一直住在這裡？”
灰蒙蒙小龙谨慎地沒有立刻回答，而鞠青很快问出第二個問題。
“那你是不是该给我交房租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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