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托瓦图斯
那是一位相当年幼的精灵,有着黑色凌乱的短发、瞳孔则是有些不详的深红色。
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模样……但如果换算成人类的年纪,应该也得有几十岁了。
……也怪不得。
之前罗素還在想,作为一個被绑架的孩子,他未免也太淡定了。
沒有哭闹、沒有乱跑,就安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方便罗素进行操作。
罗素還以为他是吓傻了,不会动了……专门安慰了一下。
但如果說是精灵的话,那就很合理了。
幼年期的精灵,比成年人类更加沉着冷静——這反倒是沒什么奇怪的。
“我会当做什么都沒听到的。”
幼子看向劣者,突然开口,发出了清冷稚嫩的声音:“以此作为你最终沒有那样做的感谢。”
罗素有些诧异的回头望向劣者。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罗素沒猜错的话,他多半是說了什么“不如舍弃掉這孩子”之类的话。
然后,估计是被翠雀骂回去了吧……
在罗素看来,劣者是一個异常冷静——甚至冷静到有些神经质的人。
虽然這话說起来有点怪,但罗素的确就是這样感觉的。
劣者這個人,就像是深冬时节冻结的湖,沉重而静谧。但如果走在上面,就会有莫名的恐惧……那是一种不知它承受到什么程度,就会突然塌陷坠落的恐惧。
从理性角度来考虑,假如排除掉罗素這個变数……那么在翠雀抵达之前杀掉這個孩子,把他用浮空车水平运输到荒无人烟的地方爆炸,是“性价比”最高的计划。
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是罗素的话他就会這样选。
但比起纯粹的理性……劣者又有一种奇异的“理想狂热”。
罗素不知如何描述這种感觉。
劣者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直在愤怒”。
愤怒于世界、愤怒于他人、愤怒于自我——然而与此同时,劣者却始终以理性压抑着這股毁灭一切的愤怒,不将其流露于外一丝一毫。他严以律己、严以律人……他似乎信奉着一种极端而严苛的“正义”。
這种正义让他面对精灵、面对董事、亦或是面对生死危机时,也仍然不会畏惧。
——但他却会選擇妥协。
正如他会进入天恩集团工作,作为他所不屑的“公司狗”;他对罗素這种“英雄”很是厌恶,却愿意忍受着這种厌恶与他一起工作;也正如他在面对這来自“无知之幕”的疯子的勒索威胁之时,却選擇了屈从于对方的游戏规则;打算牺牲掉這個孩子结束這一切时,却又会因为翠雀的命令而選擇放弃自己的念头。
他明知這样会让对方变本加厉,却仍旧无法放着眼前的受害者而不管。
這种奇异的矛盾感……让罗素产生了一种隐约的直觉。
劣者似乎,并非是想要成为什么人,他并沒有那种执着的——能够无视阻挡、横冲直撞击破一切的心。所以他才会妥协。
他是发自内心的想要“不成为什么人”。
他有一种深沉的憎恨、一個明确的宿敌——对方越是這样做,他就越不這样做;对方越是认为对的,他就越认为是错的。他的人生就如同一面镜子,完美的映出了对方、并用尽一生、竭尽全力试图将其否定。
透過劣者,罗素似乎甚至能侧写出那個人的轮廓:
那应该是一位精灵董事,一個能够随意牺牲掉眼前的什么人的上位者,一個善于伪装、从不会展示自己冷漠之处的伪君子,一個发自内心看不起他人、也不会尊重弱者的冷血之人。
劣者发自内心的憎恨着那個人。因此不想成为那种人。
罗素在一旁保持着沉默,专心观察着劣者。
“……非常感谢。”
面对精灵幼子的应允,劣者沉默了一会、低声感激道。
很显然,劣者也认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是错的。
牺牲一個人,来拯救其他人——
這让罗素产生某种“正义伙伴”既视感的抉择,却让劣者不惜用烟头烫伤自己的手、也要铭记這种错误。
——并非是基于道德、也不是法律。
更像是因为他推测“某個人或许也会這样做”,因而对自己下意识的冷漠理性举动懊悔到痛彻心扉。
而且,罗素观察到……劣者对這精灵幼子并沒有什么敌意。
這倒也不合理。
一般来說,当对于精灵的憎恨深沉到劣者這种程度的时候,看到尚且年幼、无力抵抗他的精灵幼子之时,這种憎恨应该升腾为暴虐——這是一种很常见的复仇心。
但劣者却不会這样。虽然他对精灵十分厌恶,但对于這孩童形态的幼年精灵,眼中却沒有任何敌意、杀意与厌恶。
因为他的愤怒并不会牵连到他人。
“這裡我們想问一下,您到底是如何被人绑架到了這裡……還有相关记忆嗎?”
劣者公事公办的询问道。
但他其实也知道,這個問題是得不到答案的。
且不论在之前的两次绑架中,那些孩子都失去了之前一段時間的记忆……
光是這精灵幼子为何会出现在這裡——涉及到精灵的事务,就是执行部不允许调查、也无权過问的事情了。
“這事就不用阁下来操心了,我会自己处理的。”
精灵幼子重申道:“這事到此为止。将我绑架到這裡来的人,你们也不必再追查了。”
“可是……”
“我之后会给天恩集团的董事会发函。我将感激你们将我救下,让他们以任务成功的标准对你们支付薪酬、计算绩效……并申明此次事务的全部责任归于我自己。
“——之后關於這些人的相关事务,全部都调到我手下,我来派人去处理。這样可以了嗎?你们就不必和這些凶恶之人搏斗,可以去忙其他工作了。”
精灵幼子抬起头来,看着劣者露出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微笑。
這是将案件从天恩集团调到其他“七巨头”的事务流程。
如果经由他這样处理……那么就算再度遇到這伙人,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也都不再是劣者的责任。而是算作“从其他岛来的逃犯”,要通知当地执行部派遣机动小队前来逮捕。
但是……
就算如此……劣者真的再次看到对方的话,会這样置之不理嗎?
罗素微微皱眉,心中暗想。
“能认识一下嗎?”
看到劣者重新陷入沉默,刚被绑架的精灵幼子耸了耸肩、转头看向罗素:“毕竟你刚刚救了我的命。”
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用那高档红酒般深沉光泽的双眼望着罗素、眼中满是好奇。
他說完,便很有礼貌的对罗素行了一礼:“我叫托瓦图斯,隶属于桃源商行。我所背负的命运是‘不和’。”
“……命运?”
罗素听到這個词,有些疑惑。
托瓦图斯反倒是愣了一下。
但幼子随即宽和的笑了笑:“啊,您要是不知道的话也无所谓。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好东西。”
虽然看上去,大约也就是人类小学一二年级左右的模样。
然而比成年人类更懂礼貌、进退有度的坦然举动,却会使人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抽离感。
虽然是幼子,但他的双眼已然并不纯净、而是变得深沉。
“我叫罗素,暂时還沒有代号。”
“为什么不取一個呢?”
“主要是還沒想好。”
罗素坦然道:“如果更换代号的话会很麻烦,所以我宁可先不取。”
“是比起在黑暗中试探,更喜歡一步到位的类型嗎?”
“……這么說倒也沒错。”
罗素思索片刻,還是点了点头。
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才在這时意识到自己的這种特质。
“但我還是建议你尽快取一個代号。”
精灵幼子提出建议:“如果把自己的真名随意告诉他人,就会给人一种‘我和你很亲近了’的错觉。這样容易让人把握不准和你的距离,反而容易伤到你自己。”
“我会考虑的。”
很有道理的建议。罗素连连点头。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走?不再为天恩集团庸庸碌碌工作至死……而可以触及真实,接触到更为崇高之物。”
就在劣者面前,精灵堂堂正正的挖着墙角。
其实罗素也稍微有点心动了。
但他的理性告诉他,天下乌鸦一般黑。跳槽到哪裡沒有太多区别……反而会让他之后的選擇变少。
而且谁又能确定,這不是故意来试探自己的?
“啊,不必了。”
罗素拒绝道:“我是因为母亲的遗言才决定来幸福岛的。在我明白我真正可以做什么之前不打算离开。”
“那真是太可惜了。”
精灵幼子意味深长的說道。
随后,他便轻松的转换了话题,开朗的与罗素开始聊天。
劣者在一旁保持着沉默,像是個蜡像一般站着一动不动。
他们才刚聊了一会,翠雀就已经赶到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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