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无情之請
老蜘蛛听完当场便愣住了,這要求之過分,之无厘头,令他措手不及。
但他做了這么久的中间人,脑筋自是活络,一瞬间就想到了這要求背后所隐藏的动机,但仔细一想,那些动机却又漏洞百出,让他无法猜透华钧的真实想法。
身为中间人,出卖客人的情报乃是禁忌,更何况還是出卖十個客人的情报,若真這么做了,践踏行业规则的他,就算被那些委托人千刀万剐也在意料之中。
而且华钧与他的关系,說到底也只是委托人与中间人,這种過分的要求,与其說是对方想考察他对母亲的爱,不如說是想试探他在职业操守与亲情之间,会如何抉择。
假如自己選擇坚守职业道德,是不是就能表现出自己作为中间人的忠诚价值,从而被华钧欣赏看重,让妈妈获得手术的机会?
不!這样太简单了,如果是這样的答案,根本就沒什么难的。
像母亲這样年老体衰,时日无多的老人,在混乱区被舍弃了也实属正常,或者說這才是混乱区生活的常态,除了自己,恐怕大部分人都会選擇尽心赡养,放弃此种无意义的治疗。
若是与自己今后几十年的前程相比,妈妈沒剩下几年的人生,似乎就更加微不足道了。
换做其他人,肯定会毫不犹豫選擇拒绝提供客人的资料,這种選擇对正常人,是完全沒有選擇难度,甚至不需要思考。
所以华钧其实是想要考察自己救治母亲的觉悟嗎?
老蜘蛛的大脑以从未有過的速度高速运转着,他盯着那张年轻的面庞,试图看出什么,然而华钧却冷冷开口:“只有一分钟考虑時間,另外我会去调查你說的真假。”
“你会绝对保密嗎?”老蜘蛛冷汗淋淋,嗓音发颤。
“這和這交易有关系嗎?你告诉我十個客人的委托內容,然后我会让月寒接下为你母亲手术的委托,就這么简单,其他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华钧說。
老蜘蛛咽了口唾沫,他听懂了……也就是說,這客人资料给了华钧,对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但知道前十個客人的信息对华钧有什么好处?根本就沒有任何好处!
果然,华钧是为了考察自己的孝心,才提出這种无厘头的要求的。
但难道仅凭孝心就能获取如此珍贵的手术机会?世界上有這么天真的人嗎?天上真的会掉這么大的馅饼?
這世界的残酷他看得太多,中间人的身份让他知道什么叫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教会了他不要相信任何人,只需要相信钱。
在這肮脏的无法之地,沒有叫做美德的东西,沒人会因为别人的善良伸出援手,善良者的归宿在器官贩卖市场,美好的感情无法感动這裡的任何人。
更何况,眼前是個与安南牵扯极深的家伙。
他绝非善良!
所以……這其实是试探中的试探嗎?
华钧假装以无利可图的表象,来试探他对职业的忠诚,若自己表示中间人该有忠诚,就能赢得对方的施予的人情?
所以,這其实是一次心理博弈中的二度博弈?
自己要不要随便报十個微不足道的客人的信息,骗他是最近十個?
不!风险太大了,一瞬间老蜘蛛就否定了欺骗的想法,這种取巧的方法容易被识破,对口碑的毁灭也巨大,风险高,收益却低得离谱。
但若是自己真的将客人情报告诉了他,他就会信守承诺嗎?
“我們……我們能用契约包嗎?”老蜘蛛挤出一個比哭還难看的笑容,他实在不知道這时该露出怎样的表情,人类的本能让他下意识選擇了讨好。
华钧摇了摇头:“不行,還有三十秒。”
“這不行的啊,你知道我是中间人,如果我這次請求的是别人,你也不愿意我把你的個人资料告诉那個人吧?中间人就是要保守客户的身份的。”
“所以你是拒绝?”华钧挑了挑眉。
老蜘蛛张了张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他的眼眶越来越红,鼻子因为過度的焦虑紧张开始流鼻涕。
他盯着华钧,看着那张完全沒有一丁点玩笑意思的脸,大脑在猜忌的漩涡中越卷越深。
“他知道我知道他在想什么”——這种无法看破的多重嵌套,加上完全无利可图,损人不利己的残酷要求,让這道選擇题陷入了无解的博弈死局。
“還有三秒。”华钧說。
老蜘蛛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時間過得這么快,前三十秒他好像分析出了许多,但后27秒好像是只有一眨眼的工夫,他耳朵嗡嗡作响,视野飘出密密麻麻的蚊群,脑部好似是缺氧了。
“阿亮啊,你要考上大学,以后好好对妈妈哦!”
“時間到。”华钧的声音传来。
“李田!!东街蝎子!小黑龙!猪皮q!大癞!槐字彪!……”
一個個名字像机关枪似的,连续不断地从老蜘蛛嘴裡蹦出来。
他哽咽到几乎干呕,不知道是因为出卖客人所带来的的恐惧,還是因为重压下的生理反应。
而华钧面无表情,冷酷得像恶魔:“他们的资料,现在全都拿出来吧。”
老蜘蛛双手按着桌子,冷汗大滴大滴落在落在桌上,沁入木纹,他缓了许久,抬头愣愣地看向眼前的青年,对方仍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
随后他默默起身,走向身后的矮柜。
他在柜子翻找了一阵,找出一根数据线和一台笔记本,随后他将脑机接口与笔记本相连,十分熟练地调出了所有资料。
和刚才的犹豫完全不同,调看客人资料的過程中,他虽然很颓丧,但却沒有一丝后悔的情绪,仿佛被抽离了灵魂,像具傀儡般只晓得听从华钧的命令,将所有能葬送自己的情报,一一呈现在华钧面前。
华钧面无表情地翻看這些委托资料,客人信息十分全面,時間记录也很准确,其中也有十分难缠的危险货色,绝不可能造假,因为他的要求最初就沒有任何利益动机,根本不可能会被猜到,就像随机杀人永远不可能被预知。
“看来全部在這裡了。”华钧轻叹一声,仿佛释然了。
老蜘蛛痴傻般望着华钧,怔怔地眨了眨眼:“全部在這了。”
华钧合上了笔记本,重重叹出一口气:“我会安排好手术的,等你這边准备好,就联系我吧。至于刚才那十個客人,不管伱信不信,我都会当做沒看见過。”
說完,华钧站起身,走向门口,不动声色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他并非为老蜘蛛的孝心所感动,只是想起了一個人而已。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有些东西,古往今来,即使在最肮脏的深渊裡也永远存在,就像這么多年過去,不管他忘记了多少人,她的样貌却永远是那样清晰可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