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一章 在艾蒂安河谷 作者:小夕岁 小夕岁:、、、、、、、、、 玛杜莎夫人总是强调,她是一個村妇,她的本事都只适合在河谷裡。 但徐炀觉得她做什么都能行。她不只是一個生活在纪元1066年的泰西洲乡下妇人,她绝对应付得了新世界。 徐澄有时候跟徐炀說,她可惜玛杜莎夫人沒见過虚拟头盔,3d软件以及飞机。徐炀不以为然,玛杜莎夫人也沒抱怨徐澄从未见過小猪分娩、小麦抽穗扬花,分不清葱、蒜苗和韭菜。 徐炀给玛杜莎夫人網购了很多书,她读得很起劲,但不让人看见,她总是在树荫下偷偷地读,一点点重新理解一千年后的世界。 此时的徐炀看到玛杜莎夫人,仿佛看到20年前法洛莎在卷饼大帽的门店裡,如饥似渴地学习怎么用手机。 后来玛杜莎夫人进步神速,她发现自己不得不和现代人交锋。 徐炀在這裡的时候,总是帮她挡住了共同体的质询,有一回,玛杜莎夫人看到他在山谷口送走一群人。 “他们是干什么的?”玛杜莎夫人问。 “买地的。”徐炀道。 “让我来对付他们。”玛杜莎夫人說,“這裡是我的家,他们为什么要来打扰?” 徐炀解释前因后果。這個地方,艾蒂安河谷,位于泰西洲高卢大区的东南部,自天劫后就空无一人,与世隔绝。高卢委员会想拿走這,觉得它属于自己,沒想到玛杜莎夫人来了。而他们就觉着,這么一個小妇人占有這么一片适合种葡萄的美丽河谷实在太不合理。 “总之,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抢走河谷。”徐炀說。 “我沒资格住在這?”玛杜莎夫人抗议,“好家伙!” “放心,我能摆平,是我……” “下次让我见见那些代表。”玛杜莎夫人很固执,语气寸步不让。那架势让徐炀幻视到法洛莎。有时候法洛莎一這样,徐炀就沒法跟她再讲道理下去。谁也想不到這遗传自玛杜莎夫人。 徐炀拗不過,只好說定下一次委员会的人来,她负责交涉。 周一,委员会的代表进入河谷,他用无人机丈量土地,一边要求玛杜莎夫人加入共同体,玛杜莎夫人拒绝了。他们很冷静地离开,不管玛杜莎夫人是否臣服,他们都有相应的预案。 很快,他们派了彬彬有礼的人造访:根据共有制原则,所有的土地属于所有人,所以玛杜莎夫人不能把這裡当成自己的家。 玛杜莎夫人不理解,为什么他们敢凭几行字就把她从艾蒂安河谷轰走,意图拿一排排乏味平房取代她精致的房屋、谷仓、农田和果园。协调范围還包括她费劲养大的那些动物,高卢委员会想把它们作为公共资产登记在案,每個动物耳朵上都会打孔,写上二维码,未来人们可以在荧幕上选购,把它们从畜栏裡带走做成肉排。 玛杜莎夫人不合作,她养动物是为了喂饱徐澄、泡泡、莱拉她们,還有伊丝塔和希露菲。尤其是徐澄,她喝掉了所有的牛奶。 之后,委员们继续上门商量事,請玛杜莎夫人从這裡搬走,或者让出1/3的土地,补偿高得近乎于贿赂,只要玛杜莎夫人让出河谷,她第二天就能比歷史上所有女王加起来都更富有。玛杜莎夫人還是不卖,說实在的,不可能卖,除非他们有办法杀了她。 委员会自以为得手,他们在她回绝的那一刻就炮制舆论,說玛杜莎夫人占领了一大片土地,拒绝加入共同体,拒绝社区合作,而且抵抗所有合情合理的合并方案,就像高卢境内的一颗毒瘤。 他们原以为有千千万万的高卢人去围攻玛杜莎夫人的河谷,但他们却把玛杜莎夫人当做真正自由与独立高贵精神的代表,在這個自由世界裡捍卫着自己的资产,保护它不被滥用与合并。委员会几百個高卢代表处心积虑对付一個孤苦无依的小妇人,无异于流氓。从新伦德尼姆、七丘到康斯坦丁尼耶,到处都是玛杜莎夫人的粉丝。尽管她本人一无所知。 最远的支持還有来自龙舌兰洲、夏、和平洲和新泰西洲的,徐澄每天吃晚饭前,都大声念出其他人对玛杜莎夫人的溢美之词。 “好样的,夫人,請坚持下去!/永远不要退让/他们只是要拆掉您的家乡,小心阴谋!……”徐澄抑扬顿挫地朗诵。虽然玛杜莎夫人不知道那些地方是什么样的,但她很高兴有人站在自己這边,她更坚定自己要保护艾蒂安河谷以及這裡的一切,就像她過去曾尽其所能在一切恶意下保护法洛莎。 玛杜莎夫人态度坚决。委员会又打算請她开民宿,开一家乡村酒店,很多人想来這裡爬山、钓鱼。又重申邀請她加入共同体。玛杜莎夫人拒绝了商业计划,又亲自写了一個聲明:她从1069年就居住在這裡,而且她比這裡所有高卢人都更高卢人,至少她的肤色還是白的,她比高卢委员会的人更有资格当一名高卢人。這让她失去了有色人种的支持,不過她本来也不认识他们。 下一周,委员会的人比她聪明得多,提出质疑——她沒有地契,而纵使有,它们也早就過时了,沒有法律、国王和组织能证明玛杜莎夫人有资格占有艾蒂安河谷。玛杜莎夫人无言以对。 不久,用于推平玛杜莎夫人屋子的挖掘机和铲车就都集中到了山谷入口,徐澄翻箱子,找自己的枪。 莱拉沒准备火并,她让玛杜莎夫人去信给星球理事会和新魔女评议会,玛杜莎夫人就是在那时候学会了发电子邮件。 新魔女评议会的人听說法洛莎大人的母亲竟受滋扰,完全震撼了,甚至吓坏了,法洛莎要是知道了,泰拉要死几百万人。当天就有一千多艘舰船堵了高卢委员会的门,包括高卢自己的魔女们也去了塞纳河岸,她们痛心疾首,把委员会的人骂了個狗血淋头。塞纳河岸人满为患,玛杜莎夫人沒有照片,人们拿画像替代,把她当成古代高卢的女神来描绘。高卢委员会在羞愧和恐惧中解散。从此所有觊觎河谷的人统统闭了嘴,再也沒人越過边界,尊重玛杜莎夫人的一切权利。 玛杜莎夫人对外面一无所知,只知道好久沒人来打搅了,她取得了胜利,保卫了自己的家和土地,从心底感到骄傲。星球理事会结束了审议流程,后来的人客气百倍,为她送来新的地契,划给她10800平方公裡的土地,让她可以把艾蒂安河谷代代相传。 随契附上一张详图,玛杜莎夫人這辈子第一次从卫星地圖上看到自己的家,原来艾蒂安河谷這么大,难怪委员会拼了命也想合并它。她同情自己失败的敌人。接着,玛杜莎夫人看到房子、果园都在太空卫星镜头下一清二楚,既惊奇又害怕,从此不再在小溪裡沐浴。 她在进山的路上立了一個牌子,写着“德·阿奎利亚一家”,旁边有一個邮筒,一周三次,许多朋友和支持者都会送信和邮件来,满满当当的都是纪念品、杂志、报刊、新潮的电子产品,還有千树每周一次的信件和明信片,她录了自己的游戏和聚会,裡面给徐澄、泡泡和莱拉都空出位置。 胜利之后,徐炀继续在這裡长住,只有尼德莱特和觅影、薇儿决定一起搬家的时候离开了一趟。 很多人觉得法洛莎已经很惊艳了,但他们沒有见過玛杜莎夫人。玛杜莎夫人的嗓音,玛杜莎夫人這個人,都给徐炀以优雅之感。 也许是因为采集自法洛莎记忆中的想象,也许是因为她本就如此。 就徐炀的经验来看,他更相信她本就如此。 有时候他们在一起。她不想惊动孩子们,所以总是咬着嘴唇,用劝导的眼神,求徐炀快一点。 “這地方不能沒有您。”后来有一天,徐炀說。 “但這還是很奇怪。”玛杜莎夫人露出一個困惑而害羞的表情,她每次這样都会让徐炀动心。 “有什么奇怪的?” “之前我身边发生的事情很简单,亲戚未婚生子了,乞丐路過门口了,村裡人做的腌臜事了,或者附近的贵族在组织什么,税官要带走多少人……现在不一样,大不一样,孩子们教我看新闻,每天這個世界发生一百万件事,還有之前的委员会。”玛杜莎夫人疲惫地說。 “已经结束了,现在外面和我們八百杆子打不着。”徐炀說,“法洛莎现在不在,不然她還能和您多說說话。” “啊,法洛莎。我从沒想過生出来魔女過。在乡下地方生女孩本身就很麻烦,更何况是魔女。穷人怕,富人也怕,靠近魔女,非死即伤。但我看到法洛莎,骄傲从头顶流到脚底,我就知道要养大她。”玛杜莎夫人微笑。 “我也为她骄傲。”徐炀点头,“您知道的,许多魔女光是知道您生了法洛莎,就這事,就這一件事,就足以让她们对您顶礼膜拜、敬畏有加。” “我不关心這個,有法洛莎和我們這一家子已经够了。我更担心海莲娜怎么办?她长不大。” “长不大也是一种特权。”徐炀也在意海莲娜,她跟徐澄仿佛心有灵犀,有时候不說话都能对着彼此忽然哈哈大笑,像一起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也许是這個河谷困住了海莲娜。” “海莲娜比伊丝塔還聪明。”徐炀說。 “伊丝塔晚上一個人就会哭,像宝宝。” “我希望她能走出来,這個河谷是最合适的地方。”徐炀說,“而您呢?您想学学驾照嗎?我們可以开车出去。” 玛杜莎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徐炀。 “我倒是无所谓,我的一切都有妥善的安放。我读的书不如你们多,但听過几首诗人的曲子,他们结尾都說‘玛丽和罗梅罗一起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之类的。看看你,你也让很多人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改变了他们的命运,现在轮到你自己了。收收心吧,你和法洛莎该结婚了。‘你和法洛莎一起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拿這当你一生的句号不好嗎?”她說。 “好。”徐炀說。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瞬间答应了。也许他自己也承认时机成熟了。也许是因为玛杜莎夫人說這话的口气,就像对着她的孩子說:“该长大了”一样。 该长大了。 “我很快就去。”徐炀說,“但我要在這裡再住一段時間。” “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玛杜莎夫人微笑。 之后,徐澄和莱拉种了很多蔬菜,泡泡自己在山坡背后种红薯。秋天的时候,她们走遍河谷,采集水果做了很多果酱,它们都整齐摆在粮食地窖裡,她们致力于将地窖填满,到时候她们坐吃山空十年也吃不完。 莱拉是最开心的,因为法洛莎给莱拉起的名字是莱拉·玛杜莎。现在莱拉终于能亲眼见见自己的“外婆”了,她很强壮,也很勤快。伊丝塔在几個月后也不再哭泣,仿佛变回了娴静的魔女女皇。 徐炀后来收到一個消息,他不得不动身离开這個地方,回东半球,到北部列岛去。 冬季的第一天,徐炀去山谷口的邮箱收货,其中一個航空邮包裡装的是他订的一部相机,他拿去给山谷裡的大家拍合照,在离开之前他要留下一些纪念,不只是为自己,也是为他们,为所有人。 玛杜莎夫人学摄影,她固执要自己拍,而且从不把自己和海莲娜拍进去。 “我怕我們不会出现在照片裡,我們才是不存在的人。”玛杜莎夫人很聪明,知道她们本该消逝在時間线的尽头。 “不会的。”徐炀保证。 “我不敢。”玛杜莎夫人害羞地笑着。 她继续给人拍照,徐炀离开艾蒂安河谷那天,玛杜莎夫人给他们拍了大合照,海莲娜站在玛杜莎夫人旁边,呆呆看着。 玛杜莎夫人按下快门,照片裡,徐炀站在中间,风华正茂;伊丝塔双手捧着一束花,侧头微笑;希露菲像冰雕一样站着;徐澄对镜头比“v”的手势,莱拉端庄地抬起下巴,像是异国公主,泡泡姿态恬静,绿发披散。 拍完之后,徐炀坚持要给玛杜莎夫人拍照。 “不会有事的。”徐炀保证。 玛杜莎夫人慌了,但她花了几分钟让自己镇静下来。紧张地让海莲娜进屋,然后她自己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撩开头发:“现在怎么样?”她羞怯地說。 “不能更好。”徐炀定位了玛杜莎夫人的位置,拍了一张她的照片。 相机声响起的时候,玛杜莎夫人轻轻抖了一下,她以为自己要這样死了,或者消逝了,但沒有。她怀疑相机能偷走灵魂,杀掉幽灵。還好她是活生生的人,活人是不惧怕相机的。 玛杜莎夫人深呼吸,闭上眼睛,良久又睁开,世界還在,世界承认她存在。 徐炀把拍好的照片拿给她看。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法洛莎的缘故而更爱玛杜莎夫人,還是因为玛杜莎夫人的存在而更爱法洛莎。 玛杜莎夫人深呼吸,眼裡闪出欣喜的光。 “這么美。”她說,随后,她忍不住哭了。 (本章完) 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