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流氓孔建国
老流氓孔建国是我枯燥生活中的光亮。
老流氓孔建国沒什么正经工作,总在街前楼后晃荡,但是有时候会突然消失一阵子,几個月或半年之后又重新冒出来,脸上多道伤疤或是腕子上多块金表。老流氓孔建国也穿蓝布褂子、绿军装、塑料底布片鞋,但是他挽起袖口,不系风纪扣,片鞋永远不提上后帮,在不经意的时候,眼睛裡亮亮地冒出凶光,和其他人不一样。多年以后,我看时装秀,男模特一個個很有气质地踱出舞台,每個人都故意怒气冲冲的,眼珠子瞪得溜儿圆,好像下定决心,逮谁灭谁。我蓦地想起老流氓孔建国,不由得笑了,仿佛看见一只只便秘的阉猫模拟目露凶光的老虎。
老流氓孔建国和他的哥哥和嫂子同住。哥哥是绝对的本分人,老实、话少,整天穿四個兜的深蓝色工作服,一手机油。嫂子是個厉害角色,小处绝不糊涂。哥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一定要给老流氓孔建国弟弟一张床睡觉之外,万事都听嫂子的。嫂子知道老实人讲起原则来,威武不能屈,但是只有一间屋子,不能总三個人混着住。老流氓孔建国什么名声?外面的小屁孩子已经开始乱唱歌谣,“好吃莫過饺子,好玩莫過嫂子”。由于住在一楼,嫂子逼着哥哥,不顾街道委员会要罚款的扬言,在楼外面搭出一间小砖房,给老流氓孔建国睡。小房有個小窗户,夏天露雨,冬天露风,从楼裡拉了根电线,接了個二十五瓦的电灯,嫂子不拉闸限电,就长久亮着。
方圆好几裡像我這么大的半大小子,沒见過山洞,沒见過隐士,沒见過巫师,沒见過大盗,沒见過少林和尚,沒见過蒋匪特务,所以把所有对“怪力乱神”的敬畏景仰都落实到老流氓孔建国和他的小房子身上。我們敲老流氓孔建国的门,听老流氓孔建国讲那過去的故事。我們的议题很广泛:拳法、内功、冷兵器的制造、火药的配制,如何挨打,如何把人打成内脏出血但是外面一点看不出来,如何一战成名两天立腕儿,谁又把谁叉了,谁又拍了什么样的婆子,谁又夺了谁的情儿。天气冷的时候,我們丘在老流氓孔建国的小房裡,四壁贴着半年前的《人民日报》和大奶大腿的洋妞挂历,炉子裡有蜂窝煤,就在顶层凹陷焖几块白薯,在上面再坐一壶热水。天气转暖,几個臭小子挤在一间小屋子裡,味道容易馊,就挪到楼群间的槐树底下,但是更多的时候,我們去防空洞。
我們真心感谢主席和那些开国的将帅,感谢他们对他们经历過的战争岁月的留恋,号召“深挖洞广积粮”,我們有了防空洞。战争還在天边喘息,還会像潮水一样蔓延過来,還会像蝙蝠一样滑翔過来,還会像蜗牛一样潜行過来。危险還在,暴力還在,我們对防空洞比所有人都熟悉。地上的世界,是属于那些写小說和散文的叔叔大婶们的,黑夜不存在,天总是蓝蓝的,姑娘总是壮壮的,看见宝塔只想到延安。地下的世界是老流氓孔建国和我們的,沒有黑夜,沒有蓝天,沒有健康的壮姑娘,時間稠得像糨糊。
我們仔细看管我們势力范围内的大小防空洞入口。我們不怕片儿警和街道大妈。我們那儿的片儿警赤手空拳沒家伙带,都是被吓大的。派出所墙上刷着标语:“抢劫警车是违法的,殴打民警是要坐牢的”、“不准私造枪支,不准私藏弹药”。他们天一擦黑就不敢出门,最多抄抄假新疆人在街边支的烤羊肉串和切糕甜食摊子。真新疆人,汉话都說不利落,骑個无照三轮车,车上是烤肉串的铁架子或是用杏干和果仁摆堆得表面光鲜的切糕。這些人沒人敢惹。這些新疆人,一個人身上最少带两把刀子,腰裡一把弯刀,靴子裡一把小刀,汉话說不利落,一着急,就用刀子說话,尚约清通。街道大妈左胳膊上戴個红袖标,用個曲别针别了,照料所有片警照料不到的地方。其中最牛的是胡大妈,奶大垂膝,从不戴奶罩。宣称国家规定,国营单位女职工,为国家建设做出了卓越贡献,五十岁退休,六十岁就可以不戴奶罩,六十五岁就可以不穿内裤,七十岁就可以打人不犯法。胡大妈今年六十三了,每天都热烈地盼望活到七十岁。胡大妈裹小脚,但是天生神力,一般质量的门闩一脚就踹开。团结湖地方志上记载,光天化日之下、工厂机关上班時間,胡大妈破门而入,一個月最多将五对奸夫****捉拿在床,和当时地方上着名的猎杀麻雀大王一起上台领奖。有一回,天刚黑,胡大妈顺着烟味儿找過来,几乎一脚进了防空洞,好在偷偷抽烟的几個人裡有刘京伟在,他临大事有静气,提了虎头牌的大手电,冲到防空洞口,迎了胡大妈,吐出舌头,哈喇子尺长,手电从下往上一照脑袋,舌头红彤彤的,哈喇子银亮亮的,胡大妈当下就瘫了。
我們怕的是爹妈之类的大人,怕我們学坏的理由让他们充满正义感。大洞口常常有老长的铸铁盖子盖着,我們就在铁盖中间码上一溜砖头,当成乒乓球台,常常假装打来打去,大人就不在意了。小洞口沒好办法,就在周围堆些乱石头,挖几個一尺深的陷阱,往裡面大便小便,倒插些削尖的竹签子或放個大号老鼠夹子,弄得又乱又臭又凶险,一般人不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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