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毒计连环 作者:随波逐流 显德十九年十二月,南楚大军战于雒城,时,雍王李贽战于葭萌关,未几,有谣言大雍与蜀国将媾和,德亲王赵珏不安甚,问策江哲,密谈良久,翌日,楚军攻城甚急,十二月十九日,雒城破,大将魏贤中伏死,翌日晨,再度攻城,大将军龙步误听谍报,出城追击,乃诱入重围,战一日,人困马乏,德亲王亲自阵前招降,龙某不从,愤而自尽,王叹息,亲收骸骨,礼葬雒城。 十二月二十五日,葭萌关得知雒城失陷,蜀军无战意,十二月二十八日,葭萌关陷,至此,蜀国再无屏障。有人云江哲曾于此时献破城、离间二策,后某偶遇故德亲王幕僚容渊,问其事,容某沉吟良久,曰有之,然二策詳情终不肯說,未几,容某病逝,某往祭之,其子代白父语,江随云天下奇才,惜德亲王不敢用之—— 《南朝楚史·江随云传 我放下笔,韩章已经走了出去,打开院门,看见外面站着一個身穿黄色金甲,披着白色锦袍的大将,這人身后则站着一個黑衫儒士,而在两人之后,则是一队身穿白色衣甲的亲卫,韩章在南楚军中已经待了将近一個月,怎不知道這人的身份,他心裡忐忑,默然让开门口,站到一边。赵珏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走进屋子裡去,容渊打了一個手势也跟了进去,其他的亲卫立刻将江哲的书房团团围住。 我沒有听见韩章通报的声音,正感觉奇怪,就看见赵珏走了进来,连忙按照礼仪站了起来,躬身行礼道:“王爷莅临寒舍,随云有失远迎,請王爷恕罪。” 赵珏先对了施了一礼道:“赵珏近日军务繁忙,沒有前来探望江大人病情,還請见谅。” 我淡淡道:“王爷手持重兵,日理万机,哪裡有闲暇顾及下官,不知今日到此,有何指教。” 赵珏看了容渊一眼,容渊连忙上前歉疚地道:“江大人,日前多有怠慢,還請大人海涵。” 我自然道:“容先生不必多礼,两位亲自莅临,必然有紧要的军务,還請直言。” 容渊惭愧的看了我一眼,道:“蜀国派使臣求见雍王李贽,請求媾和,李贽沒有答应,但也沒有拒绝。”說着递给我一大堆情报,十分详细,就连李贽和杨灿的对话都有。我看完之后,不由微笑,這個杨灿名字和我第一個学生陆灿一样,個性也差不多,又是威胁,又是利诱。只是太可惜了,我长叹道:“蜀国人物锦绣,可惜蜀主不能用贤才,如今江山危亡,這些贤才却仍不弃蜀国,难怪人說蜀人忠义。” 赵珏问道:“怎么,随云已经看出大雍不会接受蜀国的求和么?” 我笑道:“若是雍王想要同意媾和,就会问问有什么好处,但是雍王只问蜀中的人才,分明是打算收揽人才好治理蜀中,所以雍王不会同意求和。” 赵珏皱眉道:“那为什么雍王会让這样的消息流传出来,若是我南楚知道,未免有些……” 我淡淡道:“雍王果然是厉害,他這是故意让這样的谣言流传,恐怕就是要我南楚知道,据下官所知,這段時間我們南楚并沒有认真攻城。我想王爷是希望雍王血战攻下葭萌关,到时雒城守军受到影响也不能再全力守城,到时我們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雒城。” 赵珏和容渊相互看了一眼,這本是他们两人暗中商议好的决策,想不到被我一语揭穿,两人都不语默认。我继续說道:“我想雍王也是心疼自己的损失,所以利用這個谣言迫使我們速战速决。唉,雍王真是可怕,就算我們看穿了他的心意又怎么样,到了后来,大不了雍王同意蜀国的求和,就可以让我們直面蜀国的怒火,大雍可以容忍蜀国的继续存在,他只要守稳阳平关,就可以占据东川沃土,而我們苦战至今,却只能得到艰险的蜀道,得不偿失,我們沒有能力,也不敢拖下去,若是蜀国喘息過后,必然会向我們這背盟的南楚攻击,唯今之际,下官有上中下三策献上。” 赵珏听得心乱如麻,问道:“是哪三策?請大人详细讲来。” 我正容道:“這下策是仍然如旧,若是大雍忍耐不住,先攻下葭萌关,那么我們达到了原来的目的,只是若是大雍一怒之下,改了主意,接受蜀国的求和,那么我們就完全失败,此一策,胜败在雍王一念之间。” 赵珏黯然道:“胜负若是完全仰赖他人,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么中策呢?” 我沉声道:“中策是我大军戮力攻城,只要我們攻破雒城,大雍就会立刻攻打葭萌关,到时蜀国自然灭亡,我們所得会超過预计,但是损失也会超過预计。” 赵珏皱皱眉,他就是不想损失太大才不想全力攻城的,他沉声道:“那么上策呢?” 我淡淡笑道:“我們用奇攻城,攻下雒城,损失不大,到时候在蜀中争夺战果的时候再克制一下,就能够达到全部的战略目的。” 赵珏眉头舒展,道:“可是如何用奇破城呢?” 我胸有成竹地道:“如今雒城守军分为两军,一军守城,一军在外扎营,交相呼应,如想取胜,必先断其外援,我建议我們加急攻城,然后在外面大营的敌军可以看到的方向点燃大火,那么外面的军队必然会以为雒城危急,前来救援,我們在途中设伏,全歼蜀军,外援斩绝之后,我們就可以专心对付城内的守军。到时,我們可以再一次攻城,然后让人穿了蜀军的衣甲假意袭击我們的辎重,让他们以为外面的蜀军仍然存在,我們表现的因为辎重被毁急忙撤退的样子,引诱蜀军出城追杀,安排伏兵断去后路,诱杀主将,到时雒城不破待何?” 听到這裡,赵珏失碎了茶盏,這個计策如此精密狠毒,他用崭新的目光看着我,看得我莫名其妙,赵珏终于確認了眼前這個温文尔雅的少年状元,竟是一個心机深沉阴柔诡谲的人物,赵珏不由生出一丝寒意,他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虽然也曾用過计策,但是却沒见過這样阴险的伏杀、诱杀连环圈套。他有些不大自然的向江哲告辞,前去安排作战。 十二月十六日黄昏,南楚军队开始猛攻雒城,不久,点燃大火,魏贤果然误以为雒城危亡,从山路急驰而来,却被南楚军中途伏击,魏贤拼死作战,被亲自参与伏击的赵珏亲手击杀。蜀军四散,楚军严守通道,避免消息被雒城得知。 十二月十七日清晨,南楚军队再次大举进攻,大将军龙步率领守军击退数次进攻,伤亡惨重,到了未时,南楚军队突然混乱,然后立刻收拢退兵,龙步在城上看见涪水关方向的南楚大营大火熊熊,這时,有赵珏亲信伪装蜀军斥候,前来禀报說是魏贤烧毁南楚辎重,龙步大喜,见蜀军败退毫无條理,率领铁骑从后面追杀,南楚军队大败四散,龙步追出二十裡,却被隐藏在山中的南楚军队截断后路,南楚军收拢,形成十面埋伏,龙步带着七千精兵四处冲杀,苦战一夜,血染战炮,身背十几处重伤,终于冲不出去,身边亲卫全部阵亡,最后被南楚军队围住,赵珏亲自劝降,龙步大笑道:“我蜀国只有断头将军,怎有屈膝投降之辈。”說罢举剑自刎。赵珏为之叹息,命令厚葬。 十二月十八日,南楚军队撤回涪水关修整,十二月十九日,赵珏再次攻城,雒城失去大将,无力防守,于黄昏时开城投降。 十二月二十三日,葭萌关得到雒城失守的消息,军心大乱,成都已经完全裸露在南楚兵锋所指。同日,雍王李贽大举攻城,城中蜀军毫无斗志,十二月二十五日,葭萌关失守,丞相审峻被俘,至此,蜀国再沒有可以据守的关隘。 蜀国孟昀得到战报,几度昏厥,在朝堂上泣道:“先祖开国,至今六十年矣,如今烟消云散,孤虽死不敢见先人。”问计于朝臣,有人提议投降,孟昀思之再三,掩面回去后宫。朝臣面面相觑,只得四散。 显德二十年辛未,元月新年,大雍、南楚朝野庆贺大胜,蜀国上下一片惨淡,等待正在修整的大雍和南楚两军入蜀中会师成都。 军中上下一片喜气洋洋,我在帅帐喝了几杯酒之后就告退了,回到住处,躺在床上,迷糊糊地想着将来,這次我献计只有赵珏知道,我還請他不要传扬出去,赵珏倒是答应了,想必是也觉得我這個计谋太狠毒,却不知我是因为即将离开南楚,若是给人知道我的计谋,恐怕我一辈子也不得安宁。胜利带来的喜悦并不多,因为我知道韩章昨夜在房中痛哭,虽然声音很低,甚至避开了他的妻子。 其实比起我的计策,雍王的计谋才是狠毒,堂堂正正的设计,让他人为他火中取栗,当时我還有一点沒有告诉赵珏,雍王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趁此得到我南楚间谍網的第一手情报,想来,为了收集大雍和南楚媾和的情报,再把情报经過蜀中传递给德亲王,雍王应该趁机掌握了不少我南楚密探的身份行踪,到时候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铲除南楚的势力,這是何等心机啊。我并非有意沒有告诉德亲王,這一点他们如果想不到,也未免太迟钝,更何况,我真的有点不敢得罪大雍,再加上赵珏对我的隐隐忌惮排斥,让我也失去了辅助他的兴趣。 唉,我本来是真的希望南楚能够有個中兴明主的,可是赵珏此人并非管仲乐毅之才,倒是有点像鲍叔,黑白善恶太分明,不知道合光同尘的道理。 南楚,真的沒有希望了么,我沉痛的想着。 显德二十年的一月,双方大军都沒有急于进取,各自修整,巩固已经占据的地盘,等待春暖花开的时节。对于蜀国来說,這是最后一個冬天。蜀国虽然失去了大部分军事力量,但是局势并不容易安抚,蜀民的骄傲和执拗让我见识了,短短的一個月,发生了七次叛乱,二十三次刺杀,当然沒有人特意针对我,我不是一個出名的人。蜀中的名士也大多不肯降服,不能反抗则默默抵制,局势如此险恶,让赵珏的头发都白了几根。明明取胜,却如此艰难,最后统一的意见达成了,若是蜀王投降,应该会好一些,所以大雍和南楚经過鱼雁往来,终于决定提前在二月一日,同时向蜀中进发,兵指成都。 在出发之前,赵珏再次来见我,他现在喜歡私下来见我,而不是公开征询我的意见,想必是觉得我的计策太阴毒,不過我倒是比较喜歡這样的方式,比较安全么,沒人知道是我的主意才好,何况這段時間我出了不少主意,都是有些阴狠的,所以我早就让韩章走了,他一個蜀国人這时候留在我身边,太危险了,万一他觉得杀了我可以抵得上他一家性命,我可就惨了。 为了保护我,小顺子费尽心机,居然在南楚军的大牢裡面找到了一個好人选,那人叫陈稹,是蜀军的密谍杀手,城破之后他被俘虏,因为查出他多次行刺我军将领,原本是应该处死的,而且此人個性阴狠,天性凉薄,是個除了自己什么之外什么都不在乎的人物,若非這次破城太快,他早就逃走了。但是小顺子就是看中他天性凉薄好控制,让我管赵珏救了他,赵珏正觉得沒有给我什么报答,所以就答应了,小顺子用秘传手法在他身上做了手脚,我還不放心,又让小顺子把我配制的一种慢性毒药给他吃了,当然只告诉他解药在小顺子那裡,這样,我就有了一個可信的保镖,按照小顺子的說法,此人不会舍生取义的来杀我,爱惜生命又让他不会背叛,是最好用的护卫了。 赵珏坐下之后,忧虑地道:“我們即将攻占成都,到时沒有了蜀国的缓冲,我們应该怎样应对大雍呢,国主传来密旨,让我們不可得罪大雍。” 這一点我早就有了腹稿,說道:“下官想,主要的矛盾会在成都,谁能够俘虏蜀王,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這一点我們不要和大雍争夺,争夺了也沒有用,下官有個主意,让蜀王不会落到大雍手裡,這就可以了,另外,我听說蜀王之所以远贤才,亲小人,是因为宠爱王妃金莲夫人和内宦张全,我听說金莲夫人美丽绝伦,我們将蜀国朝臣后妃全部让给大雍,若是雍王将他们送到雍都献俘,那么凭着金莲夫人的美色必然能够得到雍帝的宠爱,到时候我們就在大雍的后宫埋下了火种,若是雍王杀了他们,虽然有点可惜,可是雍帝得知必然心裡恼怒,年老之人最爱美色,尤其是雍帝這种并非十分贤明的君主,不论事成事败,我們都离间了雍帝父子。当然我們也有必得的东西,入城之后,請王爷派容先生先去户部,收集典籍户口图册,這是我們将来治理西川的关键,金银珠宝之类当然也得抢夺,一则掩盖我們夺取文书的重要性,二来好犒赏三军,贿赂国主,至于其他,我們就不要管了,那些蜀国朝臣的府邸我們就让大雍去处理吧。” 赵珏听了连连点头道:“江大人提到离间雍帝父子,不知道可否多說一些。” 我想,反正我也要离开南楚了,就别藏着掖着了,所以說道:“雍王和大雍太子李安争夺皇储一事,天下皆知,大雍以武立国,李安必然处境尴尬,這次雍王破蜀,如此大功,李安必然恨得咬牙切齿,我們派密探到大雍去散布流言,說雍王要在东川自立……”說到這裡,赵珏已经明白,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满是惧意,他深深拜服道:“江大人良策,可保南楚数年平安,不知大人有何需求,赵珏必然全力相助。” 我心想,這是许愿封官了,淡淡道:“下官這次鞍马劳顿,染了病根,希望回去之后辞官回乡,若能得王爷许可,向国主进言,感激不尽。” 赵珏皱皱眉,心想,江哲此人心机深沉,若是不图权势倒是好事,可是他若走了,万一投了别国,那么南楚危矣。所以赵珏断然道:“江大人此言差矣,君才智過人,赵珏正要仰仗,怎可归隐,若是江大人不喜歡政务繁忙,本王当禀明国主,让江大人在翰林院恩养,无事不必处理公务即可。” 什么,我目瞪口呆,怎么事与愿违。当天晚上当我委屈地跟小顺子說的时候,小顺子拍着脑门道:“天啊,大人,你還是不明白那些皇家人的心思,你這样的人物,他们若肯放手,不怕你去投靠大雍、北汉么,谁让你這么露锋芒,看来你不仅不能辞官,从此以后還要韬光养晦,有了合适的机会干脆弃官而走。” 我赧然的看着小顺子,表示惭愧和拜服。 显德二十年二月十五,南楚和大雍会师成都,两军将成都围得水泄不通,德亲王前去拜会雍王李贽,我按耐不住好奇心,也想看看雍王是何等英雄人物,就跟着赵珏去了。来到雍王大营,看着虎踞龙盘杀气隐伏的大营,我就先是赞佩不已。雍王李贽在营门迎接我們。离得老远,我就看见了他站在营门口,他身穿亲王服饰,雍容高贵,虽然只是站在那裡,我却觉得仿佛整個大营的气势都聚集在他身上。离大营百步,德亲王下马步行,我自然也照着做,离大营越来越近,雍王微笑着迎上,而我在這时终于发现了一件令我惊骇欲绝的事情,雍王李贽,我居然是认得的。 3Z全站文字,极致閱讀体验,免費为您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