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坏人姻缘 作者:随波逐流 南楚同泰元年元月十六日,大雍禁军统领裴云误入寒园,哲喜其豪爽,留之饮,密谈良久,未几裴乃毁婚另娶,时人皆笑之负义薄情,后乃知其明智果决,然哲坏人姻缘,实为智者不齿—— 《南朝楚史·江随云传 我转头看去,却是一個灰衣青年,仪容不凡,面容沉静,正被两個侍卫拦住,他眼中有些迷惑的神情,似乎不明白为什么這個偏远的地方会有這么严密的守卫。那两個侍卫都是佩刀出鞘,形势紧张,一触而发,虽然這两個侍卫并不看在他眼裡,但是他可不会相当真正的刺客,所以并沒有反抗。我看過去的时候,他正在沉声道:‘两位兄弟,在下禁军统领裴云,這次到王府赴宴,只因不喜歡吵闹,所以四处走走,并非有意擅闯,請恕在下不知道這裡乃是禁地。‘ 两個侍卫相视一眼,都是将信将疑,若說此人气度,倒也真的像個将军,可是只见他周身上下流露出来得气息,不仅彪悍非常,而且一举一动,更是带着高手风范,若是此人真有歹意,那么自己還有什么脸面去向殿下复命呢? 我已经认出了裴云,想不到雍王拉拢人真是厉害,裴云一個禁军北营统领,不過是四品武将,虽然拱卫京赍职责重要,但是也沒有资格参加雍王府的盛宴,像他這种身份顶多被允许送上一份贺礼,恐怕连入席的资格都沒有,现在他赫然出现在王府,恐怕是雍王殿下特意下了帖子吧。想到這裡,我微微一笑,让我助殿下一臂之力吧,与其让他在侧厅赴宴,连雍王都看不到,還不如把他留在這裡好些。想到這裡,我高声道:‘不可无礼,這位是裴云裴将军吧,下官是天策帅府司马江哲。‘ 那两名侍卫见我发话,便行礼退下,裴云走過来施了一礼道:‘多谢江大人为末将解围。‘他看向我的目光从容冷淡,這倒是新奇,自我入雍以来,凡是见我的官员,眼中不是好奇就是评估,或者還有鄙夷,這人却被我看成一個普通之人,不免让我对他更有些好奇,于是,我笑道:‘将军想必是不喜歡前面的吵闹,所以到后面走走,下官也是如此,這才在寒园居住,相逢也是有缘,将军到园中坐坐如何?‘ 裴云有些犹豫的道:‘殿下的宴席马上就要开始,只怕末将不便留此。‘ 我淡淡一笑道:‘将军就是不参加也算不上失礼,那外面的席位也沒有什么意思,這样吧,将军如果愿意,随云正要用饭,就請将军留在這裡小酌,殿下那裡,自有随云担待。‘ 裴云心裡一动,接到雍王殿下的請帖虽然是荣宠,但是跻身那些官员当中却很不舒服,何况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只能在外厅赴宴的,真是沒有什么意思,如果不是雍王的帖子,自己只要送上一份贺礼就可以了,眼前這人总比那些官员爽朗多了,他的住处如此戒备森严,恐怕雍王对他万分器重,那么自己应邀就不会失礼于雍王,比较之下,留在寒园倒是一個好主意。 我看裴云神色便知道他已经心许,便朗声道:‘去個人,禀报殿下一声,就說裴将军我留下了。‘ 一個侍卫躬身应是。我上前拉着裴云的手臂道:‘裴将军快請进,哲对将军的武功深为敬佩呢?‘ 裴云有些腼腆地被我拉到花厅,這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两個仆人送上酒菜,习惯性的让他们退下,我拿起筷子指着饭桌道:‘裴将军,哲是南人,所以殿下特意专门寻了一個南楚的厨子做菜,請尝尝,看习不习惯。‘ 裴云看着满桌的小碟,裡面都是色香味俱全的清淡小菜,只尝了几口便赞不绝口,他虽然是无肉不欢的人,但是這几样菜都是南楚名菜,他還是吃得十分开心,我见他喜歡,又倒了一杯酒给他道:‘這是我南楚名酒桃花露,是用每年秋天南楚最上品的灌蜜蟠桃所酿,原本我是沒有想到能在這裡喝到此酒,這還是我一位故人特意从南楚带来的,昨日才送进来。‘ 裴云喝了一口,只觉得如饮甘露,美酒醇香,不過他性子刚烈,不喜歡這种软绵绵的酒,不由皱了皱眉头,我看在眼裡,轻笑道:‘看来裴将军不喜歡這酒呢?听說大雍边关有一种烧刀子,辛辣无比,将军可喜爱。‘裴云顿时喜上眉梢,說道:‘大人這裡有烧刀子么?這酒在长安可不多见。‘ 我走到花厅角落,那裡有一個黄杨柜子,我从下层取出一個小酒坛,這個小酒坛虽然不大,但是至少也装有十斤酒,我拿来虽然不费什么力可以不容易,裴云连忙過来接過酒坛,提到桌旁,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柜子,裡面都是一些小酒坛、食盒之类的东西。 打开泥封,裴云立刻闻到了那让他永远难忘的炽烈酒香,他深深的呼吸了一下,然后急切的把酒倒进我递過来的一只大酒碗,然后很认真地喝了一大口,熟悉的刺喉辛辣让他仿佛回到了边关,他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再次举起了酒碗,酒液顺喉而下,眼中却是几乎落下泪来,想起当年边关血战,袍泽情深,是多么的快乐逍遥,如今身在京城,虽然荣华富贵,却是知心无人。多想再回边关,可是想到父亲苍老的身影,裴云紧紧闭上了眼睛,强忍心中辛酸苦痛。 我沒有想到裴云這样激动,但是很快我就明白了他的心意,看来這位禁军统领最大的心愿就是重新回到沙场啊,可惜,這一点我也沒有法子,谁也不能让他抛弃痛丧爱子的父亲,就是他自己,不也是這般为难么?不過看他這般痛苦,我倒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他若是有了子嗣,那么重上战场应该不难啊,便问道:‘裴将军今年贵庚?‘ 裴云毕竟是名门弟子,很快就平静下来,抬头道:‘劳大人动问,末将今年二十三岁。‘ 我又问道:‘裴将军可成家了么?‘ 裴云赧然地摇摇头道:‘家父为我订了一门亲事,但是我却一直不情愿,所以至今未娶。‘ 我疑惑的问道:‘這是为何,令尊想必盼孙心切,将军既然孝顺父母,理应早早娶亲才是?‘ 裴云看了我一眼,虽然觉得有些交浅言深,但是不知怎么,他对眼前的青年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不排除是那坛烧刀子的缘故,但是他還是觉得情绪十分放松,而且那些事情闷在心裡很久,也想找個人說說,便开口道:‘大人有所不知,我练的武功在沒有小成之前是不宜娶妻的,不過今年年初,家师就說我已经可以成婚了,不過這還不是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是我的未婚妻身份特殊,师门很不满意。‘ 我心中一动,问道:‘請问将军的未婚妻室是谁家的女儿?‘ 裴云苦笑道:‘她是工部侍郎薛矩之女,原本两家是通家之好,我和她指腹为婚,从小青梅竹马,也算情意相投,可是我九岁上嵩山学武,十六岁下山之时却得知她竟然拜入凤仪门,师门得知之后,曾经亲自召我回山,戒律院首座慈海师伯亲口对我說,我若是和她成婚,少林虽然不便阻止,但是我从此不能上窥少林神功,他要我好好考虑,所以我至今不愿完婚,几次想要退婚,那边都不同意,岳父說女儿沒有失德,若是我无端毁婚,必要到皇上面前评理。家父近来每每催逼,若非我以死相抗,只怕早就被迫完婚了。‘ 我暗想,看来少林果然和凤仪门芥蒂极深,殿下的情报沒有差错,而且裴云如此轻易說出,看来少林对于和凤仪门反目并不介意。但是我在口头上却问道:‘這下官就不明白了,這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军若要成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何贵师门却强行阻挠,這岂不是有悖人伦,莫非将军将门中神功看的如此重要么?‘ 裴云低头道:‘末将虽然痴迷武功,却非忘情负义之人,若是她只是平常女子,我就是宁可被师门追回武功也不愿相负,只是七年前我初回长安就去拜见岳父,见了她一面,她变得很厉害,全不像小时候那样纯真无邪,虽然现在她相貌气质都是万中无一,又练了一身好武功,可是我却觉得她总是离我很远,她的笑容虽然甜美,却是再难让我动心,而且,她总是和那些身份仿佛的女子聚在一起,不是出去打猎冶游,就是在长安都市上纵情放肆,虽然我不是那些见不得妻子出色的人,可是我還是希望她能够相夫教子,侍奉双亲。事实上,两年前我从边关回来,原想不再考虑武功的进境,早日成亲,让父母可以含饴弄孙,可是再次见到她,心中不满却是丝毫沒有消减,她确实美丽出众,才情過人,可是我要的是一個肯相濡以沫的好妻子,日后成亲,她要替我侍奉父母,而我還想重上沙场,为国效命,可是,她是做不到的。每次相见,她不是谈论天下大事,就是谈论江湖风云,我真的不希望娶一個這样的妻子。‘ 我默默的看着裴云,知道他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对于一個沙场猛将来說,他需要的不是美丽的画图中人,他要的只是一個可以持家的好妻子,凤仪门大概沒有想到這一点吧,不是所有男子都喜歡那些容貌绝色、才情绝世却不能善于应付柴米油盐的妻子的。 想到這裡,我淡淡一笑,道:‘其实将军過虑了,世间沒有不偏爱子女的父母,若是将军和尊亲說明娶妻娶贤的道理,老人家也不会不明白,若是碍于岳家不肯,将军不妨先在外面娶個侧室,等到生子之后,堂上双亲见到孙儿,难道還会生气么?‘ 裴云心中一动,到时候自己想用练武的借口拖延完婚只怕就行不通了。我看到他的神色,明白他已经愿意,只是還有碍难,便道:‘将军屡次要求退婚,是对方不肯罢了,想必将军退婚的理由也不够充分,而且也不想得罪岳家,到时候将军不妨說自己无意中在外面和别的女子结下孽缘,又不能弃之不顾,就是对方有再大的背景理由,也不能阻止将军纳妾吧,若是他们一怒退婚,正好合了将军心意,若是坚持要把女儿嫁過来,這夫妻之间的事情,难道外人還能過问,只要将军专宠爱妾,堂上两老又疼爱孙儿,只怕沒有多久,尊夫人就会提出‘和离‘。‘ 裴云有些不忍地道:‘此计虽然好,只怕太過伤人。‘ 我淡淡道:‘虽然伤人一时,但想必将军的未婚妻子追求者很多,将军若是勉强娶了不中意的妻子,将来夫妻失和,上不能孝顺父母,下不便教养子嗣,這才是有违人伦,若是那位薛小姐是贤德淑良的女子,下官這样說,是坏人姻缘,罪在不赦,可是想必薛小姐——‘ 我沒有再說下去,但看裴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必我說得不错,凤仪门的弟子有几個不是喜歡抛头露面的,再說大雍风气开放,就是平民家的女子也不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别說那些出身显贵的豪门女子了。 又過了片刻,裴云已经神色镇定下来,脸色微红的向我致谢,我笑着道:‘今日将军心事全消,不如多饮几杯。‘裴云举杯相敬,我则是倒了一杯桃花露,烧刀子我可消受不起。 刚才的推心置腹让我們两人开始亲近起来,所以說起话来渐渐不那么拘束,這裴云說起军旅之事津津有味,他曾是齐王麾下勇将,所以他說得很多事情都和齐王有关,虽然齐王不是什么名将,但是他悍勇无畏,而且肯听从幕僚的意见,所以在军中也受到将士敬仰,裴云說起他来也是十分尊敬,看来不可轻视齐王啊,从前他两次攻打襄阳失败,实在是因为襄阳的守备森严,而他的出兵却沒有整体的战略目标,我曾听雍王說過,那次出兵是太子殿下一手推动的,想来因为那些事情轻视齐王,還真的有些冤枉他,只要给齐王派几個好的幕僚,齐王足可以独当一面,镇守一方的。 我們谈得正十分投机的时候,我听到前面传来的开宴的曲乐声,虽然隔着重重屋宇,還是依稀可以听见,知道雍王那裡已经开宴了,便笑道:‘今日我阻拦你参加殿下的盛宴,不過你也不算吃亏吧,我這儿的酒你一定很满意。‘ 裴云笑道:‘多谢江大人的烧刀子,若非太過唐突,我還想将一坛酒都拎走呢。‘ 我刚要答话,突然我的耳中传来低低的呻吟,我心中一凛,侧耳细听,又是一声急促的呼吸,伴随着骨折的声音,天啊,有人在狙杀守卫寒园的侍卫,我强自镇定下来,周围的守卫大致的位置我都清楚,听這两個被杀的侍卫的位置应该很近了,其他的侍卫都在百步之外,這样小的声音我是听不见的。看了一眼裴云,他沒有发觉這件事情,然后我听到有人推开园门的声音,這個声音我想裴云注意到了,但是他只是略一凝神罢了,我看看他的神情,并沒有什么异常,看来他以为是寒园的仆人罢了。我放下酒杯,怎么会有人杀死寒园的侍卫呢,我判断其他方向的侍卫恐怕都已经遇害,否则不会沒人注意到有人擅自进入寒园。看看時間,正是前面盛宴正酣的时候,大部分的侍卫都在前面防卫,所以他才這么容易闯进来吧。怎么办,我手无缚鸡之力,看看裴云,他是否靠得住呢,毕竟他曾是齐王的部下。 裴云奇怪的看看江哲,怎么他突然沉默下来,而且神色有些古怪,他不由提聚功力以防万一,可是就在這时,他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那是踩到园中积雪的声音,裴云心中一凛,他听得出来,来人的轻功极为高明,从這個声音来看,恐怕积雪上只会留下一個小坑罢了,难道是雍王府的高手么,裴云這么想,可是不知怎么他感觉不是,因为那种小心翼翼不像是雍王府的人,他看看身上,沒有带兵器,虽然他擅长拳脚,可是有一把兵器還是好的,他立刻低声对江哲說道:‘江大人,外面有人来了,好像不是王府的人,你這裡有兵器么?‘ 我看了裴云一眼,看来他是可以信任的,我的性命暂时就要靠他了,来得人恐怕是不怀好意的,可是我身边沒有什么可以惊动前面的侍卫的东西,那些被杀的侍卫身上倒有铜哨,可我根本不可能取得,不知道裴云能不能挡住外面的人,如果沒有人及时赶到,恐怕我的性命就完了。 我沒有犹豫,从那個柜子裡取出一柄匕首,這是這间屋子裡唯一的武器,我头上的那根发簪虽然锋锐无比,可是我不指望裴云可以用它。 裴云皱了皱眉,把匕首塞给我道:‘你留着防身。‘我苦笑着看看這把精致的匕首,這原本是用来切割肉类的小刀,若在高手身上可能可以追魂夺命,可是在我身上有什么用呢?可是我還是收下了,裴云既然是拳脚功夫厉害,给他他也用不上。這时,门外有人轻声道:‘江先生,殿下知道先生不愿到前面赴宴,特遣属下送来御酒。‘ 裴云神情一松,尴尬的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自己太敏感,我却拉住他,摇摇头,不可能是雍王的人,殿下是知道我的习惯的,绝不会派個陌生人来送酒,如果他打发小顺子回来倒是正常的,可是一個陌生人,是不可能的。 我淡淡道:‘门外是哪一位,請进来說话。‘ 房门悄然打开,走进一個身上穿着侍卫服饰的中年人,相貌平平,让人過眼即忘,我一眼就知道他不是雍王府的人,而且我闻到他身上带着两种气味,一种是厨房的油烟味道,一种是淡淡的血腥气,看着他,我冷冷问道:‘你就是最近来的南楚厨子?‘ 那個中年人一愣,裴云也古怪的看着我,我不理会他们的惊疑,又冷冷问道:‘为什么要来杀我?是谁指使你来的?‘ 裴云立刻紧紧的盯着那個中年人,眼中满是警戒。 那個中年人的神情突然从平和变得狰狞冷酷,一霎时,那個平庸的侍卫不见了,显现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冷血的杀手。裴云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 那個中年人突然笑了,他问道:‘江状元怎么会知道我是杀手呢?‘ 我的神色变得凄冷,淡淡道:‘我知道你,你是毒手邪心,南楚军中第一杀手,从前听命于德亲王赵珏,现在恐怕已经听命容渊了吧?‘ 那個中年人神色变得严肃,他冷冷道:‘怪不得亲王遗命,若是江哲降敌,必然要尽力杀之。‘ 听到這裡,我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从嘴角涌出,我缓缓的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3Z全站文字,极致閱讀体验,免費为您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