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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 卿本良人

作者:邹邹
“胡說!” 楼云知道他粗鄙不文,听他說得难听,沉脸叱骂,“吴管带家三代都在泉州水师,他的 妻室听說是娶的通家之好,想必也是泉州水师中的管带之女,他们家的女儿难道嫁不出去,非要到我府中来寻一個還沒有官品的混帐小子做女婿?“ 林窃娘听他虽然责骂,但回护之意却是明显。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楼大一個区区家将头目,虽然曾经机缘巧合在海上杀贼,援救過当时去剿贼的吴管带, 但他沒有官品前,毕竟只是一個门客家丁般的角色。 吴管带就算是要拜谢他的援助之义,又赏识他的才干,所以屡次在楼云面前提出要让 楼大去他麾下去做個校尉,将来也好挣個前程,却也不至于拿亲生女儿来谢他。 至于楼大——楼云向来是知道,楼大有几分傲气的。 她林窃娘当然也知道。 “大人,吴管带膝下正有一女,年方十九——” 她移步上前,轻声禀告,楼云瞥她一眼却沒有出声,神色间也沒有诧异之色,反倒是楼大一惊,连忙插入截断道: “大人!那些都管们懒得出油,兵法還如小人知道得多,平常他们在泉州城,操练得還不如咱们市舶司裡的税丁们勤快,他们能教我什么?你也不是不知道,吴管带就是個废物酒篓子,跟他比起来,我還领過兵杀過海贼呢——” 說话间,楼大急了些,满嘴“你你我我”了起来,虽然被楼云的眼神吓了回去,然而他眼角瞟着旁边垂头不语的林窃娘,還有她微微苍白的侧脸,他仍是鼓足勇气,结巴道: “大人,我想娶……” “我什么?不懂规矩!上下尊卑還分不清嗎?這几年真是白教你了!也不知道给兄弟们做個样子!明天你不用出房了,在舱裡把《论语》抄写一百遍!” 楼大只比楼云小了几岁,从小也是一起长大,但他和府中那六十余名暂充家将的楼姓兄弟,却都是被楼云近几年回西南后从山中带出来,他一路教着他们识字說话、教着人情世故,教着大宋礼仪,刀法骑射,名为主仆,其实是如父如兄的角色。 他虽然早就觉得楼云自西南山中出来,又到了京城裡去寻亲,书是越读越多,官是越做越大,如今居然不再和兄弟们一起在女人堆裡混闹,连以往最爱去的妓寨也少去。 要不是他還经常把官伎带在身边,府裡也有七八位美婢,兄弟们逛妓寨他也不会管,他几乎都要以为楼云改做和尚吃素了。 他心裡想娶林窃娘为妻,却不敢再說,眼睁睁地看着楼云出舱,林窃娘殷勤跟上,随着他向副使、属官们赏画的前舱公厅间而去。 他想起林窃娘曾经說起,反正侍妾都是四五年的租契,容易打发,她若是想做楼云的侍妾,說不定還有一二成的机会,但要是想三媒六聘嫁给他楼大为妻,只怕半成的机会都沒有。 楼云不会答应。 他只能叹口气,出门向后舱走去,准备用一肚子怨气叫那季老三知道一点厉害! “听說王纲首下船前,又送了画過来了? 远远的,還隔着随浪摇曳的珠帘,楼云就已经看到了属官们赏画的公厅舱,“陈纲首也有些意气用事,何必非和王家一比高下不可?” 随行的林窃娘抿唇一笑,也不多言三天前的海上“惊险”,還有這几天陈家和王家之间剑拨弩张杠起来的赌约。 珠帘内,厅间墙面上水墨烟笼,挂着的一副接一副的水墨画卷,這本来就是他暗中吩咐陈洪以三天前的台风为借口,与江浙海商争吵时挑起来的赏画赌约。 他仿似置身事外,尤在淡笑道: “如果是王家输了,不提那些同来的江浙纲首们心裡不服,就是秦副使面上也不好看。” 他已经看到了船侧门边骏墨探出個头,向他打了個眼色,又缩了回去,他也看到了帘内属官之间,秦从云的身影。 她何等玲珑,当然知道他用夷女画像激怒王世强,逼他下船后才趁机给秦从云下了圈套,把他从王家海船引到了他自己的座船。 副使秦从云,本来是明州通判,也是王世强的好友。 她巧移莲步,正要上前替他揭帘,突又停留,转身看向楼云,垂首悄声道: “大人,楼大管带性子不定,对女人又是欺软怕硬的性子,以奴家看,替他找個为人平实,父兄在泉州水师为官的官家女子为妻,慢慢调教他才好,否则他不是一個接一個的侍妾进府,就是在外面眠花宿柳,辜负了大人对他的一番厚爱。” 楼云也并不意外,目视于她,過了半晌,他开口却不是說楼大的亲事,也沒提她与楼大 之间的暗通曲款,反是问道: “我记得,窃娘虽然是你的艺名,但林氏却是泉州城的大姓吧?” 她心头微酸,曲膝一礼,轻声道: “飘萍弱女,有辱祖宗姓氏。” 她也是本地官家女子,只不過是亲族犯事,受了牵连,才在七岁那年充为了官伎,如今她烟花卖笑,已经十七年——她的這些過往,楼云在這四年想必早已经查清了。 他点头道: “你替他留意吧,我府裡虽然些女子,却都是番商送来的夷女,汉话都說不全,打理我的衣食足够,其余是不能指望她们的。本家的楼老大人虽然从明州送了两位老家人過来替我管家——” 他的声音一顿,“楼大他们的事,却是不能交给他们打理的,還要你多多费心。” 她当然明白這些家将都是他的心腹,前程都要靠在他的身上,偏偏和楼云一般的年纪,個個都等着說亲事。 然而楼府裡沒有女主人,楼云又是個男人,根本不耐烦管這些事。 四年前他帮她解了围,让陈洪放弃把她强赎回府裡做妾,她就已经决定背靠大树好趁凉,如果他对她的色相沒兴趣,他初来乍到,她对泉州官场和泉州城富室巨商的了如指掌,他一定用得上。 但這一等,就等了四年。 “恕奴家直言,大人原籍不在泉州,又本是京官外放,在泉州城沒有亲族可依靠,也沒有故旧师朋可托,但不過区区四年,大人在泉州城已经是根基渐深,上至福建路的抚官大人和泉州府的宗室,下至福建八大纲首,蕃坊裡四十万蕃人,還有海上的劫掠为生的海贼,无人敢小看大人,但要說起内宅裡的亲事——” 在她眼裡看来,他能时时操心着楼大這些家将们操练、功课,還有他们逛妓寨的事情,這些都已经不是主仆之意,而是因为同姓族人的兄弟情份。 但他也不可能日日裡为了替他们找老婆,去和泉州府的官员们打交道。 這本来就是女人的事情。 她幼时在母亲膝前,极为得宠,所以她经常能不避忌讳,听着母亲在不意间,一边抚着她的头,一边和婶母、姨娘们谈笑。 内宅妇人们议论着泉州城中的各府女眷,各家的亲朋戚友,還有各家的嫡庶小姐、公子们的风评和操行,总是了如指掌,往往三言两语的,母亲就能把庶姐的一桩婚事给說定了。 而她充为官伎后,更在官员们的酒席上,听多了他们在交杯换盏中,点评着乡试裡头名解元的文章,议论着這一期的主考官与這位解元七折八拐的隐晦关系; 或许,他们也会笑谈着,前日泉州城裡破落宗室的女儿,居然穷极了既不顾身份也不顾朝廷禁令,下嫁了一名海商。结果這事闹到京城裡,被大宗正直接断了合离。也是因为她那夫婿沒有给宗室裡的几位叔伯塞够财帛,才闹出這让官家都沒脸面的笑话。 沒爵沒封的宗室之女嫁给商人的事情,如今也是瞒上不瞒下,大家图個舒服過日子罢了。 更多的时候,他们讲究的還是京官外放到泉州城来,到底有些什么盘根错节的背景。 某某大人是近几十年从金国、西夏逃回来的北方归正汉人,還是明州楼氏那样一百年前随高宗南迁的寓居官宦后代,要不是就是江南本地的南人了…… 就算楼云沒有吩咐,她也一直在暗中留意泉州城裡适龄的女子,她当然知道,要他把這些家将的亲事交给明州来的外人去处理,那更是不妥当。 “奴家知道大人有意让楼大多多和吴管带亲近——” 她冷眼旁观着,因为這一两年时不时就在泉州海域发生的海贼抢掠蕃商的祸事,不仅影响市舶司的税收,她听到過风声,泉州水师那些管带甚至贪图财货和海贼勾结,身为市舶司提举的楼云想必已经是忍无可忍,打算自己动手了。 别人也许不关已事,高高挂起,這位楼大人却不会這样。 让曾经参与過剿除海贼的楼大,借着這一回随同出使的功劳授官,不着痕迹地进入泉州水师,应该是他的第一步。 她便也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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